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换形状。
“这起案件看起来可不简单。”我蹲在尸体的旁边,眯起眼睛看着地面。
“我也这样认为。诗羽,麻烦你帮我把这几处鞋印照下来。”林涛说,“奇怪的鞋印多半是有伪装,反侦查能力可见一斑。”
“你确定那个什么池子已经抓进去了吧?”大宝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那个,不会又出来个什么缸子、罐子之类的,冒充法医报复你,为池子报仇吧?”
“六三专案”侦破后,全省仿佛安静了许多,发案量大幅减少,需要我们这个勘查小组出勘的疑难命案现场屈指可数。可是,即便命案少了,我们也一点儿都没觉得轻松。除了各种日常的鉴定工作之外,师父还给我们安排了两项课题。
师父最近可能是心情极佳,所以才思泉涌,一出手就申报成功了两项省级重点研究课题。挂了“重点”二字,我们的压力就大了不少,为了课题设计、数据收集什么的,大家都想破了脑袋跑断了腿。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大半年的安静日子里,课题研究成果的雏形已经浮现,成就感一点儿也不比破命案小。
大宝更是兴奋,遇见人就说:“都说我们实战部门重经验、轻研究,现在咱可不同了,咱也是有课题的人了!”
甚至,在一次出差收集课题数据的时候,大宝半夜梦游的毛病又犯了。
那天大半夜,我看书正看得起劲儿,大宝突然从鼾睡中一跃而起,开了宾馆房间的门就走了出去。这次不像以前那次,我有了经验,知道这家伙又梦游了。于是,我合起书本追了出去,在走廊里一声不吭地把大宝往房间里拉。大宝一边挪步,一边嘟囔着说:“别拉,别拉,我要去实验室里做实验。”
他说这话的那个节奏感,让我差点儿就跟着唱起来:“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看看有没有不变的诺言……”
第二天一早,我和大宝说起他梦游的事,他依旧毅然决然地否认。
我说:“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怎么也比上次强,上次你梦游找解剖室,要是把我当成尸体,我岂不是得挨刀子了?”
“那可不一定,要是这次把你当成小白鼠,你更惨。”大宝说,“不过,还真没见过这么胖的小白鼠。”
一个小时前,师父召集我们勘查小组的成员开会。
走进师父的办公室,立即觉得眼前一亮。
师父的办公桌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短发女孩。这个女孩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正专注地翻看着桌上的一份文件。一小缕发丝从她耳后滑落,挡住了视线。她轻轻蹙眉,顺手撩起发丝,别在耳后。一瞬间想必所有人的脑海里都会闪现“明眸皓齿”四个字。身边的林涛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就连我和大宝两个“名花有主”的人,也忍不住看到发呆。
“咳咳,我来介绍一下吧。”师父有些尴尬,站起来对那个女孩说,“这是我们总队法医科的秦科长,也是勘查一组的组长。”
女孩微微侧身,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脸上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我一脸茫然。
“这位是痕迹检验科的林科长。”
林涛还在发呆,听到自己的名字,顿了几秒,才“啊”了一声算是应答。
“这位是法医科的李大宝。”师父对身边的女孩介绍完,又转过来看着我们,“这位呢,叫陈诗羽,是你们的新同事。”
“啊?!”
我和大宝同时叫了出来。
“新同事?我们科?”我第一个清醒过来,“师父,我们出现场的,最好还是要个男的吧?”
说老实话,在我的工作领域内,我确实有一点儿性别歧视。我知道,很多女孩都喜欢法医这一行,我们省也招录过很多女法医,但事实上,坚持到最后的人的确不多。原因当然有很多,也许是残忍血腥的现场,也许是恶臭腐烂的尸体,也许是巨大的心理压力……总之,能在法医现场勘查的工作上坚持下去的女性,的确是极少数。即便是再有魅力的美女,也不能改变我的这种看法。
我的质疑声刚落,那女孩便转过头来。她眉头微微蹙起,无声无息地盯着我。
“什……什么呀!”林涛立刻打起圆场,居然还有些结巴,“你看她背的这台相机,尼康D3X,这可不是初学者用的机器。她是痕检专业的吧?师父你这是给我配了个助手吗?”
我们三个人私底下曾经商量过,既然我们的职业是个男性化的职业,而且需要经常出差。如果上级这次满足我们录用新人的请求,就一定得坚持要个男同事,绝对不要女孩。因为如果来了个手脚不利索的女孩,还得跟着我们住宾馆,甚至风餐露宿的,会给我们的工作带来诸多不便。可是眼下林涛这家伙显然是要倒戈,我狠狠地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
“她不是法医专业,也不是痕检专业。”师父说,“她是公安大学侦查系大四的学生。今年我们厅要招录大批人才,她已经和省厅签订了协议,毕业后来我们总队,从事侦查工作。现在是实习期了,所以,她先利用实习时间过来。”
“那就好。”我长舒一口气,迎着陈诗羽挑衅的眼神,问道,“你的实习期,久吗?”
“当然,总队领导班子已经研究过了。”师父接着说,“小陈同志实习期满后,可以继续留任你们勘查组。”
“不行。”我毅然回绝,“我们需要一个男同事,我们的工作是需要吃苦的,不是好玩的,而且我们已经很辛苦了,不想再去花精力照顾一个女士。”
陈诗羽终于转过身来,用身体的正面对着我们。她往前迈了一步,吓得我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公安大学侦查系的人,即便是女人,动起手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认识吗?你是技术部门的,说话得有依据,疑罪还从无呢。”陈诗羽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有些接不下去,说:“我这是经验总结。师父,请您重新考虑。”
“咳咳,我觉得吧。”林涛说,“师父的考虑还是很周全的。我们勘查组经常要下基层办案,但是和基层侦查部门之间的联络不够,沟通起来也没有那么通畅。如果有个懂侦查的同事加入我们,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我看这位小陈同志的行头,是个摄影发烧友吧?正好可以帮助我完成刑事摄影的工作,我腾出手来还能更好地勘查现场呢。”
陈诗羽的表情有所缓和,向林涛友好地点了点头。
“这是组织上的决定,你有意见可以,但是必须保留。”师父话锋一转,语气从商量变成了命令,“去装备财务处申领办公桌,以后她和你们一个办公室。”
师父起身出去了,把我们几个人留在那里。我气鼓鼓地站着没动。
大宝见情况已无挽回之势,居然也迅速倒戈,拽着我说:“那个,老秦你别犟了,这陈羽毛是公大侦查系的,你就当多个保镖好了。”
陈诗羽说:“这位同志,第一,我不是保镖,我是有思想有知识的侦查员;第二,我叫陈诗羽,陈诗羽,记住了吧?不叫陈羽毛。”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大宝打圆场失败,陈诗羽却只是桀骜不驯地盯着我。我也毫不逊色地盯着她,林涛正要说点儿什么,那台好久没响的指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大宝一跃而起,抢过电话:“喂?几具?”
电话那边被问得莫名其妙:“哪儿跟哪儿啊?是勘查一组吗?”
“是啊是啊,几具?”
“几句?什么几句?我看看啊,没几句。”看来指挥中心来了个新手,他程式化地说,“啊,这样,你好,龙番市公安局刚才发来请示函。今天早晨七点钟,一名女士骑电动车经过东高架黄口段时,发现桥下一名流浪汉躺在那里睡觉。她远看流浪汉疑似身边有血迹,走近后发现该流浪汉已经死亡,身边有大量血迹,所以报警了。市局法医初步勘验现场之后,觉得案件有疑难,要求省厅给予支援。”
从大宝扭曲的五官和攥着话筒的青筋暴露的手来看,他对这个话痨似的新手痛恨至极。
“别把电话捏碎了,现在买个电话不好报销。”我被大宝的表情逗乐了。
“有命案了,咱们出发吧。”大宝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有命案那么兴奋干吗?”我说,“这可是一条命没了啊。”
“我这不是兴奋。”大宝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我这是为我的身体着想!”
“身体?”我不知大宝所指。
大宝立即摆出招牌造型,竖起两个手指,说:“出勘现场,不长痔疮!”
“咳咳。”林涛正色道,“现在有女生在了,说话要注意点儿。”
收拾好现场勘查箱后,我们叫上驾驶员韩亮,驾车往黄口方向赶。
“以后到现场,一定要严肃。”我在摇晃着的车厢里对大宝说,“要是被人拍到你在现场嬉皮笑脸的照片,发到网上,够你喝一壶的。”
“成天看尸体,总不能每天都哭丧着脸吧?多晦气啊。”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木然地盯着窗外,幽幽地说,“发就发,凡是通情达理的人都能理解,会站在我们这边的。”
法医大多都会经历这样一段心路历程:从对尸体的恐惧到对生命的悲悯,从思考人生到最终的淡然。这种淡然,不是情感的淡然,而是对生死的淡然。看破生死,才能轻松上阵,才能把自己的感官调到最佳状态,才能更加集中精力地侦破命案。有人会因为命案现场有法医露出了笑脸而义愤填膺,指责法医不懂得尊重死者。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哪个职业会比法医更懂得尊重死者呢?
不过,这个道理被一个大学女生说出来,我倒是有些吃惊,对陈诗羽的印象顿时好了许多。我偷偷打量了她几眼,对她的好奇更是愈来愈浓。车子仍在颠簸前行,林涛今天似乎特别积极,一路跟大宝聊着过往经手的案件,一边聊着一边不经意地瞄向副驾驶那边。可反光镜里,陈诗羽只是出神地望着路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我暗自偷乐,不知道当惯了万人迷的林涛,遇到这样的对手,会是什么心情?
车子终于停在路旁,现场已经围满了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过去,踏入被警戒线围着的中心现场。这个现场位于高架桥下,粗大的水泥墩旁,铺着一条破破烂烂的旧棉被。棉被上卧着一个光膀子的男尸。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覆盖了面部。因为死者大量出血,棉被的外面已经被血染透,所以才会被人发现异常。”民警上来介绍情况。
龙番市公安局法医科胡科长见我们走进警戒带,脱去手套,迎了过来,说:“好久不见啊,想你们了,所以请你们过来,共同看看这个案子。”
大宝还惦记着我在车上说的话,赶紧道:“别露笑脸,人群中有相机呢。”
“死者是什么人啊?”我问,“刚入春呢,气温还不高,睡觉就光着膀子了?”
“这个人的身份基本已经弄清楚了。”胡科长说,“三十多岁,是个流浪汉,有些智障。在这一带活动十几年了,大家都认识他,叫他傻四。整天疯疯癫癫的,看到陌生的女孩子经过,就喜欢跟过去龇牙咧嘴的,但也仅此而已,不会有太过分的动作。”
“他是怎么活下去的?”我问,“乞讨?”
“他倒是不主动乞讨。”胡科长说,“有时候路人见他可怜,就会丢个一块两块的。他有钱就去附近买馒头吃,没钱就在垃圾箱里找东西吃。有时候附近的住户也会给他一些剩饭剩菜。冬天他就在附近一个涵洞里睡觉,夏天就睡在这桥墩底下。收容所里关不住他,他每天除了睡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闲逛。”
“什么人会杀这种人?”大宝挠了挠头,“一没钱、二不得罪人,你说会不会是丐帮香堂抢地盘,所以杀个人立立威风?”
“我看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觉得凶手多半也是精神病。”我说。
“欸?”胡科长说,“老秦说的还真有可能对呢。龙番的确没有什么丐帮,也不存在抢地盘的纠纷问题。我们以前处理的流浪汉被杀案,破案后大都是精神病人作案——哦,对了,这位女士是?”
“哦,新人。”我看了看陈诗羽,她对胡科长点了点头。这姑娘胆子倒挺大,第一次到现场看尸体,她的情绪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胡科长递给我们几套勘查防护装备,等我们迅速穿戴完毕,便带我们走到桥墩旁,指着某处说:“你们看。”
在我们换上装备的时候,盖着尸体的棉被已经被民警装进了物证袋里。为了防止围观群众拍照,民警们在傻四尸体的周围搭起了一个简易帐篷。只见傻四光着膀子,颈部和前胸都已经被血迹浸染,但他颈部的一处创口还是清晰可见。他身边有一件破旧的棉袄,或许是他唯一的衣物,无论春夏秋冬,全靠它来蔽体。
尸体旁边的桥墩上,可以看到扇形的喷溅状血迹,扇形的中点位于死者颈部上方的部位。可以看出,死者可能是处于坐位,被人割喉,然后直接仰面倒下死亡的。
但最为醒目的,是在那扇形喷溅状血迹的旁边,居然有三个用血写成的大字:“清”“道”“夫”。
“清道夫?”大宝推了推眼镜,说,“什么意思?什么叫清道夫?和环卫工人有关系吗?”
“嗯,我知道的清道夫,是一种鱼,专门吃其他鱼的粪便。”韩亮在一旁插嘴说,“很多人在鱼缸里养这种鱼,可以省去很多清洗鱼缸的麻烦。我以前也养过,挺好养的。就是……有时候它们会把鱼卵一起吃掉,这就不怎么有趣了。”
韩亮是我们勘查一组的专职驾驶员,为了圆自己的制服梦,放弃了管理几千万资产的机会。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个任性的富二代。韩亮虽然学历不高,见识却很广,所以他总是被邀请参加我们的勘查工作,也帮了我们不少忙。大宝经常调侃韩亮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百度”,这次他果然又派上用场了。
一直凝神看着现场的陈诗羽,这时也侧头看了看韩亮,眼神有些闪烁。
“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这是一种签名行为。凶手可能把自己比成了清道夫。他觉得傻四是社会的垃圾,他杀了傻四,就是在为这个世界清理垃圾。”
“嗯!有道理。”林涛一边蹲在桥墩旁边用放大镜看字迹,一边说。
“这凶手神经病啊?”大宝说,“没事杀精神病人做什么?这些精神病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是很痛苦的。而且,他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
“所以我刚才说你们分析得很对啊。”胡科长说,“这个凶手啊,我看多半也有精神障碍。一般杀智障者的人都是精神有问题的。”
“精神病人杀精神病人的案例确实不少。”我说,“但是现场留字的签名行为,却是极为少见。”
“而且现场的痕迹,也不支持凶手是个无责任能力的人。”林涛指着桥墩上的血字,说,“这三个字笔画均匀,肯定是软物形成的。我开始还觉得是用手指写上去的,但是这个桥墩的水泥面很光滑,我却看不到一点儿纱布纹路或者指纹纹线。”
“会不会是用毛笔什么的写上去的?”大宝凑过头来看。
“不会。”林涛说,“毛笔也会有毛的纹路啊。”
“那是用什么写上去的?”我问。
林涛沉吟了一下,说:“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
“橡胶手套?”我吃了一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橡胶手套。
大宝连忙用手指蘸了蘸身边血泊里的血,在桥墩上画了一下,说:“呀,果真是一样的。”
林涛说:“带有反侦查意识的作案,能用精神病人作案来解释吗?”
陈诗羽摇了摇头。
“什么人作案的时候会戴橡胶手套?”我沉吟着。
林涛说:“还有,现场有很多喷溅血迹、滴落血迹和血泊,尸体的周围几乎都有血染。但是,我却没有看到现场有鞋底花纹的血足迹。”
“没有脚印?”大宝说,“难不成是浮在空中的鬼干的?”
大宝的话还没落音,林涛就打了个哆嗦,吓道:“别瞎说!想吓死我啊?”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一眼林涛。
“那这是什么?”我指着地面上像是足迹轮廓一样的痕迹问林涛。
林涛说:“这是没有花纹的足迹轮廓,我们穿着鞋套走进现场,踩到了血迹,再踩回地面的话,都会留下这样的足迹。”
“你是说这是我们民警穿戴鞋套进入现场留下的足迹?”大宝问。
“是。”林涛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如果凶手也穿着这样的鞋套,也会留下这样的痕迹。”
陈诗羽忽然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尸体旁边地面上的血迹,说:“凶手应该就是穿着鞋套进入现场的。”
“啊?”大宝吃了一惊,“陈羽毛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诗羽说:“你们看,旁边有几个类似的足迹应该是民警留下的,因为时间不长,所以还没有完全干掉。而这几枚足迹,已经完全干掉了,说明足迹留下的时间很长。另外,我叫陈诗羽,不叫陈羽毛,谢谢。”
一个大学生能做出这样的推断,确实让我有些刮目相看。我赞许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论断予以支持。
“戴着橡胶手套,穿着鞋套进入现场杀人。”大宝说,“杀的还是精神病人。听上去好像那部美剧,叫什么《嗜血法医》里的情节啊。”
“难道是美剧迷学电视剧情节来杀人?”陈诗羽得到了我的认可,话多了起来。
我摇摇头,说:“人家那是杀坏人,咱们遇见的是杀一个智障者。”
“那就是对警方的挑战?”林涛瞥了一眼陈诗羽,问。
我仍然摇了摇头,说“从凶手留下的这三个字看,仿佛不是为了挑衅。”
“会不会是行内人干的?”胡科长插话道,“鞋套、手套,装备挺齐全啊。”
大宝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几名法医。
我没有吱声。
“动机不明。”林涛说,“你们去尸检看看吧。我打电话叫文件检验科的吴科长帮忙看看这几个字迹的形态,有没有什么可以突破的地方。”
傻四躺在解剖台上,因为体位变动的缘故,颈部的创口还在哧哧地往外冒血。
为了考验陈诗羽的胆量,我特地让她来解剖室帮助我们进行尸检照相。我瞄了一眼陈诗羽,她居然很认真地在观察尸体的情况,完全看不出恐惧。看来这个傲傲的女生,还真有两把刷子。
傻四光着膀子,穿着一条宽大的薄棉裤,裤子上到处都是破口,脏兮兮的棉花从破口处冒出来。裤子的裤襻里穿着一根布带,是作为腰带使用的。从布带的折叠痕迹看,傻四平时把布带的两端打结,用以固定裤子。而他死亡的时候,布带是解开的。
“他的裤腰带是解开的。”大宝说,“是去解手吗?”
我说:“不一定,说不定他睡觉的时候就是解开的。”
尸体全身,除了颈部的一处切创以外,没有再发现其他的损伤,他是被一刀致命的。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刀口特别细?”大宝按了按创口的两侧。
我没有说话,按照常规解剖术式打开死者的颈部皮肤,并且逐层分离了颈部肌肉。
“你们看,”我说,“这是一处切创,就是有人用刀在死者的颈动脉位置,一刀划开,直接导致颈部肌肉和颈部动静脉的同时断裂,血液会迅速从破口处喷溅出来,人也会因为急性大失血而死亡。”
“这一刀直接划在颈动脉处,虽然刀口不长,但是很准。”大宝说,“凶手一刀就取了死者的小命。”
“一般情况下,颈部切创多见于两种情况:一种是自杀;一种是凶手恐其不死,在杀完人后加固,确保死者死亡。”我接过话茬儿,“不过,这起案件中,应该是他杀。创口周围没有试切创。大部分自杀的人,切口的一端都会有几个划痕,叫作试切创,这反映了死者的心理。”
“会不会因为死者是智障者,所以没有试探的心理?”陈诗羽问。
我摇摇头,说:“正因为是智障者,就更不可能找得到这么准确的位置,而且毫不犹豫地一刀毙命。更重要的是,现场并没有发现凶器,说明有人把凶器带离了现场。”
“确实,这怎么看也不会是自杀。”大宝突然瞪起了眼睛,“而且,你们发现没有,刀刃非常薄,半毫米都不到。”
“确实,刀口很深,但是创口裂开的程度并不大,说明这把刀很小、很快、很薄。”胡科长说,“凶手用这么不方便杀人的凶器来杀人,倒是奇怪。”
我哼了一声,说:“看来凶手对自己能用这么小的刀去成功杀一个人非常有信心,因为他非常了解人体结构。”
“戴手套、鞋套。”我想了想,接着说,“关键是可以找准解剖位置一刀致命。你们说会不会是一个有强烈反侦查能力的屠夫?”
“有道理啊。”大宝龇着牙笑着说,“屠夫的可能性大,杀猪都是割脖子的。”
我皱了皱眉头,说:“这个结论依据不足,咱们暂且不做定论。但是,还有一个问题,凶手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地接近死者,趁其不备,且可以顺利找到解剖位置下手的?”
大宝附议:“颈部这个位置,不太好下手啊。你说你来摸我脖子,我会让你摸吗?”
“而且傻四当时并不在睡觉。”我说,“根据血迹喷溅的位置,当时傻四应该是坐在那里的。这样接近他也应该知道啊。看到一个戴着手套、鞋套,拿着刀的人,他再傻,也会反抗啊。”
“没有任何抵抗或者约束的痕迹。”一直在解剖死者四肢关节的胡科长补充道。
解剖进行得很顺利,但是通过解剖,我们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和开始一样,我们依旧不知道凶手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不知道凶手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一刀致命。但我却被陈诗羽的淡定惊着了,这个女孩在一边默默地看完了整个解剖过程,毫无差池地完成了整台解剖手术的照相工作。初次面对血腥的解剖,我记得我都曾努力地克服自己内心的涌动,而这个非法医专业的女孩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知道她是真的在这方面比较粗线条呢,还是强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
下午,我们又返回案发现场,对现场进行了进一步的勘查,依旧一无所获。
“凶手没有给我们留下一丁点儿线索或者物证。”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沮丧地说。
“不知道文检科的检验有没有什么线索。”大宝说。
“如果有线索,早就来信儿了。”我看了看周围,暮色已经降临,说,“今天先回去吧,这个案子我们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之前很少出现这种情况啊。”
话音还没落,胡科长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后,胡科长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他挂了电话,说:“城东又发生了一起命案,真是雪上加霜。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看看?”
“当然去!”陈诗羽抢在我前头说道。
去城东的路上,陈诗羽接了一通师父的来电。从她的答话来看,师父应该是询问了一下案子的有关情况,也问了问陈诗羽第一次观看解剖的感受。可陈诗羽总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仿佛对师父的关心并不在意,回答观看解剖的感受时更是轻描淡写。我倒是有些上心了,师父居然给她打电话,而不给我打。难道师父是想试探一下我们?看看我们这些一开始反对她加入的人,有没有给陈诗羽小鞋穿?师父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到了城东,路变得窄了起来,房屋的排列也更加紧凑,看上去一点儿也没有省城的样子。在一片居民区里的小路上,停了好几辆警车,数十名警察也分成若干组,在询问着不同的人。
“我就觉得对面的苗总家里不太对劲儿。”一个中年妇女倚在墙边,对办案民警说。她穿着睡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别害怕,我们肯定会破案的,张大姐。”民警安慰道。
“她抖得那么明显,”大宝悄悄对我说,“肯定是吓得够呛。”
这个初春的夜晚,虽然不热,却也不寒冷。有了新的命案,我们努力甩掉一身疲惫,投入到新的战斗中。我们围在张大姐身边,开始听她叙述自己报案的过程。
半个小时前,张大姐在家里吃完饭后,舒服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无意中,她瞥见阳台对面二楼的窗户似乎有点儿异常。
这是城郊一片还没有完全开发的地方,集中坐落着一些二层民居。因为附近很快就要修建高铁站,所以这儿也跟着变得寸土寸金,每一个住户都成了一个富豪坯子。为了在拆迁过程中获取更多的赔偿,房主们争相把自家的老房子装修得格外精致,相继在原先的院落里搭建了一些临时平房。远远看去,这一片民居,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省城的人都知道,这一带绝对是藏龙卧虎。很多有远见的人,不知从哪里打探到了高铁的发展规划,几年前就在这里收购了房子,坐等拆迁升值,然后大赚一笔。
张大姐是这里的原住民,对这里的每一户人家多多少少都比较熟悉。尤其是住在她家对面的那个苗总家,平时隔着阳台就能看到他们家的动静,因此对这一家四口的情况,张大姐更是了如指掌。有时候,苗总家卧室的灯光映出小两口卿卿我我、打情骂俏的场景,张大姐更是羡慕地指给自己的老公看。那一家人总是有说有笑、相亲相爱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和谐社会的典范。
可是今天晚上,她发现了异常。
像往常一样,苗总家卧室的灯开着,把雪白的窗纱照得透亮。可是,在雪白的窗纱上,隐约却有一条斜行的斑影,一动不动的,一直没有变换形状。张大姐起了疑心,赶紧走到阳台上,这么一近看,她才发现,那斑影竟是一道殷红的血迹!
大惊之下,张大姐拉上了自己的丈夫,绕到苗总家的门前。刚推开虚掩的大门,两具仰卧在客厅的尸体和一大摊血迹就映入他们的眼帘。张大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大了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倒是张大姐的丈夫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那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没了呢?这杀手杀谁也不能杀他们啊!在我们那个年代,这就是‘五好家庭’啊!”张大姐一脸沮丧,“人家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这家的婆媳,比母亲和女儿还亲啊。天天挽着手走路,而且总是谈笑风生的。和小俞聊天,她还总说自己的命好,摊上了一个疼爱她的婆婆。多好啊,多让人羡慕啊!怎么都没了呢?对了,警察同志,他们家里,还有活口吗?”
民警垂着眼帘,摇了摇头,接着问:“你和你的丈夫进入现场了吗?”
这是对报案人询问必备的一条,用以甄别现场痕迹。
“没有。”张大姐说。
“你们可以进去了。”林涛穿着一身勘查装备从现场走出来,“现场通道已经打开了,进去的时候不要踩到白线区域。”
“几具?”大宝总是这个问题。
林涛说:“挺惨的,五具。”
“有什么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吗?”我问。
林涛点点头,说:“有血鞋印,不过不典型,不能作为排查依据,但是可以作为认定凶手的证据。”
“那也是重要发现。”我心里踏实了一点儿,“案件性质,可有什么看法?”
“不确定。”林涛说,“不过现场有翻动,劫财的迹象还是存在的。”
“好。”我一边穿戴好现场勘查装备,一边招呼还在一旁听民警介绍前期情况的大宝和陈诗羽,一起走进了现场。
现场是个独门的二层小楼,一楼是客厅和餐厅,二楼是卧室和卫生间。小楼外面还有一排作为厢房、厨房使用的小平房。主楼里装潢考究,符合一个私企中层领导的品味。听张大姐“苗总苗总”地称呼,看来这家的主人应该是个公司老总之类的人。
一楼客厅里仰面躺着两具女尸,衣着整齐,面部都被血液浸染,看不清楚。根据之前了解的情况,应该是户主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和他们家的保姆齐传芝。苗正和他的妻子以及七岁的儿子都在二楼的卧室中被杀害。
苗正倒伏在卧室的大门口,他的妻子俞莉丽、儿子苗苗仰卧在卧室床的两侧。
大概看了一下尸体的方位,我和大宝重新下到现场一楼,开始逐一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虽然面对着五人死亡的血腥现场,但陈诗羽依旧没有露出丝毫胆怯,只是默默拿着那台单反“咔嚓咔嚓”地拍着。
“保姆距离大门最近,损伤位于头顶部。”我小心地扒开保姆头顶的头发,只见创口附近浸染着大量血液,“创口看不清,但不像是锐器伤。”
“王秀黎的损伤也在头部,主要位置是在枕部。”大宝说,“大量血染,同样没法分辨创口形态。”
既然现场看不清创口形态,我们就不继续翻动尸体了,免得破坏尸体的原始状态。到了解剖室,有的是时间仔细观察损伤。
我走到王秀黎尸体的附近,看见她脚边的瓷砖上好像有一些痕迹。我拿过勘查灯,用侧光观察,可以看见瓷砖上有一条拖擦状的痕迹。痕迹的尾端是鞋底花纹,和死者穿着的拖鞋花纹一致。这是一条死者形成的蹬擦状划痕。
“这条划痕的形态很有意思。”我蹲下来看了看,说,“有一条长的痕迹,还有一些小的痕迹,痕迹里貌似还能看见一些拖鞋的鞋底花纹。林涛,你怎么看?”
林涛眯起眼睛,说:“我看啊,是死者在受伤的时候跌倒,然后脚在地面上蹬擦形成的。”
“赞同。”我说,“死者的损伤集中在枕部,我摸上去的时候,可以感觉到很多密集的创口。这么密集的创口应该说明死者是在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被打击的。所以,她肯定不是站着被打击的,因为站着的时候,身体会自由移动,体位就不固定了。所以,她应该是趴在地上被打击的,这样就可以解释这个蹬擦的痕迹了。死者被打击的时候,双腿在地面蹬擦,才形成了这样的划痕。”
“这个分析有什么意义呢?”陈诗羽问。
“有意义。这说明凶手杀完人后翻动了尸体。”我见陈诗羽虚心好学,就用亲切的语气说,“咱们发现的尸体是仰卧在地面的,和我们分析的她趴在地上被打击致死的体位不符。”
“凶手为什么要翻动尸体?”陈诗羽接着问。
我摇摇头,说:“尸体头部都是血迹,所以我也不敢下什么结论,等尸检完了就知道了。”
说完,我沿着现场的数十个血足迹走了一圈。现场有很多密集的血足迹,方向各有不同。但是可以看出,鞋底花纹只有一种。
“一种鞋底花纹不能确定只有一个凶手吧?”我说,“会不会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凶手买了一样的鞋子来作案的?”
林涛摇头,说:“只有一个凶手。这些鞋印我都看了,有一个鞋底磨损点的特征是完全一致的。凶手想伪造这个特征是不可能的。而且,现场那么多血,如果有两个人,另一个人肯定也会留下足迹。”
我点头认可。
仔细看去,血足迹从保姆头部的血泊开始,延伸到王秀黎尸体的头部旁边,然后汇成一趟,向楼梯口延伸。
“你们看,这人的步伐多大。”林涛一只脚站在血足迹旁,另一只脚使劲儿往前跨了一步,“我得这样跨步,才能完成他一步的步伐。”
“进击的巨人吗?”大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说明了两个问题。”林涛白了大宝一眼,“第一,这个人杀完王秀黎后,是跑着上楼的。第二,这个人的个子应该很高。”
“个子高是肯定的。”我说,“我也有依据。”
“哦?”大宝抢着问,“什么依据?”
我没有回答大宝的问题,招呼大家再次走上了二楼。
二楼的血足迹更加凌乱,但是仍然可以分辨出,这是同一种鞋底形成的足迹。血足迹在二楼主卧室的门口开始互相叠加、破坏,说明凶手和被害人在这里有过一个打斗的过程。但是打斗随着手无寸铁的男主人苗正的倒地而终止。
看足迹的形态,凶手在杀死苗正后,直接进入屋内,把母子二人逼到了墙角后,将其杀死。在这个逼退的过程中,母子二人都有蹲下来的动作。头部受伤后,血迹还沿着头部、颈部滴落到了大腿和小腿处的衣物上。这些流注状血迹的走向,告诉我们母子二人当时都是蹲着被打击的。而且,母子二人没有任何抵抗。
尤其是俞莉丽的面部,除了遍布的血迹以外,隐约还可以看见泪痕。
因为现场地面光滑、干净,而且遍布血足迹,这给我们对这个现场进行重建提供了良好的条件。我们可以沿着血足迹的方向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的行走路线,从而判断他这些动作的目的和意义。
林涛沿着地面上的血足迹走着,说:“凶手杀完人以后,就开始在屋里翻东西了。”
主卧室里的衣柜以及另一个卧室里的衣柜都被翻动了,凶手是用一种很暴力的手段翻动的,几乎衣柜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凶手拽了出来,然后抛撒在地面。大衣柜的门上可以看到血手套印,说明凶手是戴着手套进入现场的。大衣柜里的物品上沾染的血迹,同样也提示凶手是在杀完人后,立即翻动了衣柜。
血足迹从主卧室出来后,开始通往次卧室的方向,凶手同样对次卧室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从次卧室里出来后,凶手径直进入了卫生间,然后我们就没有找到走出来的足迹了。
“这样的足迹现象,说明凶手进卫生间,是为了清洗自己身上的血迹。”林涛说,“而且清洗得很干净。”
“当然,凶手行凶的时候,可能天还没有黑,凶手总不能一身是血地走上大街吧?”大宝很能理解凶手的这个动作。
“凶手只翻动了死者家的衣柜吗?”我拉开床头柜的柜门,里面的物品很整齐。
“是啊。”大宝说,“电视柜啊、梳妆台啊什么的,都没有一点儿翻动的痕迹哦。”
“是。”林涛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儿摇头,“不不不,不只是这两个大衣柜。楼下的冰柜也被翻动了。”
“翻冰柜?”我甚是诧异。
林涛说:“你们刚才在楼下没有注意到吗?楼下餐厅一角有一个冰柜,里面的东西,一些水饺啊、包子啊、冻肉啊什么的,都被拿了出来,说明冰柜里面肯定也被翻动过了。”
在楼下勘查的时候,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在地面的足迹上,所以我还真没注意到餐厅一角有一个什么冰柜,更不会注意到这个冰柜里的东西被翻了出来。
“这个动作有点儿意思。”我低头沉思。
“而且冰柜附近没有血足迹。”林涛说,“应该是凶手在楼上清洗完以后,再下楼的。”
“看来这个案子,你们痕迹检验部门的工作很顺利啊。”我说,“至少现场重建是完成了。现在都七八点钟了,等殡仪馆的同志来运尸体吧。我们去专案组听听情况后,再去尸检。”
龙番市公安局在现场附近临时征用了一家住户搭建的平房作为专案指挥部,指挥部里除了专案组组长和几名侦查员在研究侦查措施以外,其他人都被派出去调查访问了。
主办侦查员知道我们进来,是想知道一些前期调查情况,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说:“死者苗正,三十八岁,名校毕业,是国临科技的技术部主管,是公司的核心管理层。刚才通过公安内部互联网,我们了解到,之前几天苗正因为涉嫌故意泄露商业秘密罪被我局经侦支队调查,但是没有像样的证据,所以没有抓人。”
“泄露商业秘密?”我摸了摸下巴。
“嗯。”侦查员说,“有人举报他在秘密出售公司的商业情报,所以进行了例行调查。苗正的母亲王秀黎,六十六岁,原来是区民政局副局长,退休十几年了,为人和善。群众反映,她和儿媳妇俞莉丽关系非常好,情同母女。俞莉丽,三十一岁,自己在网上开了一家淘宝店卖时装,除了出门进货,或是和婆婆一起逛街,其余时间一般都在家里待着。家里还有一个保姆,五十二岁,刚聘来一个月。还有就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林涛说:“现场条件很好,我们不仅提取到了物证,还重建了现场。凶手应该是敲门入室的,因为大门没有被撬压、损坏的痕迹,窗户也都是完好的。入室后,凶手先袭击了保姆和王秀黎。可能因为二人呼救,惊动了二楼的一家三口,凶手迅速从一楼跑到二楼,在主卧室门口遭遇苗正,二人发生了短暂的搏斗,但是体力、武器悬殊太大,苗正很快被打死。然后凶手把母子二人逼退到墙角,逐一杀害。杀完人后,凶手对两个房间的大衣柜进行了翻动,再去卫生间清洗血迹,然后到一楼翻动了冰柜,最后离开现场。”
“侵财可以定吗?”侦查员问。
我摇摇头,说:“翻动的位置比较奇怪,大衣柜、冰柜,这不是存放财物的地方啊。一般的劫财案件,肯定首选床头柜、梳妆台什么的。可是这些地方都没有被翻动。”
“你的意思是说,凶手的这些翻动,是在伪装现场,转移警方的视线?”侦查员问。
我说:“不能排除。”
“好的。”侦查员说,“我们同样也觉得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非常短,不像是侵财案件,更像是仇杀。我们会继续调查苗正的社会关系,尤其是举报他的那个人。”
“嗯。”我点头说,“我也要去检验尸体了。”
五具尸体如果逐一检验,至少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岂不是得干到明天早晨?
好在省城新建的解剖中心有两间解剖室,每间解剖室里有两至三台解剖床。解剖室的门是相对而设的。这样的设计,可以同时开展数台解剖,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而且,解剖的时候,几组法医只要走出门,就可以和其他解剖室里的法医交流。
我和大宝走进一号解剖室,负责对现场一楼的两具尸体进行检验,陈诗羽负责照相。而市局胡科长和韩法医则在二号解剖室,和我们同时开展工作,负责现场二楼的三具尸体,林涛负责照相。
王秀黎和齐传芝的致命伤都在头部。
我和大宝把躺在两张解剖台上的尸体的头发依次剃除,各自暴露出了头部的创口。两名死者的头部创口创角撕裂,创缘不整,创口里还可以看见没有完全断裂的组织间桥。数个创口纵横交错,但是可以看得出创口的边缘都有挫伤带。
“两名死者都死于钝器所致的颅脑损伤。”我触摸了死者的头颅,说,“我能感觉到,两名死者的颅骨都有很严重的粉碎性骨折。”
“先检验王秀黎的尸体吧。”大宝见照相人员已经固定了尸体的原始面貌,便按尸检常规,在尸体全身分段提取物证。
我剪了一块纱布,用水沾湿,开始清理王秀黎的面部血迹。血迹已经干掉,形成一块块血痂,和面部皮肤粘得很牢。
慢慢地,王秀黎的面容呈现了出来。同时,她额部皱纹里的一处创口也随着血迹的清除而暴露出来。
“咦?”大宝蹲下来看了看王秀黎后枕部密集的创口,说,“创口都在枕部,怎么额部也有一处?会不会是俯卧打击,额部衬垫在地面上形成的?”
我摇摇头,说:“不,如果是衬垫伤的话,在那种瓷砖地面上,只会形成挫伤,不会形成创口,而且创口周围有挫伤带,说明这是一个有局限的接触面积的工具形成的损伤。”
大宝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接着说:“而且,这是一处死后伤。生前伤和死后伤的判断,是法医必须具备的一项最基础的技能。损伤是生前形成还是死后形成,有的时候对案件的侦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法医判断生前、死后伤的主要方法就是观察创口有没有生活反应。生活反应就是只有机体存活的时候才有的反应,比如出血、充血、梗塞、吞咽、水肿、血栓等。创口的生活反应主要表现在创面有没有出血,以及创缘皮肤有没有卷缩。生前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出红色,边缘有卷缩;而死后形成的创口,创面会呈现接近皮肤颜色的黄色,边缘也不会有卷缩。”
我说得这么烦琐,意在教授身边的新人陈诗羽。陈诗羽很聪明,理解我的意思,一边拍照,一边不忘认真地听着,时而点头。我们都在努力消除刚见面时产生的嫌隙。
王秀黎额部的创口,创面蜡黄,边缘哆开,是一处典型的死后损伤。
“死了还要对着额头打一下?”大宝问。
我摸了摸创口,说:“这一下还不轻呢,下面的骨折很重。看来,对着额头再来一下,就是凶手要把王秀黎的尸体翻转过来的原因。”之前对现场勘查时,我们曾经判断凶手在杀完人后,又把尸体翻转了过来。
“什么意思?”大宝对我的分析不太理解,一脸茫然。
我微微一笑,说:“别急,回头再分析。”
打开王秀黎的头皮,可以看到她的枕部几乎已经完全碎裂,脑组织从骨折的缝隙里透了出来,一片阴森森的白色。
这样的颅骨几乎无法再用电动开颅锯锯开了,我们只能用手锯,将还没有断裂的颅骨部分锯开,然后拿下了一块边缘凸凹不平的颅盖骨。
颅腔内的脑组织已经挫碎,形态不清。硬脑膜被骨折了的颅骨的尖锐端戳裂了好几个破口,因为巨大的打击作用,颅内尽是出血和血肿。
“好惨啊。”大宝皱着眉头叹道。
我说:“是啊。凶手力气不小,而且使用的工具也应该是坚硬、质量重的金属钝器。”
“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得善终,唉。”大宝又开始了他的感悟人生。
按照常规的解剖术式,我们继续解剖了死者的胸腔、腹腔和背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判断,她应该是在晚餐后不久死亡的。
“我觉得这个案子的死亡时间比较容易定得精确。”我说,“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是七点,此时已经是张大姐发现后半个小时了。而死者已经吃完了晚饭,一般人晚饭都在五点到六点之间吃,这说明死者是在五点到六点半之间死亡的。结合我们去现场的时候,尸体的尸僵和尸斑都还没有形成,可以肯定死者是六点左右死亡的。凶手胆大妄为啊,这个时间天也就刚黑,就敢入室杀人。”
“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这个时间通过敲门可以入室的概率比晚上大多了。”陈诗羽说。
“有道理。”我赞许道。侦查专业学生的思维和技术专业不同,有时候确实可以起到优势互补的作用。
“也就是说,张大姐早半个小时看一下死者家里,说不准就能透过窗户看到凶手杀人的背影了?”大宝看着解剖室的天花板,臆想着。
我说:“杀人过程很短暂,能被看到的话就是巧合了。”
解剖完后,我重新观察死者的头皮。
“致伤工具可以定吗?”我说。
大宝说:“铁质钝器可以定。”
我指着头皮上一些弧形的创口说:“还记得吗?这些创口下面的颅骨骨折都是类圆形的。圆形的铁质钝器,就是锤类的工具了。”
“拿锤子来杀人,当自己是李元霸啊?”大宝说。
检验完王秀黎的尸体,我们继续检验齐传芝的尸体。
和王秀黎一样,她同样死于金属钝器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颅脑损伤的程度也非常严重,颅骨大面积粉碎性骨折,脑组织挫碎。和王秀黎不同的是,齐传芝的损伤集中在头顶,同样十分密集。
“作案手段完全一致嘛。”大宝说。
我没有说话,拿起放大镜在齐传芝的胸口看了起来。
“发现了什么吗?”大宝凑过头来看。
我微微笑了下,说:“死者胸口有几处小片状的表皮擦伤,很浅,不仔细观察肯定看不到。但是这几处擦伤很新鲜。”
“这有什么用吗?”大宝说。
“刚才我说过,凶手个子很高,你们记得吧?”我问。
大宝说:“对对对,我都忘记问你怎么回事了。”
我说:“二楼的母子头部损伤也在顶部,但是说明不了问题,因为我们通过血迹判断他们是蹲着的。既然是蹲着,凶手打击他们肯定打在头顶部。但是齐传芝的不一样。根据她死亡的位置,她应该是去开门的人。她不仅开了门,还把凶手往客厅里引了几米,然后才遇袭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可能蹲下来,凶手也不会让她蹲下来。但是你们注意到没有,齐传芝身高一米六五,比较健壮,凶手如果没有足够高的身高,是不可能打击到她的头顶部的。”
“你是说凶手没有对齐传芝进行控制,而是直接打击?”大宝质疑,“可是齐传芝头顶部的创口也是非常密集的,说明她处于一个相对固定的体位,这个固定的体位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这几处表皮擦伤就可以说明问题了。从损伤来看,这些擦伤是指甲抓的。也就是说,凶手进入家门后,突然抓起保姆的衣领,然后用锤子打击她的头部。因为凶手力气大,所以被抓住衣领的保姆没法过多反抗,体位就会相对固定,创口也就密集了。”
“有道理。”陈诗羽说。
我接着说:“当然,这几处表皮擦伤,还有别的用处,等回到专案组再说。”
解剖完,我们走到二号解剖室,见胡科长他们的工作也基本完成了。
“我们两具刚完成,你们三具都快完成啦?”我说,“工作效率真高。”
“小孩的尸体检验得快。”林涛说,“就是太惨了,对心理影响比较大。真不该跟他们一组。你们有了美女,就想抛弃我吗?”
省厅法医主要跑一些疑难命案现场,而市局法医则要承担大量的普通命案以及一些非正常死亡的尸体的解剖检验,解剖量比省厅法医大得多。所以论解剖功底,还是这些市局法医更加娴熟。更何况胡科长和韩法医都是工作十几、二十年的熟手了,解剖速度自然要比我们快很多。
“怎么样?”我突然觉得林涛像是在向陈诗羽献媚,所以岔开话题问道。
胡科长说:“三具尸体的损伤基本一致,都是头部被金属钝器打击所致颅脑损伤死亡。苗正的头部损伤凌乱一些,可以看得出是在运动中被打击的。女人和小孩的损伤比较集中,应该和我们之前分析的一样,是在墙角蹲着没有反抗的情况下被打击的。”
“就这些?”我追问。
“还有,就是三个人的胃内容充盈,应该是刚吃完晚饭。”胡科长侧头看了看旁边解剖台上的尸体,说,“哦,对了,女人的额头上有一处死后损伤。”
“哦?”我来了兴趣,“会不会是女人在被打击的过程中死亡,但凶手连续攻击,所以导致了一处死后伤呢?”
胡科长摇摇头,说:“女人的头部遭重创,但这个死亡是需要几分钟时间的,所以不会是连续打击所致,而且这一处损伤很孤立。应该是凶手把女人打倒后,再去翻找钱财,最后又回到女人身边打击了一下已经处于仰卧位的女人的额头。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完全死亡了,所以才会表现出无生活反应的迹象。”
“太好了!”我说,“去专案组吧!我对这个案子的侦破有信心了。”
不知不觉六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此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半。
有很多传言说,深夜两点半是个诡异的时间,很多诡异的事情都会在这个时间点发生。我倒是经常写书写到深夜两点半,此时一般都会灵感突发,倒是没见过什么诡异的事情。但此时此刻,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深夜两点半,或许就是案件转折的关键点。
专案组依旧是那样烟雾缭绕。
我们走进专案组,林涛关切地问陈诗羽:“呛人不?”
陈诗羽淡淡地摇了摇头。
主办侦查员见我们进门,急巴巴地说:“经过几个小时的调查,没有发现苗正有什么仇人。那个举报人因为是写匿名信举报的,所以也找不到。从目前的调查情况看,仇杀的迹象不是很明显。”
“哦?”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破案的捷径,对于案件性质的问题倒是没有思考太多,所以一进专案组的大门,听到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过话茬儿。
好在侦查员还有话说:“但是经过调查,我们听到了一些传言,说是最近有别的公司计划推出和国临科技公司的一款高端产品极其相似的产品。然后有传言说这项技术机密是被苗正窃取贩卖出去的。”
“都是传言吗?”我问。
侦查员点点头,说:“没有证据,只是闲言碎语。还有人说,这项高端技术,价值两百万人民币呢。”
“两百万?”我瞪了瞪眼睛,脑子里飞快地计算了一下我得干多少年才能挣到这么多钱,然后突然有所顿悟。
我说:“这样吧,我们先介绍一下尸体检验的情况,我再说说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我和胡科长分别代表两组参与尸检的法医介绍了尸体损伤的情况后,我说:“我觉得本案的性质很明确,是劫财。之所以只翻找衣柜和冰柜,是因为凶手可能认为死者家里藏有大捆的现金。凶手的目标就是大捆的现金,这些现金床头柜之类的物件是放不下的。至于翻找冰柜,我认为在我们这个区域,尤其是现在这种初春多雨的天气,很多不敢把现金存进银行的人,为了防止钞票发霉,都会把钱放在冰柜里。”
“这个观点我同意。”龙番市公安局副局长赵其国说,“如果苗正真的卖机密换了两百万现金,或者有人认为他有两百万现金,这些现金是黑钱,存进银行太容易被查出来了。那么,这些钱就只会被放在苗正家里,或者凶手认为他只会藏在家里。”
“那可不太好。”侦查员说,“因财杀人比因仇杀人要难破得多。”
“不难破,你等我说完。”我说,“第二,我觉得这个案子范围不大。一来他确信死者家里有大捆现金,二来他应该认识王秀黎和俞莉丽。”
“哦?”赵局长和其他侦查员都来了力气,坐直身体听我的分析。
我说:“我们法医经常会说一个专业术语,叫作加固行为。加固行为就是指凶手在杀完人以后,怕死者不死,而施加的一个确保死者会死的行为。采取这种行为的人,通常和死者熟识。在袭击死者之后,恐其不死,怕死者恢复意识后立即报案,自己就难逃法网。在这个案子中的两具尸体上,我们都发现了加固行为。”
“说说看。”赵局长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我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水,打开幻灯片,一边播放死者的照片,一边说:“死者王秀黎、俞莉丽的额头部位都有死后形成的、非常孤立的损伤。从现场重建的角度看,凶手在依次杀死齐传芝、王秀黎、苗正、俞莉丽、苗苗后,对现场进行了翻找,对自身黏附的血迹进行了清洗,然后又返回俞莉丽、王秀黎的身边,进行了加固行为。值得一提的是,凶手还特地把王秀黎翻了个身,一是为了看看她的面部表情或者探探她的鼻息,二来是为了对她的额头再来一锤子。”
“这个很有意思。”赵局长说,“那就是说凶手认识这一家人?”
“不。”我说,“如果这时候我说凶手和这一家人认识,对侦查部门的帮助并不是很大。因为认识他们的人太多,一样需要很多时间去排查。”
“还有更好的线索?”赵局长问。
我说:“有的!我刚才说的是,凶手在这五个死者中,只认识王秀黎和俞莉丽。”
“啊?为什么?”赵局长接着问。
“一般凶手实施加固行为时,会对每一个死者都下手。”我说,“但是,凶手并没有对其他三名死者实施加固。而是二楼挑一个加固,一楼挑一个加固。为什么他会有选择性地实施加固行为?这样的行为只说明,他确信,只有王秀黎和俞莉丽认识他。其他人即使没有死,也不会认出他。”
“有道理!”主办侦查员说,“有了这个线索,我们就好摸排多了!一个媳妇和婆婆都认识的人,交叉面太有限了。”
“我还没有说完,”我说,“根据尸体上损伤情况的分析,以及对现场血足迹步伐距离的判断,我们法医部门和林涛的痕迹检验部门的意见非常统一,凶手应该是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身高可能在一米八五左右。在南方的省份里,这种身高的人也不多吧,应该很好摸排吧?”
“不仅好摸排,而且好甄别。”林涛笑着说,“现场血足迹反映出只有一个人作案,而且这双鞋子有很多比对特征。只要你们找到凶手,翻出他所有的鞋子,我就可以进行比对鉴定!”
“凶手不会把鞋子扔了吧?”侦查员说。
林涛说:“凶手既然有清洗的动作,加之一般鞋子都比较好清洗,我认为他没有必要扔鞋子了。”
会议室里开始议论纷纷。
主办侦查员若有所思地说:“俞莉丽有个好朋友就有这么高。这人叫什么刘峰亚,一米八五。我们在调查俞莉丽的几个朋友的时候,找到了他。不过据说这人和俞莉丽有过一段感情经历,现在还藕断丝连,属于地下关系。所以俞莉丽不可能把这个人介绍给自己的婆婆认识啊,这可不符合常理。”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侦查员突然涨红了脸,说:“等……等……等等,叫……叫什么来着?”
“刘峰亚。”主办侦查员说。
“就是他了。”角落里的侦查员克制住自己的结巴,“我是负责调查王秀黎生前社会关系的侦查组组长。我们也调查出了这个叫刘峰亚的人。王秀黎退休十几年没有找过单位什么麻烦,但是半年前,她回单位说给单位推荐一名驾驶员。现任的局长不敢驳老领导的面子,就把这人聘了,这个人就叫刘峰亚。”
“啊?”大宝叫出了声,“什么?王秀黎帮自己儿媳妇的姘头找工作?帮忙给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啊?这是亲妈吗?”
“现在不是讨论这是不是亲妈的问题。”陈诗羽插话说,“这个人的条件这么符合,无论如何,要作为现在的重点嫌疑对象。”
“那现在可以抓人吗?”侦查员有些蠢蠢欲动了。
赵局长倒是有些犹豫。毕竟抓错人的话,麻烦很多。
我说:“刚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完。根据死亡时间的推断,凶手是在六点左右进门行凶的。这个时间不是去一个热闹的居民区杀人的好时间,但是是一个容易敲开不熟悉的人家的门的时间。我说的不熟悉是指和这个屋子里大部分人不是很熟悉。这和刘峰亚具备的条件很相似,他只和俞莉丽熟悉,和王秀黎也只是数面之缘。这个时间点,他可以轻松进入死者家里。另外,凶手进门后,抓住保姆的衣领对保姆施加伤害,这个时候,保姆虽然没有回天之力,但是抓人之力还是有的。所以我分析,如果凶手是右利手,那么他的左手可能会有一些抓痕。这些抓痕在三天内就会消除,但现在不会消除。”
“我明白你的意思。”赵局长看了我一眼,笑着说,“你这是在给我信心,同时也给了侦查员甄别的办法。”
“我说的是可能有抓痕。”我说,“如果保姆太,或者凶手皮太厚,也可能没有抓痕。”
“不管怎样,”赵局长说,“赌一把,去抓人吧。”
才过去一个钟头,主办侦查员就拎着一双鞋兴高采烈地跑进了专案组。
“狗日的,刘峰亚左手有许多抓痕,我看他怎么解释。”侦查员说,“这是他还穿在脚上的鞋子,林科长你要不要看一眼?”
林涛拿过鞋子,拿起放大镜看了一眼,说:“是他。”
林涛早就把那个富有特征性的磨损痕迹熟记于心,和实物鞋子做比对,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苗正虽然在省内著名企业担任重要职务,但是他依旧不满足现状,千方百计想获取不义之财。为了获取巨额报酬,他做了商业间谍。
苗正和另一家企业达成协议,以一百万元的价格出卖了企业的核心技术。但是在把这一百万现金拿回家后不久,他就遭到了经侦支队的调查。因为苗正做得滴水不漏,经侦部门经过调查并没有拿到什么有价值的证据,但这还是让苗家一家人乱了阵脚。
刘峰亚是俞莉丽的“男闺密”,从小一起长大,据说以前还和俞莉丽突破了朋友的防线,处过一段时间的男女朋友。刘峰亚从小学习就不好,初中就辍学去做生意,可是生意一败再败,也只有靠帮人开开出租车来维持生计,有的时候甚至填不饱肚子。原本雄心壮志的刘峰亚被现实打击得支离破碎,他每天都唉声叹气,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虎落平阳被犬欺。
刘峰亚喜欢俞莉丽的温柔体贴,俞莉丽也喜欢刘峰亚的高大威猛。但是,俞莉丽头脑很清醒,她知道在这个经济型社会里,高大威猛一文不值。虽然嫁给了条件不错的苗正,但俞莉丽和刘峰亚一直保持着藕断丝连的关系。俞莉丽经常接济刘峰亚,但这种接济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她就想给刘峰亚找个工作。作为一个宅女,俞莉丽除了那几个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以外,几乎不再认识什么有钱有地位的人,当然她也不会傻到去找自己的老公。
俞莉丽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婆婆王秀黎。王秀黎非常疼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女儿看待,而且非常信任她。王秀黎认为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绝对不可能在外面有什么外遇、情人。所以,在俞莉丽告诉王秀黎她有个“远房表哥”现在穷困潦倒,想帮他一把的时候,王秀黎义不容辞地担下了这个任务。作为区民政局的老局长,王秀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个儿媳妇的“远房表哥”介绍到了民政局车队,让他当了一名驾驶员。
小事一桩,王秀黎并没有当成一回事,也从未和苗正提起。时间就这样过了半年多。
传言不假,苗正确实当了商业间谍,确实出卖了公司的核心技术,也确实往家里拿回一百万。近日来,苗正被调查后,俞莉丽慌了手脚,又不知道找谁帮忙,就去找了刘峰亚。
在一家咖啡厅的卡座里,刘峰亚静静地听完俞莉丽的倾诉,轻声地安慰她。而此时,刘峰亚并没有想着怎么帮苗正,而是琢磨着:“苗正肯定不会把这一百万现金存进银行,那这么多钱,肯定还在他的家里!一百万啊!我的成功梦!”
为了这一百万,什么老情人,什么恩人,都变得一文不值了。只可惜,俞莉丽并没有提及一百万的藏匿地点。不管能不能找到这一百万现金,刘峰亚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他带着铁锤走进了俞莉丽的家里,残忍地把一家五口都杀害了。
杀人杀红了眼,即便最后把流着泪的俞莉丽逼到了墙角,即便俞莉丽抱着儿子央求他放过她和孩子,刘峰亚依旧没有停止自己杀戮的步伐。他的脑子里只有三个字:一百万。
刚杀完人,他就后悔自己杀人杀得太急,没有逼俞莉丽说出钱在哪里。于是他翻找了衣柜,无果后,又愤恨地打了俞莉丽一锤。走到一楼,他看见了冰柜,于是又翻找了冰柜,依旧没有找到那让他几晚上睡不着觉的一百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宝叹道,“还有,什么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啊!”
“不过,这一百万到底去哪里了呢?”林涛一脸痴相。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你是不是该告诉我,文检科有没有在‘清道夫’三个字中,找出点儿什么端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