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看着那妇人怀中的孩子,那孩子瞧着和虎哥儿差不多大,孱弱地蜷缩在母亲怀里,似乎已是奄奄一息,同为人母,青娘瞧着只觉得心酸难忍。
再看这些女子,她们单薄的身子在这寒风中犹如落叶般簌簌发抖着,把这些女子送进军妓营,那是多么残忍,又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求你,看在我们都是梁人的份上,救救我们……”
女子们的哭泣声萦绕在耳旁,青娘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帐子,虎哥儿已是从睡梦中醒了,瞧着母亲不在身边正在那里哭嚎着,青娘回过神来,匆匆上前抱起了儿子。
看着孩子脸上的泪痕,青娘只觉得心疼极了,她疼爱她的孩子,俘虏营中的女人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将手无寸铁的女人和襁褓中的女童送去军妓营,即使两国在打仗,可又怎能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事?
青娘觉得自己的心里狠狠地揪了起来,她哄好了孩子,拿着几样小玩意让虎哥儿自己坐在床榻上玩着,自己则是在帐子里走来走去,天色越晚,她的心便越是焦急。
终于,青娘再也忍不住了,从外面唤来了亲兵,打听着裴显峰的下落。
“夫人,四公子不在军营里,怕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侍卫毕恭毕敬地开口,“您若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咱们。”
“我不需要什么,”青娘听了亲兵的话,只觉得一颗心沉了下去,忍不住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句,“要来不及了……”
“夫人?”亲兵没有听清她的话,又是问了一声。
“没什么,”青娘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她向着那亲兵看去,淡淡地说了句,“方才总有哭声从俘虏营那边传过来,孩子都被吵醒了几次,那些女人哭哭啼啼的,她们该不会要一直留在军营里吧?”
“夫人放心,要不了两日就会有人将她们送走,还请夫人再忍耐两天。”
青娘心里一紧,面上倒还是和风细雨的,“送到哪里去?”
“这,属下也不清楚。”亲兵避开了青娘的目光,青娘心里却是有数了,晓得那些女人说的定是真的,这些大燕人……他们十有八九都要将她们送到那肮脏龌龊的地方去!
青娘的脸色微微发白,她回到了帐子,整个人却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着,她想起以前听闻过有关大燕人残暴的种种传闻,那个时候她虽然觉得可怕但并没有如何往心里去,因为那些都离她实在太遥远了,可现在这些女人却都是活生生的站在了她面前!她们用身上的伤痕,用她们的眼泪,用她们的在寒风中颤抖的身子来向她求救,来告诉她大燕人究竟是多么的野蛮与残酷!
青娘望着桌上的烛光,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待睁开眸子时,她的眼神已是平静了下来,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风沙肆虐。
山丘上露出了几道身影。
“四公子请看,近日大梁人一直在加强训兵,看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像咱们开战。”术虎沉压低了声音,从此处向下看去,可以将大梁的营地看得十分清晰。
裴显峰没有出声,一双黑眸只深深地落在梁人的营地中,将一切都是收入眼底。
“四公子……”
有随从赶了过来,在裴显峰身后低低的开口。
裴显峰回眸看去,“何事?”
“军营刚刚传来消息,夫人……夫人将俘虏营的梁人放走了。”
营帐中。
青娘静静地坐在那,烛光映着她的面容,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印上一点点的红晕。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后,青娘的心蓦地慌了起来,她几乎不敢抬头,也不敢去看他,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将头重重地垂了下去,只能看见他的足靴向着自己走近,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战立了片刻,而后在自己面前蹲了下来。
“怎么了?”裴显峰轻轻抬起她的下颚,让她看向了自己。
青娘的眼瞳里噙着泪花,“相公,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裴显峰眉宇间风尘仆仆,声音却仍是温和的,没有丝毫怪责的味道,“就因为你放走了那些梁人?”
青娘点了点头,愧疚缠绕着她的心,让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是我做的,是我撒了谎,我说虎哥儿不舒服,趁着他们去请军医的功夫,我偷走了他们的钥匙……”青娘迎上了丈夫的眼睛,轻颤着开口,“我知道两国在打仗,但我没法做到视而不见,你,你罚我吧。”
“罚你什么?”裴显峰定定地看着她,“我媳妇很聪明,也很勇敢,她没有忘记自己的故乡和母国,我要怎么罚?”
“相公……”青娘鼻尖一酸,眼泪在眼眶中不停地打着转。
裴显峰起身在椅子上坐下,而后将青娘抱在了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你做得没错,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会这样做,”裴显峰伸出手,为青娘拭去了眼角的泪珠,“两国交战,本就不该牵连到平民百姓,我会在军中下一道军令,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青娘心头剧颤,她看着眼前的丈夫,忍不住说了句,“谢谢你。”
“傻话,”裴显峰紧了紧她的腰,“不要谢我,青娘,能为你做到的事,我都会为你去做,”说到这裴显峰顿了顿,他沉默了片刻,又是说了句,“但有些事,我没办法。”
青娘晓得他所说的“有些事”指的是什么,她的眼睛里透出清莹的哀伤,轻声问着丈夫,“相公,难道两国只能一代代地打下去吗?要打到什么时候呢?等咱们的虎哥儿长大,他是该帮着大梁,还是该帮着大燕呢?”
裴显峰眼神微震,他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神情间似有动摇之色,但很快那一丝动摇之色就是隐去了,他的唇线紧抿,仍是一语不发。
青娘无声的叹了口气,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垂下了眼睛回抱住了他的身子。
大燕京师,将军府。
“你说什么?”毕兰氏忽的回过头来,眯起了眼睛,“那个梁女放走了俘虏,老四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可不是,老夫人,四公子甭说罚她了,就连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说,甚至还在军中下了一道军令,说,说……”
“说什么?”毕兰氏皱起眉。
“说以后绝不许将士们将梁人女子掳到军营,也不许将士们滋扰梁人妇女,若有违令者是要杀头的。”嬷嬷站在堂下一五一十地将打听来的消息全都告诉了毕兰氏。
毕兰氏脸色铁青,冷笑连连,“他真是昏了头脑,定是那下贱的梁女迷惑了他!他可知道此事若是从军中流传了出去,旁人会如何看待他?又如何看待我们完颜家?”
“大公子听说了此事也是又气又急,恳请您想个法子。”
毕兰氏眸心微沉,她思索片刻,只慢慢攥紧了手指,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那女子从他身边彻底消失,方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