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样体贴,裴显峰心里一软,他抵上了青娘的额头,与她坦言相告,“在战场上我放走了大梁的主帅,这是通敌的大罪,有许多人都说我背叛了大燕,与大梁勾结。”
“你放走的,是那位康大将军吗?”青娘想起先前从村人口中听来的名字。
裴显峰摇了摇头,“不是,是大将军周远之。”
青娘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
“周远之是难得的将才,他驻守北境的时候将北境治理得井井有条,我们很难从他手里讨得便宜,就连我十八岁打下凉州,也是趁着他回京述职的机会才将凉州拿下。”裴显峰握着青娘的手,缓缓将过去的事说给她听。
“三年前我在战场擒住了他,他年岁大了,连年的征战消耗了他,但他还是亲自披甲上阵,抵御着大燕的铁骑。”裴显峰的眼睛中浮起一片追忆之色,继续说道,“我本应该将他俘虏到京城,供到皇上面前,或者对他百般折辱,来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将士们报仇。”
“可你没有那样做,而是放走了他,是吗?”青娘小声问道。
“是,我放走了他,”裴显峰迎上了青娘的目光,“青娘,我们虽是敌对的身份,但我敬重他,我十三岁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他曾有机会将我斩杀马下,但你知道吗,他也放走了我。”
“啊?”青娘眼瞳一颤,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他那时见我年纪小,曾饶了我一命,所以……我也没法子要他的命。”裴显峰的声音低沉有力,“我只能选择放了他,成了大燕的罪人。”
“相公,你没有做错。”青娘看着裴显峰眉宇间的寂寥,只觉得心里一疼,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胳膊。
裴显峰目光微震,“你真的这样想?”
青娘点了点头,“战场上的事我不懂,但这位周将军曾手下留情放了你,你欠了他一条命,后来还给了他,这不是天经地义么?”
裴显峰苦笑,他心知妻子自幼长在乡下,心思单纯,他将青娘揽在怀里,温声告诉她,“青娘,也许从寻常人的角度来说我没错,可我在战场上是将军,身后跟随着万千将士,战场不是讲道义的地方,我放走了敌军主帅就是通敌,皇上本要将我下狱治罪,是我父亲为我求情,求皇上看在我之前的战功上饶过我,最终我上缴了兵权,被卸了军职,我大哥又……总之,我在大燕再没有了立足之地。”
青娘仔细地听着他的话,只觉得心里钝钝地疼,想来那个时候的他一定是很难很难的。
“我来你们大梁的时候,真的是心如死灰,就想找个地方了此残生罢了,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能娶你为妻,又有了孩子,你们母子让我在世上重新有了牵挂,慢慢活了过来。”裴显峰摩挲着青娘细腻的面颊,他的声音浑厚而悦耳,听着让人的心忍不住的悸动。
“这些事儿,你一直都没有和我说。”青娘很不忍,眼睛也是红了起来。
“是我不对,我隐瞒了身份,又直到现在才把这些事说给你听。”裴显峰有些歉疚,其实这些事儿没有告诉青娘并不是刻意隐瞒,更多的是不想回忆,不想提起。
为了自己的母国出生入死多年,最终却被定下一个“通敌”的大罪,任谁也不会想提起。
青娘轻轻摇了摇头,“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这些事儿都不要再提了,”青娘说完目光也是向着摇篮看去,孩子仍是香香甜甜的睡着,这孩子长得好,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还瞧不出来,可现在已是出了月子,越发显得白胖可爱,他的眉眼都像极了裴显峰,就连鼻子也是显出了挺括的轮廓,比起当地的婴儿都显得更为健壮一些。
“相公,咱们给孩子取个名吧,咱们也不好每天宝儿宝儿地叫。”青娘微微笑了,将那些不愉快的事儿都压下,与丈夫一道将心神都放在摇篮里的孩子身上。
“嗯,我这几天也一直在给咱们的儿子想名字,”裴显峰也是笑了,他凝视了儿子片刻,见摇篮旁搁着虎头帽和虎头鞋,都是青娘为孩子做的,老人家都说孩子穿上这样的帽子和鞋子可以免灾祸的。
“大名就叫裴钰吧,钰这个字意味着珍贵的宝贝,他就是我们手心的珍宝。”裴显峰的眼睛里透出了慈爱之色,与妻子温声解释,“此外这个字还有坚硬刚强的意思,希望他能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青娘的眼睛闪闪发亮,轻声念着这一个字,“钰……”
“嗯,”裴显峰点点头,念起青娘没有读过什么书,他十分轻柔地牵起了青娘的手,在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这一个字。
青娘笑了,与丈夫说,“我记下了。”
“除了大名,咱们再给孩子取个小名吧。”裴显峰轻轻揉了揉她的腰,“你想叫孩儿什么?”
青娘想了想,视线也是落在了那些虎头帽和虎头鞋上,她的唇角浮起一抹甜美的笑涡,与裴显峰柔声说了句,“虎哥儿,好不好?”
裴显峰也是笑了,“咱们倒是想到一块去了,好,虎哥儿,咱儿子就叫这个名字。”
青娘心里一甜,将身子埋在了他的怀里,裴显峰伸出手搂住了她,他低下头先是在她的额角处亲了亲,而后吻上了她的面颊,最后吻上了她的嘴唇。
察觉到丈夫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青娘的心跳也是越来越快,自从她出了月子,他们还没有过呢……
“相公,你轻些……”
她几不可闻儿的,轻柔婉转地开口。
午后,田玉荣拎着一个小包袱,回到了雪河村。
她这一次足足在娘家待了快一个月,本以为家里丢下了嗷嗷待哺的婴儿,那李绍康定是要不了两天就要来接她回去,趁这个机会她刚好可以好好拿捏一下,可没成想这么多天下来了,一直没见到李绍康的人影。
莫说李绍康了,就连一个在中间传话的人也没,田玉荣沉不住气了,收拾了两件衣裳从娘家回来了。
她先是回了家,并没有瞧见了小女儿的身影,她逮住了大丫一问才晓得小女儿今天被送到青娘那里去了,田玉荣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沉,只向着裴家的方向走去。
裴家的院子里,青娘喂饱了两个孩子,只让两个奶娃娃睡在摇篮里晒太阳,她则是坐在一旁逗弄着孩子,要说起来二丫比虎哥儿还要大了一个月,可瞧起来虎哥儿却比二丫大了一套似的。
自从田玉荣回娘家后,张氏每日里喂二丫喝些米汤与米糊,偶尔抱去让青娘喂两回奶,倒也是将这孩子喂了下来。
田玉荣站在门口只将院子里的一切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待青娘起身去灶房后,田玉荣进了院子。
摇篮里两个孩子都是不哭也不闹的睡在那里,她一眼就瞧见了闺女,干巴巴瘦兮兮的,再去瞧青娘家的儿子,水色好,块头大,睁着一双乌漆漆的眼睛,果真是好一个大胖小子。
田玉荣瞧着心里只觉得忌恨不已,只道这大胖小子若是自己生的可有多好?看青娘刚才那得意的样子,怕是在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自己,笑话自己生个干巴巴的丫头片子。
田玉荣越想越不甘,竟是生出把这孩子给偷了的念头,这个念头刚在心里冒出来田玉荣便惊出一身冷汗,可这念头冒出头就变得不可抑制起来,在她心里不断地往外冒。
她想起这一次若不是青娘插手给二丫喂奶,李绍康哪里能沉得住气这么久不去接她?只怕这青娘就是想让李绍康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