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3

齐映州觉得陆青蕤说的应当是真话。

她如今落魄的马上就要饿死了,陆青蕤不至于为了赖上她去撒这么严重过的一个谎,想来是真的不能回去。宁可在外头饿死也不愿意回家,也看得出她过去在长安到底是个什么生活了,母亲不在,自己和父亲都不被祖父喜爱,年纪小小就要被迫嫁出去,若是天灾人祸活不起了也就罢了,一路上齐映州也见了不少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的,但陆父是个读书人,看陆青蕤白白净净的模样也知道家里生活是十分富裕的,这种情况下还要逼迫这小小的孩子嫁出去,简直就是畜生所为。

思来想去,齐映州感觉肺都要气炸了,她盼星星盼月亮地想要个妹妹,却盼不来,如今这么漂亮又乖巧的妹妹,她家里人竟然不好好照看着,还强迫她嫁出去?这哪里是亲人所为!

不行,决不能送陆青蕤去长安了。

齐映州气呼呼地道:“你才七岁就要嫁人?不去了,咱不去了,谁愿意嫁谁嫁!陆伯父将你托付给了我,那就我说了算!”

陆青蕤顿时破涕为笑。

但话说的轻松,可决定却不是那么好做的,陆青蕤若是跟着齐映州留下来,齐映州就断然不能卖身为奴了,一是留陆青蕤自己在外头,她不放心,二是陆青蕤和她一起卖身,她更不放心了。

齐家家风尚可,齐鼎虽然有妾,但十分敬重齐夫人,也从没有对家里的婢女动过歪心思。但和齐家经常来往的齐鼎的同僚,却是一个塞一个的腌臜,逼良为娼的破事齐映州听了不知多少,陆青蕤长得好,尚且年幼就让人觉得这孩子长得好看,长大了肯定更好看,难保那张家的主人公子将来会不会动歪心思,齐映州不能将这件事寄希望于人家的良善。

不能卖身为奴的话,衣食住行的钱就是个麻烦事情了。

齐映州咬着唇犹豫半天,从衣衫的夹层里摸出一块金镶玉的长命锁出来。

“把这个当了罢。”

马上要饿死齐映州都没要当这个,这块长命锁对她的重要性可想而知。陆青蕤想要阻拦,又阻拦不得。

她实在不愿意再回长安去了。

齐映州拉着她,在街上问了行人当铺在哪里,便直直地走进当铺里去,也不用铺子里的伙计招呼,干干脆脆地问道:“这长命锁死当,敢问值多少钱?”

当铺的伙计接过长命锁,粗糙地打量几眼,又在手上颠了颠,确定金是真金,玉也是好玉,才喊了掌柜的过来。

掌柜的过来,先是问了长命锁来历,知晓乃是齐映州生时家里打的,再打量几眼二人,齐映州个子高点,又将陆青蕤护在身后,看起来就像是兄妹二人,虽身着粗布衣衫,脸上也不甚干净,但模样长得是十分好的,指甲里也没甚污垢,便知道十有九八是从关城逃难而来的富家儿郎。

他略一沉吟,便道:“这长命锁大约一两半,上头还刻着字,若是原来模样定然是无人要的,只能融了金子重打,可若是融了,这玉便废了。我便算作这金子重一两,活当便是一贯,死当值六贯。”

齐映州对金价几何玉价几何只是一知半解的,心里清楚掌柜的肯定压价了,但到底压了多少却没谱,当下吃饭要紧,也不计较那么多,只一点头,道:“死当。”

陆青蕤立刻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道:“六哥,这长命锁不若活当罢,等将来咱们有钱了再赎回来。”

掌柜的将他们当成兄妹二人,陆青蕤干脆就省了姓氏,直接叫六哥,你不说我不说的,谁晓得他们原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怕是只当亲兄妹了。

齐映州摇了摇头,示意掌柜的写契纸,她低头给陆青蕤道:“这玉是我娘留给我的,你也省的齐家和那一家的关系,人都死了,留着死物有什么用。”

原来是傅家人给齐映州的长命锁,可这就更要留着了,万一将来有给傅家平反那一天……陆青蕤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劝齐映州,却见两人几句话的功夫,掌柜的已经写好了契纸,连着印泥一并推了出来,齐映州也不犹豫,提笔签上自己名讳,拇指干净利落地往上一按,长命锁即刻就易了主。

如今虽然关城被屠,但大楚从整体局势而言还算得上是太平年月,金价基本稳定在一两七八贯钱左右,当铺一两金六贯钱不算压价特别狠,但长命锁上的玉是极好的玉,雕刻和镶嵌的手法又十分高明,将金子融了,保留玉器,再按照玉器的形状重打一把长命锁出来,翻个四五番不成问题。

掌柜的赚了这么一笔,霎时眉开眼笑,问道:“二位是要铜钱,还是要绢布?若是信得过,换钱票也是可以的。”

大楚的钱票与前朝不同,前朝的钱票乃是前朝皇家钱庄派发出来的,以皇帝的德行为担保,但随着后来皇帝大肆挪用钱庄中的金银铜钱,导致百姓失去了对皇帝信任,随着前朝灭亡,前朝的皇家钱庄也消失了。大楚的钱票乃是各个钱庄印制派发的,只在几个地区能够通行。

深州钱庄的钱票,恐怕出了深州便不能用了。

齐映州因而犹豫了起来。

她自小没出过关城,不比陆青蕤随着父亲游历山河,见多识广。陆青蕤见齐映州犹豫不决,便替她做了主,脆生生地道:“掌柜的,劳烦帮我们换成钱票,再换些许铜钱。”

掌柜的便吩咐伙计去做这件事。

大约是见两个孩子逃难出来不容易,又是一身狼狈地,掌柜的多少有了些恻隐之心,吩咐人打水来让她们净面洗手,又端了些茶水点心上来,道:“这些都是供来往的客人吃食的,吃些不要紧。”

齐映州又犹豫了几分,没动点心,先看向陆青蕤。

陆青蕤洗净了脸,又露出原来那张白白净净的脸颊来,对着掌柜的落落大方地道了谢,才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吃。

她料想这掌柜的能做主换钱票,十有九八这当铺和深州钱庄是一家的,最不济也是合伙的。深州虽然位处北方,但因为此处是往关外去的必经之路,不少商贾都要由此而过,因而还算繁华,能在这一处开钱庄,得是有了深州官府担保才行,掌柜的应当瞧不上这六贯钱,不会为了区区小钱便暗害她们。

齐映州见她吃了,也只好跟着吃起来。实在是肚子里饿得厉害,再不吃点东西怕是要晕过去了。

掌柜的给她们换了五贯半的钱票并半吊铜钱,分做两半放在身上,待两个孩子稍微垫了垫肚子,才道:“若是打算离开深州,莫要自己上路,跟着驿站的人马一块儿走多少也安全些。”

上路?上路的话又要往哪里去?陆家不能去,自己又是个孤苦伶仃的,齐映州想到这里,便又开始犯愁。

陆青蕤微微叹了口气,本以为父亲将自己托付给这个齐姓兄长,看着倒是个有模有样的,只要她老老实实跟着就行了,结果却是个空心菜,中看不中用,净做一些糊涂主。之后怎么行事也没个打算,还不如她这个七岁的女儿家。

她却是没想,若非她哭着闹着不要回长安,齐映州也不会这么没有主意了。自己孤身一个怎么样都能活下去,最不济不过卖身为奴,可身边带着个小妹妹,哪里还能去为了讨活命卖身?

陆青蕤斟酌了一下,对着掌柜的道:“您应当也看出来了,我们兄妹二人是从关城逃命来的,再没什么亲朋了,打算在深州城里住下来。掌柜的您既然钱票说换就换,不知能否拜托您帮我们赁个屋子,也好落脚。”

开当铺的瞧不上这几贯钱,不代表旁的人瞧不上,她们初来乍到,又没有长辈陪同,若是贸贸然去找牙人来,这点子钱怕是立刻就要被骗个精光,钱财是其次,若是对方起了坏心,将人捆了当货物卖了,那可就万事皆休了。

掌柜的沉吟片刻,道:“罢了,我看你们两个孩子在外头也不容易,我在城南有个院子,还算是整洁,里头还尚有些能用的家伙什,你们若是愿意,一月半贯钱足以。”

城南……陆青蕤微微皱眉,城南可不是什么好方位,可如今有地方住便算是不错的了,掌柜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彻头彻尾的恶人……

齐映州还茫茫然,陆青蕤已经是应了下来,从包袱里拿了那张半贯的钱票,交到了掌柜的手里。

“多谢掌柜的,我们兄妹二人感激不尽。”

深州城的布局和其他的城池没什么两样,皆是东贵西富南贫贱,城北则坐落着官府衙门。这院子虽说是在城南,实际上位处西南角,并不像是陆青蕤所想的那样龙鱼混杂,反而看起来十分整洁,来来往往的人,两边的邻居也都是些看着慈善的人,叫人安心许多。

院子不大,东西两间房,里头的床榻柜子看着都是些用了许久的了,有些破旧,但胜在能用,不用再花钱去买。

再三谢了掌柜的,陆青蕤将门栓好,就被齐映州一把拉进屋子里头去了。

“我们果真要在这里住下?”

“齐六哥有地方可去?”

齐映州摇了摇头。

陆青蕤顿时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既然无处可去,便听我安排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