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的声音不大,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心虚。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眼众人,只顾着道:“昨夜她是歇在玫贵人的宫中的,可今儿一早起来的时候,玫贵人的宫人就发现玫贵人已经惨死在床榻之上,而皇上也不见了踪影了。”
她只需要说这一句,就足够让太上皇接住了。
只瞧着太上皇冷哼一声,拍了拍一旁的龙椅:“这个逆子!如今只怕是知道自个儿杀了玫贵人,又瞧着外头瘴气病横行,所以觉得自己兜不住了,这就跑了!堂堂皇帝,居然落荒而逃,简直就是我们皇家的耻辱!不孝子!”
他看上去十分生气,可这里也没有外人,谁不知他心里头是最高兴不过的呢?
反正要灵霏说,她绝不相信皇上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
梁一沉瞧着如此,也知道,其实大家都没有必要继续装模作样下去了。
所以他也只是冷哼,而后看向了太上皇:“到底如何,现在谁也不知。倒不如太上皇直言不讳,和微臣说说看,到底要微臣一家如何吧?”
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岳身上:“崇宁先生是三朝元老了。虽不曾在这朝中有什么一官半爵,但若他真出了事,只怕是民心民情也会鼎沸起来。太上皇今儿既然将他老人家都带来了这里,只怕有所图谋吧?”
图谋二字,用的就有些狠。
叫太上皇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怪不得啊怪不得,那不孝子如此器重你,宁伯公果然是好眼力,好见识啊!”
却是在笑声过后,他很快就冷了眸子:“朕想要宁伯公手中所有的权力,来换崇宁先生一条命。朕既然都做到了如此地步,如今也不怕外人指摘什么了。宁伯公,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所有的权力?梁一沉手中的权力,绝对不小!
但若是要换祖父,也值得!
眼看着梁一沉上前一步,崇宁先生却是即刻皱了眉头:“一沉,不可!若要你们用手中仅剩下能找到皇上的权力来换我,我宁可去死!”
这才是崇宁先生的风骨啊!
“放肆!崇宁先生可别站错了队!”
上头的太上皇,显然是十分生气:“朕才是皇帝!那逆子即便是做了三年的皇帝又如何?那也是朕给他的这个位置!”
到底宫中发生了什么,能一夕之间让事情变成这般地步?!
可崇宁先生即便是面对这样的太上皇,也是义正言辞:“三年前,是您亲手将皇位传给了皇帝。有传位诏书、玉玺印鉴、朝臣支持、传位大典、祭祀天帝、跪拜祖宗。礼数周全,半分不少。他就是当今圣上,而您已然成为了太上皇。即便是今时今日宫中巨变,他失踪于天地,可没有他已死之证,更没有他的传位诏书或者遗嘱圣旨,他就还是皇帝,而您就还是太上皇而已!”
说得好!
这一番振奋人心慷慨激昂的陈词,让灵霏的心脏都跟着激动地跳动了起来。
上头的太上皇,眸色也越发冰冷。
他垂眸,看着殿中的梁一沉:“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从前朕可待你不薄。”
话虽如此,梁一沉的表情也是坚定:“微臣多谢太上皇厚爱。可皇上便是皇上,无人能取代皇上之位,除非微臣看到皇上的尸体,否则微臣绝不会易主效忠!”
灵霏知道,或许今日,是他们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时候。连当年梁一沉逃出泉州,在外奔波,或许都不曾有过今日之凶险。
上头的太上皇,已经面露杀机:“他已经失踪了,你也不愿意效忠于朕?”
梁一沉低头,只是单膝跪地,而后将怀中印鉴拿了出来,双手捧上:“印鉴在此,还请太上皇放了崇宁先生。”
“一沉,不可啊!”
那印鉴,就代表着梁一沉手中的所有权力!
秦岳对梁一沉大喊一声,着急的就要跺脚。梁一沉却是笑着看向了秦岳:“祖父,如今皇上已经失踪,我手中的东西,是太上皇志在必得的。与其日后叫他白白抢走,倒不如现在换祖父一条命。有了祖父在,我们才能有心里头的安宁。”
这话倒是不假,灵霏一直感念,自己能有崇宁先生这样的一位祖父。
而这也是这么多年,灵霏头一次见到,秦岳的眼眶红了!
“哈哈哈,好啊!”
太上皇挥手,就示意站在下头的皇后亲手将那印鉴从梁一沉的手中拿走,似是多有感慨:“从前人人都说,你这个宁伯公梁一沉啊,就如同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冥顽不灵!怎么朕今儿瞧着,你到也算是个识时务者啊!”
梁一沉并不愿意与他过多废话,只是又看向了一旁的梁侯:“太上皇开口,如何才能放过我父亲?”
连灵霏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太上皇将梁侯和秦岳带来,是抓住了梁一沉的死穴!其实小焰儿才是真正的那个死穴,但太上皇很聪明,知道他一旦动了小焰儿的念头,梁一沉便是拼死也要他一条命。所以他不动小焰儿,便给了梁一沉一条退路。
让梁一沉即便是念着小焰儿就在府中等着他,也不能真的在这里和太上皇的人拼死一搏。
这一招,可真狠啊!
看似给他们宁伯公府留了退路,实际却是断了他们的所有!
而从前一向都只知道和稀泥,出了事就躲在府中不出门的梁侯,此时此刻也是硬气了一把:“一沉,不要听他的!我这条命不值钱,你们护着你们的祖父就是了!”
太上皇并不理会梁侯,只是继续对梁一沉道:“从前你和你父亲闹的那般,如今还肯救他?他虽是梁侯,却不值钱。就用诸辞和梧州城大将军这两人来换他,你自己掂量。”
其实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了,到了这一步了,退才是最好的方法。
“好,诸辞就在城外,一会儿我亲自去提他。”
进城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将诸辞藏了起来。
看样子,这一下,他们是满盘皆输。
但灵霏却知道,梁一沉只要还能保持如此笃定的样子,就证明早已留好了退路。
他的这么干脆,让太上皇都有些狐疑了:“梁一沉,你就这么轻易就范了?”
“是。”
梁一沉眸色沉沉:“太上皇还想要什么?要杀了我们吗?”
这语气里,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哈哈哈——”
太上皇却是又大笑:“我若杀了你们,只怕是就要真成了这天下人的笑话了吧?”
他拍了拍手,便从后头的殿中走出来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穿南蛮的衣裳,但一走出来灵霏就看得出,她可不就正是悠扬吗?
悠扬竟是在这宫中,她残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又让小飞子将瘴气病带到了东越来,太上皇居然还要护着她?!
悠扬似是经历了沧桑,整个人瞧着已然没有了在南蛮的时候那般娇嫩。
但是她眼中的阴鸷,却也更多了起来。
她站在了太上皇的身边,一言不发。
而太上皇则是看向了梁一沉:“悠扬不让朕杀了你,朕就留你一条命。但你若是想保住你宁伯公府的安宁,就从即日起,迎娶悠扬入府,让悠扬做你的正妻,你宁伯公府,自然能安然无恙!”
灵霏觉得,时至今日,悠扬对梁一沉未必还有感情。可能有的更多的,就是求而不得的不甘,还有憎恨。
便是让她做正妻,她也未必会真的对梁一沉好。
然而他们还有旁的选择吗?
灵霏就瞧着,梁一沉的眸色幽深了起来,却也是毫不畏惧地看着太上皇:“若要让我娶她,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嘶——”
殿中的皇后倒吸一口凉气,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对梁一沉道:“宁伯公,你这又是何必?!”
然而梁一沉的眼神,如同刀锋一般地落在了皇后的身上:“背叛者,不该说话!”
只这一句,就吓得皇后又低了头。
太上皇也是皱了眉:“放肆!梁一沉,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要负隅顽抗?!”
梁一沉却也是抬头,冷冷一笑:“若太上皇非要强逼,只怕那虎符到底在何方,太上皇就一辈子都不能知晓了。”
是啊,他们还有虎符在手里!
灵霏的精神,都跟着一震!
太上皇也是皱眉,眼中生出几分狐疑:“不可能!你是文官,如何知道虎符在何处?!”
看来梁一沉所料不错,太上皇果然是要寻找虎符!想想也是,虎符可是那上位之人能调动大军的最大的凭证了,若太上皇没有得到虎符,只怕日后也坐立不安。
梁一沉虽然一言不发,但太上皇显然不得不相信:“梁一沉,交出虎符。否则你会看到宁伯公府包括秦家的所有人,都给你陪葬!”
他说最狠的话,却是连灵霏都不信。
梁一沉自然也不信,笃定地看着太上皇:“太上皇不敢。否则您该知道,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虎符。”
太上皇的眸色阴沉,总算是明白了梁一沉的心思:“梁一沉啊梁一沉,你当真是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