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坐在椅子上,身上仍是盖着裴显峰的外衣,她听着裴显峰的呼吸仍是平和的,虽然背着她走了许久,却丝毫也没有气喘的样子。
再想起他今日在街上几下就驯服了那匹发狂的马儿,不知怎么的,青娘只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模模糊糊的起了些说不清的念头。
快要回到村子时,青娘开了口,“相公,咱们在这儿歇息会儿吧。”
“好。”裴显峰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将青娘放了下来。
“累吗?”裴显峰为青娘掖了掖衣角,借着月光,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和自己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累的。”
裴显峰取出了水,先是让青娘喝了,自己才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
“相公……”青娘似乎下定了决心,又是唤了他一声。
“嗯?”
“你刚才说,你们那儿有草地,可北境不是很荒凉的吗?”青娘顿了顿,又是继续说了下去,“当初媒人说,你们那里都是沙子,你也是在家乡活不下去了,才逃荒来我们这儿的。”
“是,我的家乡很荒凉,有风沙,但也有草原。”裴显峰握住了青娘的手,并没有什么不耐的神色,“我家里兄弟众多,父母也并不管我们,由着我们自生自灭,只有自己出来讨生活。”
“那你的这些本事,都是在家乡学的?”青娘的眼睛里露出不解。
“算不得什么本事。”裴显峰淡淡笑了。
“相公,我有些害怕。”青娘微微缩了缩身子,也不知是冷,还是因为担心。
“怕什么?”裴显峰眉心微蹙。
“怕我……看不清楚你。”青娘低下了眼睛,声音很轻。
“青娘,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你怎么会看不清我?”
“可你以前的事,你都没说起过。”青娘的声音有些委屈。
裴显峰默了默,上前将她揽在怀里,一五一十地开口,“我们家也是个大家庭,和你们家一样,我的兄弟姐妹很多,我父亲很严格,我母亲比较偏疼我大哥,我在家不受重视,也并不讨父母喜欢。”
闻言,青娘的心登时酸了,原来……裴显峰竟与自己一样,在家里是被忽视,被冷落的那一个。
青娘很是心疼,也是回抱住了他,青娘定了定心神,终究还是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我是因为生病,所以才拖到二十岁才嫁人的,可你又为什么二十七岁了,还没有娶亲呢?”
“以前一直忙着……”裴显峰话说到这里,却是突然沉默了下去,他向着青娘看了一眼,才道,“以前一直忙着一些事耽误了成家,你是怕我在家乡还有房媳妇?”
被裴显峰说中了心思,青娘有些赧然,她轻轻拽着他的衣角,点了点头,“嗯,我们邻村曾经有一户人家就是的,丈夫是从外地来咱们这儿做买卖的小贩,说自己没有娶过亲,和邻村的姐姐成亲了,后来那个姐姐挺着个大肚子,那小贩的妻儿却从家乡找来了,闹得好厉害,把那个姐姐逼得要去上吊。”
裴显峰捧起了青娘的面容,让她看向了自己,他的眼眸漆黑,与青娘沉声道,“我不会做这种事,青娘,你是我惟一的妻子。”
听了裴显峰的这句话,青娘瞬间就放心了,放心之余更觉得歉疚,“对不起啊,相公,你对我这样好,我刚才还怀疑你……”
“应该的,”裴显峰并没有责怪妻子,反而还勾了勾唇,与青娘点了点头,说,“我这小媳妇倒也不傻。”
青娘有些害羞,也是笑了,将身子埋在了他的怀里,裴显峰抱住了她,他看向天上的明月,这一晚夜色极好,让他想起千里以外的家乡。
很快,裴显峰闭了闭眼睛,将有关家乡的一切全部压下。
青娘进屋时,见裴显峰已是打点好了行装,他的衣裳不多,收拾起来倒也简单,不过一个小包袱。
青娘见他心意已决,倒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留下他,裴显峰转过身看见她站在那儿,清澈的眼瞳中满是不舍。
裴显峰心里微叹,对着青娘伸出了自己的手,说了声,“来。”
青娘慢慢地上前,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是舍不得我?”裴显峰低声问。
青娘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不用难过,我抽了空就会回来看你,好吗?”裴显峰哄着她,捧起了青娘的面颊,才发觉青娘的眼睛中已是蓄满了泪珠。
“青娘?”裴显峰心里浮起一阵怜惜。
“相公,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好,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你也要照顾好自己,驯马……总归是危险的。”青娘压抑着自己的心酸,殷殷叮嘱道。
她虽然不大晓得马场到底是什么地方,可笨想也知道的,若不危险,每个月又哪来六两银子。
“好。”裴显峰点头,很认真地答应了她,想起自己走后要将青娘一个人丢在家里,青娘身子又不好,裴显峰心里也是放心不下,只说道,“要不我送你回娘家?”
“不,”青娘摇了摇头,“我和嫂子关系不好,看我回去,她会奚落我的。”
裴显峰也是沉默了,越发觉得挣银子的事儿刻不容缓,手里没有银子,青娘回娘家也没有底气。
“要是闷,就让慧娘来陪陪你,每日记得按时把药吃了,知道吗?”裴显峰叮嘱。
青娘点了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想起即将而来的分别,青娘心里只觉得万千不舍,向着裴显峰依偎了过去。
裴显峰俯下身在青娘的额角处亲了亲,他看了眼日头,终是狠下心拿起包袱离开了家门。
自从裴显峰走后,青娘很是失落了两天,期间慧娘曾来看过她一次,晓得姐夫离家做工的消息后,让青娘回娘家小住,青娘摇了摇头,婉拒了妹妹的好意。
铺子里的生意也没法子做了,以前裴显峰在,可以去附近的村子里收鸡蛋,青娘体弱,无法走那么远,只有同村的人偶尔还会将鸡蛋送去青娘家里,但就连同村的鸡蛋青娘收的也少了,若收多了在家里放久了会坏的,裴显峰不在家,她也没法子将鸡蛋卖进城里。
青娘每日里按时吃药,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但也会好好吃饭,她想,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就是减轻丈夫的负担,若能省下这些药钱,就等于是她挣钱了。
“笃笃笃”
这一日青娘正在家里做着针线活儿,听得院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青娘上前将门打开,就见杏儿头发凌乱,眼角乌青地站在那儿,她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是妞儿。
“杏儿?怎么了?”青娘一惊,赶忙将杏儿让进了屋子。
“青娘,”杏儿忍着泪,与青娘一道进了屋,“我那婆婆……她,她要把我嫁出去!”
“什么?”青娘吃了一惊。
“她儿子才刚死,就撺掇着媒婆给我找人家,不过是想图那几两银子的彩礼罢了,”杏儿擦了擦泪,揽过了女儿,“我气不过,和她顶了两句嘴,她就出手来打我。”
杏儿抽泣着,“我不怕你笑话我,青娘,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也没想过要做节妇,改嫁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只要让我带着孩子,可,可她说妞儿是她们王家的人,不许我把孩子带走。”
“那杏儿,你打算怎么办?”青娘听着杏儿的话,也是为她提着一颗心。
“跟她耗下去,我就不嫁,我看她有法子把我赶出去不成!”杏儿眼中透出一股韧劲儿,说完,杏儿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青娘,听说你当家的去城里了?”
青娘点了点头,“他去城里找了份工,都怨我身子不争气,药钱太贵了。”
“别这样想,”杏儿吸了吸鼻子,劝起了青娘,“你当家的对你好,这就成了。”
“杏儿,我心里有个主意,不知道你觉得行不行?”青娘向着杏儿看去,眼中流露出了希冀的光。
“是啥主意啊?”杏儿有些茫然。
“咱们还是要手里有银子才成,有了银子,你再不用怕那老婆子,我也可以给我相公减轻些负累。”
“可咱们俩个女人,上哪儿挣银子去?”杏儿又何尝不晓得银子的重要,若手里有了银子,她带着女儿自立门户都成。
“你知道我身子不好,走不了远路,你若愿意,咱们俩把铺子里的生意做下去,我帮你照看妞儿,你帮我去邻村收些鸡蛋回来,咱们还可以把鸡蛋做熟,拿去城里卖钱,等挣了钱,咱们俩平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