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十年 二十九、天下熙熙何以治

二月初的时候,顾清平来往琼玉楼与上阳宫已经十分熟练,因此和楼里那位先生也甚是熟稔,因此也知道了这位先生体弱多病,见不得寒气。

她自己亲手做了桃花酥,没带一个侍女,穿一身素色纱衣,百褶长裙,到琼玉楼时,已接近午时,往往这个时候,先生已经用过午膳,坐在小院子里弹琴。

青衣少年江流坐在先生旁边,点香焚香,在白石古松的辉映下,这一幕颇有古意。

顾清平敛衣入内,在先生不远处恭肃坐下,静听琴音。

这琴音恰如泉上清流,巍巍而泄,入河击石,扬起白絮飞雪,后半段又如大潮起落,深邃悠远,可见大海。

一曲毕,先生静默调息,顾清平赞赏道:“先生之妙音,可为天宫神乐。”

江流给先生呈上热茶,先生慢慢饮着,顾清平于是把桃花酥呈上,并说:“先生,这是本宫亲手所制桃花酥,请先生品鉴。”

钟衡微笑着看了她一眼,桃花眼中目光明澈,似含明月清风,他慢慢地说:“殿下的心意,草民笑纳。”

他拈起一块,放入唇中,细细咀嚼,桃花清香爆开,唇齿留香,再饮一口茶,分外恰到好处。只是他体弱,不能多吃甜食,但吃上这一块,也足够了,谁又知,千古一帝的桃花酥于史上可称一绝。

钟衡眉眼弯弯,把那盒精致的糕点递给江流:“你也试试。”

少年笑意如初阳乍现:“谢先生!谢殿下。”

顾清平看见他的笑,也不觉笑起来,江流年岁比她还大些,却不及她沉着冷静。

璇玑先生目光里看着两个少年的带着明媚的微笑,心念微动,他拂了拂琴弦,在如许春光里说:“殿下,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何也?是君贤不肖不等乎?其天时变化自然乎?”

他是问,天下广大,或富足或乏缺,或太平或混乱,是什么原因呢?是君主贤明或昏庸所致,还是天道自然变化所致呢?

这对于顾清平来说,无疑有些难度,她沉思片刻,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见解:“祸福在君,不在天时。”

璇玑先生微笑:“何解?”

顾清平站起身,微微拱手:“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

璇玑先生微不可察地点头,饮了一口热茶:“古时贤君的事迹,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顾清平敛衣,复坐下说:“昔者帝尧治天下,民谓贤君;陈太祖达天下,臣谓贤君;太祖阑定天下,吾谓贤君。”

他又问:“其治如何?”

顾清平想了想,半晌,她方说:“帝尧所憎者,有功必赏,;所爱者,有罪必罚。陈太祖其自奉甚薄,其赋役业寡。太祖阑平四方,定大都,创晋国以收天下贫民。”

璇玑先生点头:“善。贤君之德也,”然而他话锋一转,直指当今世道,“如今世道,可谓太平乎?”

这个问题深切实时,然而顾清平长自深宫,对外界了解不深,她不免开始疑心璇玑是否有意为难,然而她又很快否定这个猜测。

她站起身,遥望天际,蔚蓝的天穹里缕云片雪,分外晴朗,深吸一口气,青松香气混着春日气息一并入鼻,叫人只觉心旷神怡。

她有了答案,却迟疑不敢开口。

璇玑先生则笑道:“放心说即可。”

顾清平深吸一口气,面容恭肃:“清平拙见,先生见谅。清平自幼长在深宫,所知所识并不完全。如今世道,想来应是世家当道,鱼肉百姓,天下有将乱之势。”

璇玑先生眼中闪过惊讶与赞赏,他接着问:“何解?”

“清平自幼观书,诸代史书皆载,开国君王与世家联手并创王朝,帝王必尊崇世家,最初帝王压制世家之权,然而年岁日久,雄才大略的君王已逝,幼主无能压制世家,世家就此嚣张跋扈,气焰盖过皇室,末代枭主昏聩无能,百姓苦暴政久矣,揭竿而起,又自周而复始。如今夫人嚣张跋扈,丝毫不将帝后放在眼中,我又曾听闻,谢氏两位一品朝臣不经圣谕入宫如入无人之地。且近年来气候异常,去岁一场大雪冰封万里,是不祥之兆。因此斗胆猜测。”她说。

话音落尽,院中一片寂静,连江流都停下手中动作,吃惊地看着顾清平。

她有些紧张,希望得到先生的认可,也不枉她准备了这么久。

璇玑先生目光惆帐又有些欣慰,他说:“殿下说得不错,近年来世家飞扬跋扈,私占田地,逼的百姓流离失所,卖身为奴。前岁大雪,云浮郡数万百姓家破人亡,世家据地还拒绝流民入内,人间已经残破,只是陛下在宫里,政令不出明德堂,他亦无可奈何。”

顾清平默然。

“殿下,草民这里有兵法神策,可助万军破敌;亦有诗词歌赋,可使殿下吟风赏月,成就才明,亦有治国之术,救民于水火,您,属意何法?”璇玑先生牢牢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她有些沉默,最先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清醒过来,三种选择,结局可能就是三种不一样的人生,治国说得容易,却很艰难,就单是肩上重担来说,远比前两个选择要重。

但,她是晋国公主,受百姓供奉,生来就该担起万民之责,即便她只是个公主。何况昭仪的命,不是区区公主可以讨得回来的,若要公平,只有她自己变得强大,才会拥有这世上所谓的公平。

顾清平眼神坚毅,叩首下拜:“学生顾清平,愿学治国之术,救万民于水火。”

钟衡亲自下座,扶起她:“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