清晨。鸟鸣阵阵。
房间里极静。
两个人的呼吸声缓而轻。
梨胭偎在棠篱怀里,棠篱的手搭在她腰上。
半晌。
梨胭的眼珠动了动,她眉头蹙起来,越蹙越紧,手指抓紧——
另一边,棠篱的眉头同样蹙起,嘴唇紧抿。
房间里空气凝滞。
很久,很久,很久。
两个人的心跳平稳下去。
窗外鸟儿叫声未停,阳光穿过窗户射到床幔上,光是红色的。
呼吸声缓缓,极轻。
两个人挨得很近,耳边是对方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噗通——
沉稳有力,是生命的跳动。
二人同时睁眼。
视线自然垂落,棠篱看到床边的红嫁衣,梨胭看着他心脏上方。
红色嫁衣皱巴巴瘫在床脚,金丝逶迤,闪耀着光。
棠篱的心脏跳动着,她能看到他胸口微微起伏。
没有人说话。
房间里落针可闻。
一柱香后,梨胭的手缓缓覆上棠篱胸膛,落在心脏上方。
棠篱看着嫁衣,目光一层不变。他没有动。
噗通——噗通——噗通——
是心跳呢。
梨胭神色不辨,缓缓划过棠篱胸口。
她的手指纤长白净,如上好的羊脂玉,指尖稍粉,阳光照射,指甲粉嫩而透明。
噗通——噗通——噗通——
又一柱香后,她闭上眼。
半晌,棠篱握住她手腕。
梨胭睫毛微不可闻一颤。
“醒了吗?”
“嗯。”
棠篱目光沉静,眼睛里黑沉沉一片,愈发让人看不见情绪,猜不到心思。“起罢。”
梨胭直直起身,转瞬穿上衣服——白衣如雪,衣袂飘扬,像寒山上掉落的一瓣白花。她背对他,长发如瀑,声音冷而清:“我找乌锋练武。”
“好。”
白衣一闪,原地消失,带起的风微凉。
是秋天了。
棠篱起身,穿衣、着履、梳头、正冠,他叠起嫁衣,将其缓缓放进衣匣,上锁。
地上掉了一个锦袋。
他上锁的手一顿。
片刻后。
棠篱将它拾起,一同放入衣匣。
他转身,正欲出门,庭外一声咻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他站在那里,瞳孔迎着光,一动不动。
一把剑破门而入,擦其鬓发钉进房梁,剑声铮鸣。
门被内力震开,庭院里乌锋和梨胭对立,乌锋面无表情:“我输了。”
他闪身进屋,拿起剑,欲走。
棠篱道:“我们比一场。”
乌锋身形一顿。
梨胭道:“好啊。”
乌锋转过身,“你疯了?”伸手扣住棠篱手腕。
他瞳孔一震,手微微用力,盯着棠篱,“怎么可能?!”
棠篱手腕轻轻一动,无形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震,乌锋的手瞬间松开。
可怕的内力,深不可测。
比他曾经在昌城竹林时感受到的还要雄浑深厚。
棠篱走出去,二人三丈相对。
棠篱道:“点到即止。”
梨胭道:“比武场上,生死不论。”
棠篱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让你三招。”
梨胭神色淡然:“不用。”
话音一落,她闪身消失,转瞬落到棠篱背后,凝气于掌,朝背一击——棠篱反身以对,伸掌迎上,气波震开,周遭花草石木飞空震碎,爆炸声阵阵,梨胭被弹开三丈。
她没有丝毫停顿,足尖一点,身影一闪,跃上空中,压掌而下,直直朝天灵盖拍去。
棠篱伸手以对,勾住她的手,十指交缠,内力互化,吞掉了她的气场,一拉,二人贴身相对。
梨胭呼吸一乱。
二人四目相对。
半晌。
她另一只手快速起掌,瞬间拍向其腹部——棠篱手腕一转,挡在腹前,再次与梨胭两掌以对,他手指一错,两人的左手也十指交缠。
梨胭眉头一蹙,眼神一冷,借力一翻,一脚踢向他胸膛。
棠篱手一松,往后飘退十丈。
梨胭转瞬追至,双掌同时一排,一阵气浪凌厉而出。
棠篱足尖轻点,如一片竹叶轻轻飘过,轻巧跃开,跃至梨胭身后。
身后“轰隆”一响,原站立处假山炸开,山石炸成一堆。
她未往后看一眼,然心中早已知道他已立于何处,利落一翻,直直朝他撞去——
棠篱原本已凝气于掌,欲与其相对,没料到她会以头击来,手中内力一散,伸手抱住,二人同时往一个方向退去,棠篱狠狠撞在树上。
他呼吸一顿。
梨胭被迫埋首胸中,抬眼一瞪——棠篱看着她。
乌锋原本立于屋顶观战,见此一景,无声飞走。
她瞥开目光,冷声道:“要打就好好打。”
“命门大露,以头抢之,谁教你的?”
梨胭面色一变,又黑又红,她咬唇,瞬间弹开三丈,起势重新攻去,面上毫无表情。
棠篱心下一叹。恼羞成怒了。
接下来整个庭院里都是砰砰砰的击碎声,两道白影在空中掠来掠去,棠篱只守不攻,梨胭目光一狠,瞳孔色变,双耳立出,锋利的爪子毫不留情一爪抓去——
爪子贴胸而过,棠篱往右稍侧,冰冷的爪勾划破衣襟——
“在干嘛呢,声响这么大?”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远处鄢月声音传来。
二人俱是一顿。
棠篱伸手一捞,将梨胭按入怀中,一手捂耳,一手搂腰,梨胭的爪子藏在二人胸间。
爪下,棠篱心跳阵阵。
梨胭神色莫辨。
几息后鄢月出现,梨胭杀气散去,瞳孔、耳朵、爪子慢慢恢复人样。
一片废墟中,两人安静相拥,场景诡异。
鄢月愣了愣,“这在干嘛?”
二人分开,梨胭一笑:“比武。”
鄢月一笑:“情兽和契主比武,没听说过。”
梨胭一顿。
“宝宝在哪儿?”她问。
“在他房间。”
梨胭消失不见。
鄢月愣忡,心下总觉得梨胭怪怪的。她瞧了一眼棠篱,棠篱整了整衣襟,回房。
棠篱也怪怪的。
她想多了吗?
她跟去宝宝房间,一进门,梨胭并不在,宝宝正在处理七仙院事务。
“梨胭呢?”
“姐姐没来。”
鄢月眉头蹙起。
她有些不安地寻遍整个别庄。
梨胭消失了。
她正欲通知棠篱,无数暗士包围悬月别庄,红妆铠甲紧随其后,里三层外三层跟着包围了整个别庄。
谢瞳骑在马上,肃立大门前,面色冷然。
鄢月一惊,落至后院,对棠篱道:“暗士包围,梨胭失踪。”
棠篱一顿。
此刻,宝宝和鄢炀也察觉异常,落至后院。
两息后,棠篱开口:“你们去暗室躲着,我去找她。”
“暗部来了!”
棠篱道:“他们不是为你们而来,是悬月触了他们逆鳞。”
鄢月眉头皱起,“那我们更不能藏起来!”
棠篱看着她,“你们藏起来,悬月或有一线生机,若一起敌对之……”
鄢月一下子明白过来,不再多说,三人消失在后院。
谢瞳目光冰寒,长·枪一转,朝门一掷,巍峨大门“啪”地巨响,瞬间四分五裂,门庭大开。
她沉声一喝:“杀无赦!”
众人鱼贯而入——
下一瞬,涌入的人被一股强大内力震出,纷纷倒地吐血。
谢瞳心跳一停。
一袭白衣,温润如玉,风姿绰绰,他缓缓走到大门口,身后跟着沉默的东山和冷漠的乌锋。
玉色面具挡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下巴,和一边下颌角。
谢瞳和棠篱四目相对。
棠篱目光沉静,古井无波,直直看着她。
谢瞳瞳孔震了又震,僵在那里手心冒汗。
二人对视半晌。
棠篱道:“悬月门绝无冒犯暗部之心,间谍之事乃误会,悬月今后会更加谨言慎行,绝不越雷池半步,望大人明察。”
他躬身朝谢瞳拜了拜。
谢瞳腰一软,差点儿从马上滑下来。
她顿了顿,嘴唇紧抿,喉咙有些干:“口说无凭,你说是误会就是误会,我暗部威严何在!”
棠篱垂眼,往旁边让了让,“大人里面请,请听在下一说。”
谢瞳翻身下马,执枪而入,对暗部诸人命道:“严阵以待!”
“是!”
谢瞳入悬月别庄,东山与乌锋矗立门前,四裂门板之外,黑压压一片暗士。暗士皆面无表情,目光冷鸷,像杀人机器。
大街上空无一人,两边剑拔弩张。
一刻钟后。
谢瞳飞身而出,长·枪带血,目光凌厉。她一跃上马,长·枪一震,“再有一次,暗部必诛之!”
棠篱额上冷汗如注,面色苍白,胸口一片猩红,他拱手垂眼,“是。”
谢瞳盯着他头顶半晌,最终别开目光,眼神一凌,“走!”
乌泱泱的人顷刻散去。
棠篱倒在地上。
一天一夜过去,一个白色身影落进庭院中。
鄢月打开门,怒道:“你去哪儿了?!”
梨胭气喘吁吁,“我去找回魂丹了!”话音一落便冲进房里,小心翼翼给棠篱服下。
她摸了摸他的脸,随即趴在床边,温顺地守着他。
鄢月眉头一皱,盯着她道:“你失踪时棠篱还未受伤——”
梨胭埋首棠篱手掌,轻声道:“我们吵架呢。”
鄢月心下一松。难怪。她吐出一口气,吐槽道:“新婚第一天就吵架,吵什么呢……”就见梨胭耳朵红了红,不回答她。
鄢月一笑,心领神会,“啧。”
梨胭摸着棠篱的脉搏,问鄢月:“他是不是伤得很重?”
鄢月叹一声:“大夫说伤虽重,但没有性命之忧。谢瞳大概是惩诫之,没有下死手。”
“嗯。”梨胭目光恋恋,痴痴看着棠篱。
鄢月一顿,目光再次蹙起来,“结契之后,你可觉得哪里不对?”
梨胭一愣,转头看向鄢月,细细思索一番,“没有什么不同。”
鄢月盯着她,不放心道:“比如,无时无刻依恋着他,满心满眼爱慕着他,他眉头一皱,你就伤心欲绝?”
梨胭想了半晌,轻声道:“一直这样呀。”
“哈?”
梨胭瞅她两眼,声音软软糯糯:“我说——”
“没有结契前,我也这样呀。”
“无时无刻依恋着他。”
“满心满眼爱慕着他。”
“他眉头一皱,我就伤心欲绝。”
鄢月:“……”何苦问哉。
“行吧。”反正都结契了,问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既然回来,人便交给你了。”
闪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新婚二人。
梨胭沉默爬上床,挨着棠篱闭上眼,缓缓入睡。
梦里。
风声呼啸,北风凛冽,簌簌大雪如鹅毛般飘扬旋转,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那是一双冰冷而澄澈的眼睛,瞳孔湛蓝,清亮透明,像结冰的蓝色湖泊;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瓷白如玉的脸上落下一小块阴影,像幽暗森林里的树影。
她速度快得诡异,如鬼似魅,眨眼消失在茫茫雪地里。
这条路上,几天前伏尸千里,血流成河,目光所及,皆是斑斑血迹。
一场大雪,将所有掩得毫无痕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她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天诛暗部大殿之上,三首领相隔一丈一座,中间宗恣,右谢瞳,左殷三苍,殿下三十人,竖列三行。
三首领之上,一巨大屏风从屋顶接到最高级台阶,两边有半丈空隙,只能看到内里两面书墙。
屏风乃玄铁银丝制成,轻透有光,上画暗部标志,乃一巨大祥云。
图腾之后,隐隐有一人。
极静的大殿内,只能听到屏风后的人翻书的声音。
半晌。
沉静温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二十人围一情兽,蓝光箭在手,竟让她逃了。”他声音带笑,“有意思得很。”
大殿三十人,瞬间汗如雨下。
宗恣垂眼,岿然不动。
谢瞳和殷三苍目光不变,然屏息凝神。
“归者皆降为三等,重回后山。”他白手如玉,缓缓翻过一页,“以一等训之。”
谢瞳颔首,“知道了。”暗部以武功能力之高低排序,各府一等者唯十人,序号为一至十,此十人从万人阵中杀出,乃佼佼者中佼佼者。万人阵是一等者的初步训练之一,一百个二等者只能活一个。
这些人……
唉。
“退下罢。”屏风后的人道,“你们三个也退下。”
“是。”
所有人退出大殿,三人对视一眼,分别对壹一,贰一,叁一道:“去找。”
这只情兽不找出来,下一波回后山的就是他们。
三十三人兵分三路,融入雪夜里。
一道白光像一颗流星坠进暗部,也像一片雪花倏尔飘落,她毫不犹豫,没有一丝怯懦,直直朝大殿跃进——
黑暗阴沉的铁墙之中,倏尔射出无数蓝光箭——但她的速度太快了,不过发箭那一息,人已掠过箭阵,一掌拍向石门。
石门应掌而碎,上下左右四方轰隆一声,巨大石块朝中砸来,无一丝缝隙。
她目光一凌,使出浑身力气,气浪如海,双手一排,前方巨石爆破,她穿石而过,身后轰隆一巨响。
屏风后的人闻声手一顿,目光黑沉,嘴角微勾——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凝气抬指,一小股气流直冲书柜某处而去,花瓶碎成粉末,书柜后一圆圆玉石按钮被按下去。
巨石之后,鄢枝一路畅行无阻,不过十息便冲入大殿——
她毫无停顿,四爪如钩,瞬间划破屏风,直直朝屏风后的人抓去。
晏沉目光一暗,以书挡之,四爪从书面划过,书面一阵火星,犹如铁板。
他侧身一退,以书击之,白光一闪,书凿进壁中,未入部分倏尔烧起来,火光明灭。
二人空中相搏,俱是狠辣果决的招式,招招致命。
屏风爆裂,书架崩碎,无数气浪撞击,铁墙震动。
倒是错怪那二十暗士了。
晏沉一掌击出,气流排山倒海,鄢枝运气相震,抿唇一闪,气浪震肩而过,她哇地吐出一口血,咔嚓、咔嚓、咔嚓——三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她身体一偏,跌在地上。
瞳孔、耳朵、尖爪倏尔回缩,她退回人形。
晏沉目光未变,两支毛笔转瞬射出,一股气流掐着她撞上墙壁,毛笔一下钉入其肩骨,鄢枝被钉在墙上。
二人四目相对,俱是冰冷平静的眼神。
鄢枝肩上血流汩汩,左臂软软垂落,鲜血顺着指尖流下。
晏沉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丝毫碎片。
他看着四周散裂的书,叹一声:“可惜了。”下一瞬间一红色匕首狠狠射入她胸口,他道,“这是暗部最新的毒药,人沾之即死,正打算抓两只情兽试试毒性。”他一笑,“你既来了,便试试罢。”
鄢枝呕出无数黑色的血。
“见效真快。”他转过身,“孤会厚葬你。”
下一瞬间,两支毛笔弹出,一白影从后扑来,晏沉回身,凝气以对,两掌相撞,有什么东西倏尔刺破掌心。
他一顿。
鄢枝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扎了一枚蓝光箭,晏沉用力越深,蓝光箭扎他便越深。
他手臂一麻。
鄢枝眼睛一眨不眨,拔出匕首,瞬间扎进他胸口,两道血流飙出。
一道是她的,一道是他的。
两口黑血喷出。
一口是她的,一口是他的。
她转身掠走,速度凝滞。
晏沉眼中黑云压城,追其而去。
谢瞳半夜归来,暗部留守者十人,悉数暴毙。她心下一咯噔,心跳停窒,极速掠进大殿。
殿内一片狼藉,已如废墟,屏风后血迹斑斑,她全身冰冷。
她疾声道:“快去通知宗恣殷三苍,秘主危险!”她不敢有片刻停留,顺血迹追去。
绝崖高陡万丈,人烟罕至,谢瞳追至绝崖顶,两白衣正决斗交缠,身上俱伤口无数,白衣已全是红黑血块。
鄢枝远远瞧这边一眼,目光一绝,不再想脱身,狠狠朝晏沉扑去,二人紧缠着跌入绝崖——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