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十年 二十、怜

距离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大雪已过去三日,但小雪还在簌簌地下着,承安殿前,跪伏了个小小的身影,被雪覆盖,几乎看不见。

大内总管砚回立在台阶上,不知第几次开口:“三公主殿下,陛下三日前咳血还未曾醒来,您在这里跪着,是没有用的。许昭仪停灵日久,合该让她安身入土才是。”而不是在这里跪着,威逼陛下,尽失皇室礼仪。

那小小的一团没有丝毫动静,仿佛已经失去呼吸,但砚回知道,这位殿下,足足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三日,拖不走也赶不动。

夫人大抵是要看这位的笑话,特意下令不许任何人帮她,连她身边那个小宫女,前儿也已叫人拖走了。

砚回公公掩了掩怀,啐了一口:“三殿下,奴劝您不要不识好歹,夫人若怒,那许氏,可就连入土的机会也没了。”

顾清平微微动了动。

砚回还待说什么,小太监从殿里跑出来,在他耳边道:“公公,陛下醒了。”

听闻此言,砚回也顾不上顾清平,甩了甩袖子,先头进去了。

揽月轩中,静悄悄的没人言语,脸色惨白的陛下陷在云锦里,波澜不惊地看着踩着碎步进来的砚回。

他的面色还很苍白,往日那双静若春水的眼睛沉沉,不见半点光亮,像极了深不见底的深潭,砚回不意抬头看了一眼,立刻便被陛下冷漠的眼神刺了一下。

这位陛下,昏了三天,仿佛变得更加深沉,至少他现在,是看不懂这位到底在想什么。

砚回跪地小心翼翼道:“陛下,三公主殿下在殿外跪了三天,说是要给许昭仪求个公道。”

陛下从锦绣里坐起身,一旁侍从为他奉上参茶,陛下慢条细理接过,,饮了两口便着人退下。

他垂眸,看着砚回:“取纸笔来。”

侍从呈上云笺,陛下握住湘管,手微颤,字却不飘,只见他一笔一画,在云笺上写下一字,却是“怜”字。

陛下把这轻飘飘的纸抛下,嗓音还带着微微沙哑:“昭仪许氏,为公主生母,早逝夭亡,追册为嫔,封号为怜。”

砚回低着头恭敬接过,等待陛下对下一步指令。

皇帝又说:“夫人行事荒唐,着禁足一月。”

砚回这下是真正的心惊了,原以为皇后痛失嫡子一事已经揭过,谁料陛下竟借此事警告夫人,他不敢耽误,即刻出去传旨。

而殿外的顾清平在得到那一纸云笺后,终于支撑不住,就此昏死过去。

旨意一下,夫人勃然大怒,摔了陛下赐下的珍宝数件,当日下午,中书令就请旨入宫,探望小妹。

盛渊帝驳回其请求,转而宣谢相入宫觐见。

在揽月轩中,光影疏落,在陛下脸上,照出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的脸色已经红润了些,只是还在咳嗽。

谢相望着他,不禁上前两步,满怀担忧:“陛下贵体未愈,怎么忽然要见臣?国事有臣,陛下尽可放心修养。若是短缺什么,臣定会为陛下寻来。”

陛下道:“往后这样的事,朕不希望再发生。”

谢相初听还有些疑惑,然而他很快明白帝皇说的是哪件事,他满不在意地说道:“这点小事,也值得陛下禁足吾妹?未免小题大做。宜儿金尊玉贵,怎么是个小小绣婢可以冒犯的,给她留个全尸,已经是谢氏之恩了。”

陛下咳了两声:“谢宜嚣张跋扈,气焰非常,行事已经过了。皇后的事,你们不要认为朕不知道。”

谢相沉默须臾,而后又笑:“陛下原来知道?那便更好了,此事缘由皆因小妹心悦陛下,吃了飞醋,胡乱行事,臣已经责罚过她了。她再不会有下次。”

陛下看着他,目光泠泠:“你们私自处死沈氏,朕不会追究,但是谢大人,这是太央宫。”

这句话很明显地警告谢相,这是太央宫,是三百年顾氏皇族的地盘,轮不到外人插手。

谢相分明听懂,却依旧不以为意,还以陛下你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眼神看着皇帝:“陛下只要立辞儿为储,陛下想做什么,臣都不会阻拦,陛下要苍穹的日月星辰,臣都会给陛下摘来。”

他的眼眸含情,半笑之间给人一种宠溺地感觉,实际上他确实很宠盛渊帝,年年高税,大半都进了太央宫,那些华衣云锦,全都不要钱似的奉献给帝君,将他娇养得仿佛金枝玉叶,一点尘埃也不会玷污陛下的身,仿佛陛下就应该生活在这样高高在上的象牙塔里,不给人看见分毫。

盛渊帝被他的眼神恶心到,侧开头,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谢相淡笑,静步退下。

盛渊帝陷在云锦里,手攥着一只朴素的香囊,笑了一声。

好一个谢家。好一个谢大人。

……

凤栖宫中,焚着淡淡的清荷香,程后靠着洒金软枕,眉眼低垂,一派平静,慢慢地听夫人被禁足的消息。

听完,她掸了掸衣袖,冷淡淡地笑道:“许氏这一死,倒给夫人下了个绊子。”

临安替她掖着暖被,眉眼和顺道:“听闻那个三公主,跑去承安殿外跪了三天,给许氏跪回个嫔位。”

程后捂着暖巾,道:“许氏地位卑下,却生了个好女儿,这样的孩子,只可惜非吾子。”

临安说道:“娘娘还年轻,何愁不能再次怀胎。”

程后叹了口气:“只怕王氏等不了了。”

她话音刚落,果然有侍女通传,来人说道:“回娘娘,王氏家主夫人求见。”

程后道:“看吧,嗅着气味就来了,也难怪她大老远从琅琊跑过来。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