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看着完颜显峰,村里的人还是不大敢与他说话,只是望着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好奇与打量,没有了以前的那些敌意。
“我回来探亲,张二伯,齐大婶,你们都还好?”青娘与眼前的村人开口,她的眼睛明亮,映照着那一张白皙的面容更是显得光彩照人,完颜显峰无声地看着妻子,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不管在外度过了多久,也不管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雪河村都是青娘的根,是她心底的牵挂,是她割舍不下的故乡。
“都好都好,青娘,咱们可是有好些年没见了呀。”张二伯声音满是感慨,“前些年咱们在村子里没了活路,都出去逃荒去了,好在现在不打仗了,朝廷也发了文书,让官府安置各地的流民回乡,我们才回来啊。”
“可不是,我们也回来不久,就跟做梦一样,咱们当初离开的时候,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能回来……”齐大婶也是喃喃不止的絮叨着。
青娘心里记挂着家人,与村人们说了两句话,便是快步向着家里的方向赶去,路上不时还能遇见相熟的邻居,起先刚碰面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晃神,毕竟许久未见,都快要不敢认了。
青娘与相熟的邻居点了点头,也不曾去说话,只一心想着快些归家,终于,她看见了家里的大门,上前叩了叩门,对着里面颤声唤道,“爹,娘,大哥,我回来了……”
等了一会儿,却不曾听见里面的动静,青娘回眸与完颜显峰对视了一眼,完颜显峰没有出声,只上前用力地拍了拍门。
良久,里面终是传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问出了两个字来,“是谁?”
青娘听到这声音心里登时一紧,虽然这道声音很苍老,但青娘还是听出来这是母亲的声音,她的鼻尖一酸,唤了句,“娘,是我,我是青娘,我回来了。”
她听着里面似乎是静了片刻,而后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地上挪着步子,上前将门打开。
在看见母亲的刹那,青娘几乎要认不出了,张氏老得厉害,腰背已是驼了,牙齿也掉了好几颗,嘴巴都是扁了下去,更不要说那头发,几乎已是全白了。
不过是短短几年,张氏却好像是老了十年不止。
“青娘,真的是青娘,”看着门外的女儿,张氏的眼瞳中瞬间涌出了泪花,她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抚上青娘的面容,沙哑着嗓子泣道,“我的青娘,四丫头,真的是你回来了……”
“是,娘,我回来了,”青娘心里很酸涩,只握住了母亲的手,上前抱住了她。
这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啊,是没出过村子,一生辛苦劳作的母亲。
犹记得从前在村子里时,在完颜显峰被揭露身份后,张氏也曾与村人一道提防着女婿,甚至还鼓动女儿放弃孩子,那时候的青娘不是没怨过母亲的,但也许是那句老话,“养儿才知报娘恩”,此时的青娘已经从心底原谅了母亲,她的母亲没有那样大的胸怀,也没有那样长远的目光,可又如何呢,她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啊!是生下她的母亲,抚养她长大的母亲,在她生病时不眠不休守在自己床榻前的母亲。
青娘的眼眶红了起来,她忍住泪水,与张氏开口,“娘,怎么就您一个人,爹爹,还有大哥呢?”
张氏目露凄苦之色,她缓缓摇了摇头,说,“四丫头,你还不晓得,你爹……去年就没了。”
“什么?”青娘面色一变,喃喃地开口,“爹爹去世了?”
张氏点了点头,“那时候光景不好,他生了病,家里也没钱给他请大夫,我想过去找你大姐和二姐,可她们都出去逃荒了,我找不到她们,冬生那孩子也没消息,慧娘她……”
提起小女儿,张氏叹了口气,她顿了顿,目光越过青娘,落在了完颜显峰和孩子们身上。
“这……”张氏眼中有诧异划过,哑着声音道,“这是女婿?这两个孩子……”
“虎哥儿,快来喊外婆。”青娘揽过儿子,对着孩子道。
虎哥儿看着眼前的老妇,十分听话的唤了句,“外婆。”
“虎哥儿……”张氏的眼泪又是滚了下来,她摸了摸孩子的脸,哽咽道,“都长这样大了,上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娃娃哩……”
“娘,这是我的小女儿,刚一岁多,还不会喊人呢。”青娘微笑着,从丈夫怀中抱过了小闺女,对着母亲言道。
张氏的目光又是落在了外孙女身上,看着孩子粉嘟嘟,玉雪可爱的一张小脸,张氏脸上有欣慰之色闪过,忍不住也是笑了,说,“像你小时候。”
最后,张氏又一次向着完颜显峰看去,却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完颜显峰倒是坦然的,向着张氏抱拳行了一礼,“小婿见过岳母。”
“哎,哎,”张氏心中百感交集,却是如梦初醒般,张罗着赶紧让女儿女婿和孩子们进屋。
张氏找了许久,才在柜子里找到了一点点白糖,冲了些糖水来给孩子们喝,青娘瞧着母亲佝偻的背影,心中只觉不忍,她上前扶住张氏的胳膊,让她与自己一道坐下,望着眼前近乎家徒四壁的屋子,青娘心里不是滋味,又是问道,“娘,大哥哪去了?田玉荣呢?还有大丫二丫呢?”
张氏眼中有哀愁之色划过,慢慢的说道,“你大哥前年跟着邻村的人一道出去讨活路了,自那后就没听过他的消息,现在各地的流民都慢慢回乡了,可你大哥……却还一直没回来。”
“那两个女娃娃呢?”青娘心里倒更是惦记着两个小侄女,她晓得农家女儿命贱,但凡出个什么天灾人祸,女娃娃的命运最是凄惨的。
“她们……”张氏面上浮起了苦涩与歉疚之色,小声道,“大丫去年出嫁了,嫁到了平南那边,倒也是个好人家,就是听说孙女婿的身子弱了些,但家境是好的,将她嫁出去,也算是给她一条活路。”
细细算来,大丫今年也不过十五六岁,迫于生计早早出嫁,亦不知如今过得如何。
“那二丫呢?”青娘问道。
“二丫头……”张氏低下了眼睛,“你爹病重的时候,我实在……实在是没法子,就让附近的牙婆,把她送到城里,给有钱人家当丫鬟去了……”
青娘明白,说“送”到城里,母亲只是说得好听了些,其实不过是卖罢了。
听完了母亲的诉说,青娘觉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