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二零年 伦敦
“该死,该死……又来了,那该死的东西!”一连串诅咒在风中飘开来,令参加水上宴会的宾客目瞪口呆。
游艇停泊在泰唔士河中间,主人是乔治国王。截止目前为止,宴会枯燥但还算端正,众人都尽职地赞美国王陛下的游艇很壮观。锦缎家俱、上好的桃花心木、枝型吊灯、水晶垂饰、镀金的狮身人面像,每个角落都有雕刻的狮子,游艇本身就象一座漂浮的欢乐宫。宾客都在开情畅饮,以微醺取代真实的快乐。
如果国王的健康不是这么差,或许宴会会有趣得多,然而父亲去世,他又身受痛风之苦,情绪难免忧郁,而今国王寻求人们的笑声和取乐的陪伴来安抚他的孤寂,因此传言他特别要求罗莉莉小姐在场。诚如某位伯爵所言,有罗小姐在场,一定有骚动,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她果然没有令众人失望。
“谁来捡那个讨厌的东西!”莉莉在笑声中大叫。“波浪把它越飘越远了。”
男士们感激有摆脱无聊和枯燥的机会,纷纷奋勇争先挤到船舷,莉莉正悬在栏杆上,瞪着某个在水面漂浮的东西。“我最爱的帽子!”莉莉回答异口同声的问题。“一阵风把它吹掉了!”她转向她的仰慕者,他们全都准备安慰她,可是她不要同情,她要那顶帽子。
她淘气地微笑,打量每一个人。“有谁愿意发挥骑士精神,帮我捡回帽子?”
事实上莉莉是故意丢掉帽子,她看得出有些人心里已经有底,但这挡不住骑士精神的建议。“我!”一位嚷道。但是另一位已经开始脱帽子和外套。“我坚持要有这样的特权!”一番热烈的争辩就此开始,因为他们都想赢得莉莉的好感。
可是今天的水流相当湍急,而且冷得足以威胁健康;再者一下水,会就此毁了一件昂贵的量身订制上装。
莉莉望着自己一手促成的争论,有趣地弯起嘴角,但是男士们宁愿选择争论甚于采取行动,争相发表骑士的论点。如果真有人想要挽救她的帽子,早就有人下水了。
“真壮观。”她低声说道,瞪着这些斗嘴的纨绔子弟。如果有人走上前要她下地狱,一顶荒谬的粉红色帽子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她会立即对他肃然起敬,可是没有人敢戳破这一点。
如果柯瑞克在这里,他会嘲笑她,或者比个残酷的手势,逗得她咯咯笑。他和自己都轻视这些社交界这些不事生产、浑身洒满香水、过度矫饰的男人。
莉莉叹口气,注意力转向河面,春天的泰唔士河冷得让人无法忍受。她仰起脸迎向微风,秀发随风飘扬,她心不在焉地拉掉前额的珠饰发带,目光投向撞击游艇的波浪起伏。
“妈妈……”她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低语,不自禁逃避回忆,但是那个小声音不肯消失。
突然间她仿佛感觉到一只宝宝的小手环住她的脖子,细致的发丝拂过她脸庞,孩子的重量落在她腿上,意大利的阳光热热地照着她的颈背,一群鸭子悠然游过池塘。“你看,亲爱的,”莉莉呢喃。“你看那些鸭子,它们来拜访我们了。”
小女孩兴奋莫名地蠕动着,伸起胖胖的小手指着那群野鸭,小脸上黝黑的眼睛望向莉莉,笑得露出两颗小门牙。“丫……”
莉莉轻声笑了。“是鸭,甜心,而且很漂亮哦!我们喂鸭的面包呢?唔,天,我想我坐在上面了。”
又一阵微风吹来,驱走那欢乐的景象,泪水渗进她的睫毛底下,莉莉撇下去心痛的感觉。“欧,妮可。”她低语,想用呼吸缓解心中的紧绷,希望它消失,可是它仍紧缠不放,她体内迅速产生一种恐慌。它偶尔可以用酒精、赌博或闲聊来麻醉,但这却是暂时的逃避,她要她的宝宝回来。我的宝宝……你在哪里……我要找到你……妈妈来了……别哭,别哭……
这股绝望像刀一样,随着时间过往扫得越来越深,她必须立刻做点什么事,否则她会发疯。
她的举动令身旁的男人大吃一惊。她口中发出高亢、大胆的笑声,径自踢掉鞋子,那粉红色的帽子仍浮在水面可见之处。“我可怜的帽子快沉了!”她呼喊,一脚跨过栏杆。“好个骑士精神,看来是求人不如求己了。”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跳下游艇。
河水立即将她淹没,有些妇女见状大声尖叫,男士们则焦急地扫视水面。
“我的天!”有一位惊呼,但大多数人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甚至连国王本人都移动他臃肿的身体向前观看。而他现任的情妇康夫人则惊呼地说:“我早就说过了——那个女人发疯了,天哪!”
莉莉故意留在水面底下,一开始水温冷得麻痹了她的四肢,使她血液变成冰,她的裙子变得很沉重,将她拉下神秘的冰冷和黑暗当中。要让它发生并不难,她麻木地想……只要向下飘……让黑暗吞噬她……可是一股恐惧强迫她的双手开始划动,强迫她迎向上面模糊的亮光。
浮起的中途,她抓住拂过手腕的天鹅绒,破水而出,眨掉刺痛眼睛的盐分,寒冷像针似的刺痛她的身体,牙齿上下打颤,她颤抖地微笑着打量游艇上表情愕然的众人。
“我拿到了,”她得意洋洋地举起帽子。
几分钟后,莉莉被好几双甘心乐意的手拉上船,潮湿的衣裳紧贴在凹凸有致的曲线上,秾纤合度的身躯令人赏心悦目,同时也引起好几声惊呼,和妇女们既羡慕又厌恶的眼光,因为全伦敦再没有第二个女人如此被男士所仰慕。其它那些行为一样不甚体面的女子,人们只觉得怜悯和轻视,然而对莉莉却不然。
“她可以为所欲为,无论言行多么极端,男士们仍然趋之若鹜!”康夫人大声抱怨。“她招惹丑闻如同蜂蜜招惹苍蝇,如果她是别的女人,早就被毁十几次了,连我的乔治也不会容忍,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因为她的言行像个男人。”魏夫人缓缓地回答。“赌博、打猎、诅咒、政治……他们都觉得女人有这种男性化的行径很新鲜。”
“她的模样可不男性化,”康夫人喃喃地咕哝,打量着湿衣服紧贴着的身躯。
男士们确定莉莉安全无虞之后,相继爆出笑声和掌声,赞赏她的大胆勇敢。
莉莉拂开脸上的发丝,微微一笑,浑身滴水地行了个礼。“呃,这是我最喜欢的帽子。”她盯着手上绉成一团的布料。
“天哪!”一位男士仰慕地惊呼。“你真是无畏无惧,不是吗?”
“对极了。”她的回答令众人哈哈大笑。“哪位亲爱……亲爱的绅士为我去拿条大毛巾,或许再一杯提神的饮料,免得我死于——”她没说完,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位僵硬的人影。
她周遭的男士四散,找毛巾、拿热饮,但是有一位站在数呎之外,文风不动。莉莉徐徐地挺直身体,拨开脸上的湿头发,回应他大胆无礼的目光。一个陌生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地瞪着她看。她已经习惯男士们仰慕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神冷淡,没有感情……嘴巴轻蔑地抿着,莉莉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身体开始抖个不停。
她从没见过一个纯金发的男子,有这种希腊式的五官,微风将他前额的头发向后吹,露那迷人的美人尖。他鹰般而贵族化的脸庞显得坚毅顽固,那对亮得透明的眼睛,有一种莉莉知道自己会铭记在心的萧瑟感,只有经历过苦涩和绝望的人,才能认出别人的这种眼神。
陌生人的目光深深扰乱莉莉的芳心,她转身背向他,对走过来的仰慕者展颜而笑。他们有的拿毛巾,有的拿斗篷,还有热饮。她甩去脑中有关那个陌生人的念头,谁在乎那些刻板的贵族对她的批评?
“罗小姐,”班爵士关怀地说。“我怕你会感冒,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划船送你上岸。”
莉莉发现自己的牙齿上下打颤,抖得无法喝水,只得感激地点点头,伸手拉他低下头,冰冷的唇凑向他耳朵。“快点,求——求你!”她耳语。“我——我想我或许太——太冲动了些,但是别告——告诉别人我这么说。”
雷亚力一向以自律和孤僻著名,而今他心中却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怒气在交战。疯狂的女人……鲁莽地冒险,甚至不顾性命,只为了让众人注意她。她必定是个高级妓女,专门伺候少数的圈子。如果有一丝名声,她就不会有这种行径。亚力松开握紧的拳头,感觉胸膛紧绷,似乎被箍住了。她那意气风发的笑声、灵活的眼睛、黝黑的秀发……天哪,她让他想起洛琳。
“你从没见过她,对吗?”他听见左边有个粗嗄的声音说道。杜伊佛先生就站在附近,也认识亚力的父亲,是个友善的年长绅士。
“男士第一次见到她,通常都有那种表情.她让我想起年轻的莎里伯侯爵夫人,好个优秀的女人。”
亚力的目光离开那轻佻的女人。“我不觉得她有那么好。”他冷谈地回答。
杜先生呵呵笑。“如果我还还年轻,我会引诱她。”他深思地说。“真的,她是她那一型硕果仅存的一位,你知道。”
“那是哪一型?”
“我年轻的时代有很多位。”杜先生感伤地说道。“驯服她们需要技艺和智慧……哦,她们需要无止境的管理……总是惹麻烦,令人欢喜的麻烦。”
亚力回头再看那个女人。她的脸好细致,还有一对黝黑的眼睛。“她是谁?”他半做梦似地问。但没听见回答。他转身一看,才发觉杜先生已经走开了。
莉莉跨下马车,走向她位于葛罗士诺广场巷房子的前门,她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
“我是活该。”她自言自语地咕哝着走上台阶。仆人领班柏顿站在门口看她。“真白痴。”泰唔士河容纳伦敦人倾倒的垃圾,本来就不是游泳的好地方,她的冲动导致她的衣服和皮肤都有一股显着的臭味,脚在湿嗒嗒的鞋子里唧唧响。这奇怪的声音,还有她的外表,使柏顿的眉毛皱成一团。这相当不平常,因为他向来以面无表情来接待她的任何邋遢相。
过去两年来,柏顿在她家里扮演支配性的人物,为仆人和访客立下规距。每当迎接访客进门,柏顿刻板的礼貌和态度传递出一股讯息——莉莉是个有地位、有身分的主人。他对她的放浪不羁和诸般冒险行径视若无睹,仿佛它根本不存在,待她像个无懈可击的淑女。虽然她的行为很少像个淑女,莉莉心里很明白,如果不是柏顿堂堂的仪表和态度,仆人根本不会尊敬她。他的身材高大,蓄胡须,修剪整齐的铁灰色胡须构成一张严肃的脸,全英格兰的佣人领班里面,没有一个像他这样适切地混合着傲慢和服从。
“我确信你很喜欢这次的水上宴会,小姐?”他询问道。
“了不起极了!”莉莉试着装出生气蓬勃的语气,她递给他一团湿得一塌糊涂的天鹅绒,上面还点缀着滴水的粉红色羽毛。他茫然地瞪着手中的物件。
“我的帽子。”她解释道,脚步唧唧响地走进门,身后留下一滩水溃。
“罗小姐,前厅有一位访客在等你,是石先生。”
“芮德在这里?”莉莉听了很高兴。
石芮德是个敏感而聪明的年轻人,更是多年好友,深爱着莉莉的小妹苹妮。然而不幸的是,他是赫福德侯爵的三子,这意味着他不可能继承足够的头衔或财富,满足罗家野心的计划。因为事实显而易见,莉莉不可能结婚,她父母怀着社会进阶的梦想全落在苹妮身上。莉莉为小妹感到遗憾,她正和伍佛顿雷伯爵订婚……听说苹妮根本不太认识那个人。可怜的芮德饱受相思苦。
“芮德来多久了?”
“一个小时,小姐他声称有紧要事故,愿意一直等你到你回来。”
这立即挑起莉莉的好奇心,她望向沙龙关闭的门。“紧要?嗯,我立刻接见他,请他到我楼上的起居室,我必须脱掉这些湿答答的衣服。”
柏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莉莉寝室旁边的小起居室,是为她最亲近的朋友而保留。虽然有很多人想得到这份邀请,但是只有少数几位上去过。
“是的,罗小姐。”
芮德在莉莉的前厅室等候,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即使心情烦躁,置身此地仍使他感觉格外的舒适。或许这和色泽有关,大多数的妇女会采用时髦的粉色系来布置墙壁,例如淡蓝色、浅粉红或是黄色。时下流行用镶金粉的小椅子配丝质的垫子,细细的椅脚仿佛无法承担 。但是莉莉的前厅不然,布置采用丰富的暖系色彩,坚固的家具似乎在邀请人把脚放上去。四周墙壁挂着狩猎图案、雕刻和一些有品味的画作,这里常是作家、怪人、贵族公子和政治家的聚集处,即使莉莉家所供应的酒极不固定——有时候数量很多、很丰盛,有时又几乎没有。
至于这个月,莉莉显然有丰盛的收藏,因为有一位女仆端来上好的白兰地。芮德另外要了一盖茶,一面看报纸,直到柏顿开门进来。
“她回来了?”芮德跳起来,急切地问。
柏顿冷淡地打量他。“罗小姐在楼上接见你,请允许我带路,石先生……”
芮德跟着他走上弧形的楼梯到小起居室,大理石壁炉内的火光,照亮墙上绿色、红铜色和蓝色的挂毡。大约过了一、两分钟,莉莉在与她闺房相连的门口出现。
“芮德!”她匆匆跑过来抓住他的手,芮德微笑地倾身吻她脸颊。
但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这才察觉她只穿着一件袍子,及地的袍子底下露出赤脚,袍子本身式样相当庄重,质料厚重,但它仍然被列入”不足挂齿”的衣裳类别。他愕然地退后一步,然后又注意到她的头发干成条状,身上发出相当……奇特的气味。
除此之外,莉莉仍然美得惊人,眼睛黝黑得有如太阳花的中心,一排浓密的睫毛,肌肤发出透明的光泽,喉咙的线条细致纯净。当她微笑时,双唇弯成甜蜜的弧线,有如天使般的小女孩。那种天真无邪的外表很容易骗人,芮德见过她用最微妙的方式羞辱一位贵族公子,也曾对一位企图偷袭她的扒手口出秽言。
“莉莉?”他试探性地问,那股气味令他忍不住皱鼻子。
她哈哈大笑。“我可以先沐浴,可是你说事情紧急,请原谅我的香水味——今天的泰晤士河味道相当腥臭,”看见他一脸茫然,她继续说道:“我的帽子被该死的风吹进河里。”
“在你戴着的时候?”芮德迷惑不解。
莉莉微微一笑。“不尽然,可是我们别谈了,我宁愿听听你进城来的原因。”
他不安地指着她的装扮.或者说衣着不整的模样。“你不该先更衣吗?”
莉莉亲切地笑了,芮德的某些方面永远不会变,那对温柔的棕眸、敏感的脸、整齐的头发,另她想到衣着整齐,正要去上教堂的小男孩。
“欧,别脸红,我全身都包裹得很好,我想你不该如此谦逊有礼,芮德,毕竟你曾经向我求过一次婚。”
“欧,是的,呃……”芮德蹙着眉,那个求婚很快就被拒绝了,他几乎忘了这件事。“当时汉理还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他以那卑劣的态度抛弃了你,我觉得身为绅士的我,应该替他弥补,当第二顺位。”
这段话勾起一串笑声。“他的第二顺位?天哪,芮德,那是订婚,不是决斗!”
“而你拒绝我的求婚。”
“好孩子,我会使你过得很悲惨,如果汉理娶了我亦然,因此他才离开。”
“这不是他那不荣誉行为的借口。”芮德执拗地说。
“可是我很高兴他那么做,否则我不会有机会和作风怪异的莎丽姑妈环游世界,而她不会留下遗产给我,我就会……”莉莉语气一顿,故意耸耸肩。“嫁人。”
她坐在火光前面,示意他坐过来。“当时,我只想到破碎的芳心,不过我记得你的求婚实在是我听过最好心的提议。事实上,这是男性唯——次对我表现出完全不自私的行为,你预备牺牲自己的幸福。和我结婚,只为了挽救我受伤的自尊。”
“所以这是多年来,你一直当我是朋友的原因吗?”芮德惊奇地间。“你认识那么多高尚、有成就的人,我总是纳闷你为什么还费心和我在一起。”
“欧,是的,”她嘲讽地说。“挥霍无度的人、浪荡子、小偷,好个朋友的类别。显然也包括贵族和政治家在内。”她对他微笑。“你是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称得上端正高尚的一位。”
“我端正得太过分了,对吗?”他阴郁地说。
莉莉惊讶地望着他,纳闷是什么原因导致理想主义者的芮德如此忧愁,一定有件事非常不对劲。“芮德,你有很多很好的特质,外表迷人——”
“但不是英俊。”他说。
“有知识!”
“可是不聪明,欠缺机智。”
“我很高兴你欠缺那种出于恶意的小聪明,现在别再迫使我称赞你,告诉我你大驾光临的原因。”她的眼神尖锐。“是因为苹妮,对吗?”
芮德长吁一口气。“你妹妹和你父母亲同伍佛顿住在雷家花园宅邸,准备婚礼事宜。”
“再过几周就到了。”莉莉沉思地说。“我没在受邀之列,母亲怕我会让人看笑话。”
她苦笑着。“她怎么会有那种念头?”
“你的过去令人想到——”芮德尝试解释;但是她不耐地打断他的话。
“是的,我当然知道。”
她有好一阵子没和家人谈过话,亲情的联系早在几年前.就被她轻忽无知的双手砍断。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她反叛家人所重视的礼教规范,可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犯的过错永远不会被宽恕,父母警告她永远别回家。当时她还当面嘲笑他们的责难,而今后悔莫及,她已经尝透懊悔的滋味。
她遗憾地对芮德微笑。“即使我不会做出令苹妮尴尬的行径,更不会危及家族中有一位富有的伯爵的计划,那是母亲最大的梦想。”
“莉莉,你见过苹妮的未婚夫吗?”
“嗯,不尽然,一度在猎鸟季的什罗普夏《译拄:英国位于西部的一州》乍瞥一眼,看起来高大、沉默寡言。”
“如果他和苹妮结婚,会使她有如置身地狱。”芮德的措辞令人震撼,而且很戏剧化,目的在刺激她立即采取行动。
莉莉不受影响,蹙眉地打量着他,表情有些疏远。“第一点,芮德,没有‘如果’的问题,苹妮将会嫁给伍佛顿伯爵,她从来没有违抗过我父母亲的愿望;第二点,你爱她的实情几乎算不上秘密……”
“她也爱我。”
“所以你更可能为了自己而夸大描述眼前的状况。”她扬起双眉。“嗯?”
“这件事我不会夸大!伍佛顿伯爵将以残酷对待她,他不爱她,而我却愿意为她死,”
他年轻又浪漫,但是真诚的程度也是显而易见。“欧,芮德。”莉莉对他深感同情,每一个人或迟或早,都会被驱策爱上某个他无法拥有的人。所幸的是,这门特殊的功课她学一次就够了。“早在许久以前,我就劝过你和苹妮一起私奔。”她说。“若生米煮成熟饭,我父母就不得不同意这桩婚姻。而今太迟了,他们已经找着一只更肥的待宰羔羊。”
“雷亚力不是羔羊,”芮德阴沉地说。“反倒像只狮子——一只冰冷无情、野蛮的生物,会让你妹妹终生愁苦。他没有爱,苹妮对他万分畏惧。你可以找朋友打听他的事,随便问任何人,他们都会有相同的说法——他少了一颗心。”
呃,没有心的男人,她已经领教够了,莉莉吁口气。“芮德,我无法提供任何建议。”她遗憾地说。“我爱我妹妹,自然乐意看见她幸福,可是眼前我无法帮助你们两人。”
“你可以找你父母谈一谈,”他恳求。”为我求情。”
“芮德,你知道我被踢出家门,我的话对他们发生不了作用力。这么多年来我没去求过他们的恩惠,根本视同陌路。”
“求求你,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求求你,”
莉莉望着他深受煎熬的脸庞,无功地摇摇头,她不想当任何人的希望,自己已经历尽沧桑了。她无法再坐下去,起身在房内踱步,而他则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不动。
芮德开口说道,语气小心翼翼,仿佛深怕说错一句,就此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莉莉,想想你妹妹,试着想象一个缺乏你的力量和自由的女人是怎样:害怕、仰人鼻息、无助——欧,我知道这种感觉对你而言十足陌生,可是——”
一阵挖苦的笑声打断他的话,莉莉背靠着墙,炯炯的目光带着嘲弄。“十足陌生。”她重复道。
“可是苹妮和我都很迷惘……我们需要某人施以援手,引导我们来到注定相知相守的道路上——”
“天哪,多么诗情画意。”
“欧,莉莉,你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吗?你不相信爱吗?”
莉莉别开脸去,疲惫地揉揉前额。“不,不是那种爱情。”她心不在焉地说。这个问题扰乱她的心,突然间,她真希望他就此离去,同时也带走他那绝望的眼神。
“我相信母亲和小孩之间的爱、兄弟姊妹的亲情和友谊,可是我从没见过浪漫之爱能永世不渝,它们都注定以嫉妒、忿怒和冷漠……为结局。”她迫使自己冷冷地望着他。“还是像其它人一样吧,亲爱的,找桩有利益的婚姻,然后养个提供所有爱情的情妇,只要你愿意留住她。”
芮德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她掴了一巴掌,直愣愣地盯着她,目光充满控诉。“这是我第一次能相信别人批评你的某些话。”他语气不稳。“请原——原谅我不请自来,我以为你能帮些忙,或者至少也提供一些安慰。”
“该死!”莉莉爆发地用了她最爱的诅咒,芮德皱了皱眉,但仍坐着。
莉莉在惊讶之中,这才察觉他的需要如此迫切,执拗地怀着希望,而她在所有的人当中,更应该了解被迫和所爱的人分开是怎样的痛苦和煎熬。她徐徐走向他,在他额上轻轻一吻,抚平他的头发,仿佛他是个小男孩。“对不起,”她懊悔地说。“我真自私。”
“不,”他迷惑地说。“不,你不是。”
“我自私又不可理喻,我当然会帮助你,芮德。我向来有债必还,而且这个债务也拖太久了。”她精力复苏似的大步走过房间。“现在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
她情绪快速的转变,令芮德晕眩地坐着,沉默地注视她。
“我必须见见伍佛顿伯爵士,\"她终于说道。“亲自评估状况。”
“可是我已经告诉你他是哪种人。”
“我要眼见为凭,如果我发现他既不残酷也不可怕,这件事我就袖手不管。”她五指伸缩,宛如在控制缰绳前让五指更加灵活。“回乡间去,芮德,当我决定时再通知你。”
“如果你发现我说的话全属实呢?那时候你会怎么办?”
“那时候,”她实际地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帮助你得到苹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