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棠篱是怎么做到的,好像才感觉到他把她提起来,下一瞬间人就移到桌边。梨胭目瞪口呆。
这速度……
她眼睛一亮,飞速朝他扑去,棠篱身形一闪,已到书案边。梨胭扑了个空。
她勾唇一笑,眼中发出兽类捕捉猎物的光,不再隐藏速度,眨眼移到书案旁。
棠篱后退两步,对着她肩膀轻轻一拍,梨胭感觉到一股强大温厚的力量包住她,她无法控制地被推开数步,待她站稳,力量倏尔消失。
这是……棠篱的力量吗?
梨胭目光灼灼,兽性被彻底激起,棠篱见她眼中燃起的战斗欲,无奈道:“不打架。”
话音才落,梨胭已近在眼前,她在他耳旁笑道:“不打架。”一个软软嫩嫩的吻落在他脸颊上,“亲你。”眼中亮光灼灼。
下一秒,棠篱已闪身八丈远。像樱花落下,也像炭火燃烧,面颊连带耳尖,烫得灼人。他抬起手,将正欲飞奔过来的人定住。
梨胭挣了挣,雄厚的内力无处不在,她被生生定在原处,无法前进一寸。她气鼓鼓:“这是犯规,你不能这样!”
棠篱又气又好笑——谁同意玩儿这个游戏了?然下一瞬间,他却收回压制,一点儿原则也无。
几乎是他放松钳制的同时,梨胭直冲而来,将他扑倒在床上,她笑容灿烂而得意:“抓到了!”
棠篱立马翻身压制,身体一顿,往后一弹,又快速退了两尺。
梨胭翻身而起,紧随而后,伸手,拽住棠篱手臂,以其所学,对着某处一按,棠篱手臂一松,凝起的内力泄掉。
梨胭心中一喜,踮脚一凑,直直朝他亲去。
棠篱形如鬼魅,侧身一闪,闪至梨胭身后,沉沉声音在耳后响起:“别闹了。”
梨胭耳朵一麻,反手一抓,“我不。”
下一瞬间,雄厚力量再次控制住她全身,棠篱推着人贴上墙壁,半丈外的窗帘忽然哧哧而破,棠篱一手掌控她,一手伸出,布条如有感应,蜿蜒而来,缠上梨胭身体。
梨胭一惊,欲逃。
然棠篱牢牢将她控制,她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缠成一个蚕蛹,傻了。
随后,剩余布条被抛上房梁,棠篱一拉,梨胭一升,她被悬空挂在梁上。
二人隔空对望,梨胭瞪着他:“棠篱!”
棠篱擦了擦额上的汗,温和一笑:“今晚就这样罢。”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的小狐狸,最近确实胆大包天。
棠篱上床睡觉,手指凝气一指,油灯随其一灭,屋里瞬间暗下来。
梨胭以为他只是吓她,却没想到,棠篱来真的。
她心中一慌,忙道:“我错了!”
棠篱没回她。
“我闹着玩呢!”梨胭可怜巴巴,“我不是故意的……”
棠篱依旧没有回复。
“我就是想亲你。”她想不明白,委屈中又很理直气壮,“就亲一下而已呀……”
下一瞬间,布条突然被截断,梨胭一惊,往下栽去,她张嘴欲叫,唇微开,什么温热的东西贴上了她的——
一个真实的、热烈的、克制万分、又暗潮涌动的吻。
布条被人拉住,梨胭戛然而停。
“唔……”
黑暗中只有失常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梨胭闭着眼,睫毛微颤,玉色月光透过轻纱柔柔碎碎照在她面上一处,美人冰肌,肤胜霜雪,一抹桃红,胭脂醉酒。
她的心跳没有这么快过。奇异的、陌生的、令人颤栗的感觉席卷全身。
半晌。
棠篱退出来,两个人呼吸相闻。
男人的心跳咚咚咚,震得她头晕。
棠篱又哑又暗的声音响起:“亲一下而已?”
“嗯?”梨胭晕乎乎的。
“亲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她抿了抿唇,“这个吗?”梨胭眼睛亮晶晶,软绵绵,似有桃花飘落水里,“我还要。”
棠篱呼吸一滞。
他无奈叹气一声——他对她毫无办法,连动怒的原因都没办法说。
他有妄念,她没有,他能怪她不设防的亲近吗?一边喜欢,一边又恼,说要耐心,又冲动如此……
“对不起。”棠篱看着她,“我唐突了。”
梨胭感觉到他心情不佳,摇摇头,“我愿意呀。”
棠篱伸手一动,梨胭身上的布条瞬间爆开,她稳稳落到地上。
脚一落地,梨胭化作狐狸,朝棠篱扑去。棠篱伸手接住她。
小狐狸柔柔呜了两声,在他胸口蹭蹭,仿佛在安慰。
棠篱一笑,摸了摸她粉白耳朵,“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
小狐狸把脑袋搁在他手上,乖巧可人。
“睡罢。”
第二日,梨胭去醉生楼呆了一天,原本是为了引鄢茂过来,结果直等到太阳西下,人没有来。
这也在二人预料之中。
距离那日毕竟已经半月,棠篱未死,她消失在桂城,鄢月也莫名失踪半月,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猜到是什么情况。
鄢茂未来,说明他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
梨胭问:“鄢茂到底是什么人?”
鄢月蹙眉,道:“他比我还要早到弥城。我四年前游荡到此,一时兴起开了个醉生楼。一开张他便前来光顾,一掷千金。情兽与情兽之间,身份难瞒,我们两个便熟知起来。”
“他说他不喜欢部落生活,天天被困在秘林没意思,宁愿死也不想像囚犯一样活着,所以就跑出来,有一天活一天,逍遥自在,谁也管不着。”鄢月一笑,“正好,老娘我也是这样想的。一来二去,他就渐渐变成醉生楼第二个老板。”鄢月一顿,“他没讲过他的过去,我也没问,现在想来,我对我的伙伴真是知之甚少。”
情兽一族,本来就族人稀少,只有一个秘林聚集地,族内信息公开,没什么秘密。情兽族人大部分愿意群居而治,跟随族长在秘林过宁静生活。
而那些不愿意的,如鄢茂,如鄢月,则会默默隐于人群,装作普通人生活。他们不抱团,不聚集,多数独居,若一旦被暗部发现,为保族群,会主动自我了结,绝不给暗部获取信息的机会,百年来,隐于人世的情兽完全如此,没有一个例外。
所以暗部很少找到情兽。且皇家为避百姓恐慌,暗部一直秘密行事,这无形中也增加了寻找难度。
追杀梨胭,这是鄢月第一次看到暗部如此大张旗鼓找人,令她隐隐不安。
情兽一族竟然开始自相残杀,这令她更不安。
天,要变了吗?
茫茫人海,要找一只已经警戒的情兽,难如登天。敌在暗,我在明;敌多,我寡。
二人对视一眼,俱明白前路多艰。
可鄢茂是唯一可能知道梨胭身份的人,即便艰难,也不能放弃这条线索。
“我回去和棠篱商量一下。”
鄢月一顿,“他接受你了吗?”
“嗯?”
“他对你是情兽的事,怎么看?”
梨胭觉得这问题奇怪得很,是情兽就是情兽,还能怎么看?她皱眉想怎么回答,最终想到昨晚的事,不甚确定道:“他不要我亲他。”
鄢月一愣。
“也不许我抱。”她看着鄢月,渐渐有些忐忑,“我是人形的时候,他不愿意亲近我。”
鄢月眉目一冷,冷声道:“人间有情郎,不过如此!”她之前还为他舍命寻狐感动,认为棠篱是不可多得的有情人,不曾想身份一出,竟然是这样一种情况。
异类,果然为人不容。
鄢月突然生气,让梨胭手足无措,听这话是贬低的意思,口比脑快,为他辩解道:“但昨晚我们还是一起睡的。”
鄢月皱眉,骂道:“你有没有骨气!他不要你摸不要你抱不要你亲,摆明了不想和你亲热,你干嘛还要和他睡觉?世间俊俏男儿那么多,我情兽一族又天姿绝色,迷哪个男儿迷不到,干嘛一棵树上捡烂果子吃?!”
梨胭被凶得一缩,没见过这么吓人的鄢月,弱弱道:“别生气,别生气,你好好说,让我听明白,好不好?”
鄢月深吸一口气,在桌边坐下,实在见不得梨胭被狡猾人类骗,这傻东西,本来就失忆,可不能让她在失忆的时候又傻乎乎失身失心。
“我问你。”鄢月道,“他知道你是情兽的时候什么表情?用你能想到的所有词语,细致描述一遍。”
“我不知道呀。”梨胭道,“凝香楼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么早?!”
梨胭点头。
那么早就知道,没丢弃没报官没伺机杀之,丢了之后反而在找,看来不是她想的那种情况。
鄢月皱眉,“那你说的不让你亲摸抱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不让呀。亲了还生气呢。”梨胭也搞不懂。
“难道他对你不是男女之情?”鄢月想来想去,只想到这种可能。
“男女之情是什么情?”
“就是你在醉生楼跳舞的日子,底下那些男人们对你的感情。”
梨胭眉头一皱,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情兽以情为食,相似的感情味道相似,鄢月听她否认,深信不疑,又问:“那他是什么味道?”
“说不出来。”梨胭一笑,“至纯至真,吸一口就能让人活过来。”
“不让亲,不让抱,那你们俩呆在一起,平时都做些什么?”
“我是狐狸的时候,他训练我跑竹筒、躲石子儿、辨认人体穴位……”梨胭回答得认真极了,“是人的时候,就教我读书写字,之乎者也,男女大防——”
“等等,男女大防?”鄢月不确定反问,“他教你这个?”
“是啊,男女授受不亲,非有行媒,不相知名。”梨胭背了一句,吐槽道,“每天都要强调……”
男人本色,不可能教心爱的女子这些,不然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是喜欢,怎么忍得住不亲近?棠篱倒好,不仅不亲近,还要教她不许和其他男人亲近,这是什么?
鄢月哈哈大笑——这是把梨胭当女儿养啊!
她先遇到一个把情兽当儿子养的,现在又遇到一个把情兽当女儿养!前者一个老太太便罢了,棠篱一个正当年轻的男子,竟然把一绝色当女儿养,奇哉,奇哉!
梨胭见她突然大笑,吓了一跳。片刻前不还怒气冲冲吗?怎么又一下子笑起来?
鄢月转念一想,竟想通了。
棠篱中毒甚深,身虚体弱,可能已伤根本,难以欢爱。一开始梨胭是狐狸,他便只当养只小宠作伴,后狐狸成人,自己身体又不行,便只能把梨胭当做女儿养……
当做女儿也好。鄢月反而松了一口气,亲子之情牢于男女之情,只要他没有孩子,梨胭就能永远受宠。
鄢月挥手:“快回去吧,别让你老父亲等急了。”
梨胭满头问号,道:“我还没明白。”
鄢月道:“他不让你亲那你就别亲,凡事讲究个你情我愿。以后对棠篱尊重一点,他养你不容易。”
“哦。”
“快回吧。”
梨胭飞回菊叶轩,一落地就发现院子里有只白狐,正是她昨日见的那只。
她飞快跑过去,冲它呜了一声。
哪曾想原本还放松自在的白狐一看到她,马上匍匐在地上,发出虚弱的哀鸣,两股颤颤,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梨胭没见过真正的狐狸,所以对它额外好奇,见它害怕成这样,不解,她跟着趴下去,友好地用爪子拍拍它,似要与它做朋友。
白狐凄厉地尖叫,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养兽的奴仆闻讯赶来,见两只狐狸对峙着,一只意气风发,一只狼狈不堪,俱犹豫不敢前。
他们怕的不是之前的白狐,之前的白狐已经被棠篱驯服,温顺乖巧不伤人,什么时候都能抱走。
然新来的白狐,昨日一来便展示了非凡的速度、力量,满面神气,眼神机警,一看就像会伤人的狐狸。
此刻又是兽斗现场。畜生相斗,兽性大增,更难保冷静。
故众人便都看着,没人阻止。
于是一干人等,就看着梨胭以各样的角度、姿势、动作,将白狐玩儿来玩儿去,一边玩儿一边呜,像胜利者侮辱失败者一样。
梨胭观察完白狐,觉得自己和它没什么两样,心里疑惑道:为什么情兽的兽形是狐狸而不是别的动物呢?
她又冲它轻呜一声。别怕了,不玩儿你啦。
她纵身一跃,跳进房间里。早上走的时候棠篱是坐在书案前,现在她回来,棠篱还坐着。
她跃上桌子,瞧了瞧他画的东西,复杂繁密,弯弯绕绕,它疑惑地呜一声,化作人形。
棠篱道:“这是悬月门新的机关图。”
梨胭指了指某处,问:“这是什么?”
“阴阳机关。”
“什么意思?”
“就是关了第一层机关,会安全度过第二层机关,但从第三层机关开始,就会触动最高级别的机关。”
“那这个呢?”
“机关三叠。触一启三,环环相扣,无处可逃。”
梨胭盯着看了半晌,问:“哪里是解除的呢?”
“这里。”棠篱指了三处,位置之偏僻险峻,常人绝对到达不了。
“那岂不是只有我能解除?”
棠篱一笑:“悬月门是你的,当然只有你能解除。”平白增一圣物,要让众人心诚叩拜,圣物自然要展现它的能力,也要有它独一无二的价值。机关全部掌握在梨胭手里,棠篱放心。
“鄢茂之事,解决如何?”
梨胭叹一口气,道:“他大概已得知身份暴露,没有再回醉生楼。”
“我已让悬月门寻他消息,若还在弥城,好找,若离开弥城,时日便久。”悬月的势力暂时盘聚在百濮,虽已尽力在往其他地域扩张,但毕竟需要时间。
两个人没有讨论梨胭将来打算怎么办,然二人所想,几乎一模一样——找鄢茂,确定梨胭身份,弄明白两方追杀缘由,各个击破,随后安隐于市,平安一生。
棠篱所想,又在此基础上多了一层——若他遭遇不幸,也要让她在这世上有安身之处。他在悬月门上倾注如此多心血,只是为此。
“我给七仙院去信一封,让他们也打探消息。”
“好。”
梨胭写完信,问他:“七仙院和悬月门会不会敌对?”她感觉两个门派任务重合,模式相同,一不小心,可能要打起来。
梨胭不知道的是,若她当时晚一步表明七仙院是她的,悬月门早就找茬去了。此刻两方人马说不定已经水火不容。
好在,及时。
棠篱神色如常:“不会。”他顿了顿道,“即便有,也是好事。一件事,若只给一个门派做,也只能此门派做,好赖随它,这门派迟早全是混吃等死的蛀虫,若有竞争者,群众便能看出谁好谁坏,不想好的便让它自己烂地里去,想好的自然会全心办事,这边不敢怠慢,那边不敢松懈,做的事自然会越来越好。”
梨胭点点头,“有道理。”
两个人又就着机关图讨论了好久机关制作的问题,梨胭不懂,然她好学,棠篱又耐心,两个人不知不觉说到月上中天。
棠篱不自觉咳了咳。
梨胭瞬间警觉,趴去他胸口,听了听心跳,仰头连忙问:“怎么样?胸口疼吗?”
棠篱摇头,“无事,尚未好全。”
“回魂丹吃了吗?”
她的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胸口、腰带、袖子……
棠篱捉住她的手,又到了每日最难熬的时刻,他无奈道:“吃了。人的身体受不住回魂丹的大补,不可频繁多吃。”
“哦。”梨胭拉上他,“那睡觉,不聊了。”
两个人站到床边,面面相觑。
梨胭失望地轻哼一声,化作狐狸,跳到床上,蓝眼睛看他。
棠篱上床躺下,狐狸钻进被窝,趴去他胸口,爪子放在他脸边。
夏日清风,徐徐拂月,一人一狐,俱安心沉入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