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如此,也只是听闻梁侯干脆日日就将自己蒙在书房之中不出门,也不曾和梁曲氏多做计较。
旁的就不说了,灵霏只觉得,梁侯对梁曲氏只怕是真的有心有情。倘若梁侯当初能将这一半的心意分给梁夫人,大约也不会叫梁夫人那般含恨而终。
想到这里,灵霏不由地转头看向了梁一沉,只瞧见了他的脸色沉沉,一如往日。仿佛梁家不管出现什么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只是走进了梁府的大门的时候,梁一沉到底还是在门前顿了顿。
他抬眸看向了那梁侯府的牌匾,冷冷一笑:“这偌大侯府,祖上的荫封,终究还是毁在了他的手上。”
是啊,如今的梁侯唯有虚名而已。这话若是灵霏没记错的话,也是从前有许多人这般说梁一沉的。
然而如今是时过境迁了,梁一沉成为了这京中最荣耀之人,梁府的落寞确实一日更比一日了。
“吱呀——”
梁挺上前,将那朱红大门打开。可灵霏能看到的梁侯府中,却是十分破败。从前的繁荣再也不见,只剩一片狼藉。
梁一沉的脚步未动,梁挺探头往那梁侯府中喊道:“有没有人?”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了缓缓的脚步声。
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人,从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这个人灵霏见过,正是梁侯府的管家梁中。
从前的梁中,在京中也算是十分荣耀的管家了。
他自小就跟在了梁侯的身边,又十分懂得巴结梁曲氏。得了荣耀,平日里他也总是穿着光鲜亮丽,挺着胸膛的。
如今却佝偻一身,还未瞧见外头是谁,便不耐道:“你们究竟要来闹几次?府中能被你们拿走的东西都已经全给你们了,你们还想如何?!”
然而抬头的一瞬间,他才发现是梁一沉他们站在面前。梁中愣了愣,这才上前一步,对梁一沉跪下行了大礼:“奴才见过少爷。”
这个称呼让灵霏明白,梁中如今是将梁一沉当做了最后的希望。叫他为梁府的少爷,便是将他的命运和梁府的命运结合在一起,其实梁中的心里很清楚,到了如今这一步,只有梁一沉才能救梁府。
梁一沉对这个称呼没有表示什么,只轻轻“唔”了一声,就算是应下了。
信步而前,梁一沉才低声问道:“府中发生何事?”
梁中沉吟一下:“如今府中成了整个京都的笑话了——”
梁一沉却冷笑:“你若不想说,便罢了。此刻了仍旧没有将我当做梁家人,我也不愿掺和更多你们的事。”
灵霏倒是听出来了,他这是在对梁中激将。
果然,梁中的眼神里略过许多的慌张。
这才实话实说:“夫人……在外头欠了许多的钱。这些日子那些人瞧着府中势弱,都找上门来。起初倒是还算有章法,也有欠条。可后来……”
说到此处,他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泪水:“后来许多人瞧着连京都府尹都不管咱们家了,夫人被抓进宫去,少爷也入了天牢,府中的奴仆们都四散了去,他们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才入府大肆抢掠,如今将这府中抢的成了空。”
梁府家底深厚,若不是这些年被梁曲氏那般奢靡地败光了,又怎会到今日这一步呢?
梁一沉的眼中,也只剩了冷笑:“这便是他这些年放在手心里的女人。他在意人家,人家未必在意他就是了。男人的脸面尊严他没有就罢了,如今连祖宗基业也都丢了,他可曾问过自己,是否值得?”
灵霏很少听梁一沉这样说话,可她也明白,若不是他当真在意,又何必如此?
却是瞧着梁中二话不说,便跪在了梁一沉的年前,老泪纵横:“少爷,老奴知道,是侯爷对不住少爷,是这梁侯府,对不起少爷!”
灵霏分明能感觉到,梁一沉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
其实这些年,梁一沉所要的,也不过就是这一句话吧?
而梁中只是跪在梁一沉的面前,语气也越发颓然几分:“老爷这一辈子,对不住任何人,却对得住梁曲氏。老爷这一辈子为了她,什么都不要了。就如同少爷这一辈子为了秦家的这位,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一般!”
不,在灵霏的心里,他们二人如何能相提并论?
不过梁一沉的眼中,却微微颤动,转头看向了灵霏。他好似在告诉灵霏,为了灵霏,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梁一沉的沉默和动作,让梁中的心里稍稍安宁几分。
梁中继续道:“老奴只盼着,少爷能不能不要在用这件事去刺老爷的心了?少爷怪老爷,怨恨老爷,怎样都好。可若再在老爷的跟前说起梁曲氏,老奴只怕老爷是真的撑不住啊!”
偌大一个梁侯府,只剩了梁中一人在这里伺候,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管他对梁一沉如何,对让人如何,至少他对梁侯,是真正的忠心。
梁一沉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灵霏,越过了梁中,走向了梁侯的书房。
这一路走来,灵霏总算是瞧见了如今梁侯府的全貌了。
只觉得梁侯可怜:这梁侯府就像是被人洗劫一空了一般,什么都不剩下了。
甚至连长廊下头描绘的金漆都被人刮走了,院子里也只有两个小厮在收拾,大约是签了死契的下人,想走也走不掉的。
就从灵霏这里看过去,侧厢房的半片窗子都没有了。冷风吹的另外半片也在外头晃晃悠悠,是摇摇欲坠的模样。
在这偌大的京中,天子脚下竟然会有如此场景,也是叫灵霏有一种叹为观止的感觉。
或许在这整个府中,稍稍好些的地方,也就是书房了。
至少从外头看上去,书房所在的院子还算是整整齐齐。
不过灵霏记得,这院子里应当是种了许多名贵的花草,此刻也却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院子里面的砖石也被人翘走了一些,院子的一角还有这血液,似乎像是有什么人在这里打斗过。
不过此时此刻,书房的大门紧闭。
梁一沉站在门外,就听梁中无奈的叹息:“出事以后,老爷就整日整日地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没有人来看过老爷。少爷进去,好生同老爷说说话吧!”
他这谦卑模样,和从前倒是大相径庭了。
瞧着梁一沉没动作,梁中上前,轻轻地敲了敲书房的门:“老爷,您要用饭吗?”
等了半晌,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梁中继续敲了敲门:“老爷,少爷……”
他顿了顿,为了让梁侯更清楚,才改了称呼:“宁伯公来看您了。”
里面这才传来了梁侯有些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梁中让了一条路给梁一沉,梁一沉上前,轻轻一推,书房的门就开了。
这还是大冷天里,大年二十八。
书房的门打开,却没有热气来了的感觉。
冷嗖嗖的房间里,是一片凌乱。
梁中没有往里走,反而是拉了一旁的梁挺一把:“咱们去院子里等着吧。”
梁挺没有动,他是不会听从梁侯府的人所说的话的。
梁一沉转头,对梁挺点了点头:“你去前头喝茶吧,不必担心我们。”
梁挺这才一把拉了梁中往外走:“走,带我去看看,这府中到底什么样了。”
而后,梁一沉便领着灵霏进了门。
这屋子里,从桌子上到地上乱七八糟的,仿佛是被什么人来翻过了一般。
灵霏注意到,桌子旁边放着一个已经熄灭了的炭盆,而在那炭盆里,放了一卷已经烧掉了半卷的画卷。
这画卷烧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能瞧得见,这画卷之中所画着的,是个女子。
虽然这女子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不过灵霏还是看出来了,这是年轻的时候的梁曲氏。
说真的。这个画卷之中的梁曲氏瞧着,的确倾国倾城。有一种妖娆妩媚的美,眼神也爱意缱。绻。
不过能看得出,画这幅画的人对梁曲氏也一定是十分喜爱的。这画卷之中所描绘的梁曲氏之细致,绝不是普普通通的画师能画出来的。
似乎察觉到灵霏的想法,梁一沉低声对灵霏道:“他这辈子,唯一对女子作画,便是此人。”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梁侯。
果然,角落里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灵霏看了过去,就瞧见了角落里坐了一个人。
自然是梁侯,他整个人蜷缩在墙角,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一副邋遢模样。
他低着头,身边有许多空了的酒瓶。
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眸之中全是颓然。
可即便到了如此地步,他对梁一沉也仍然不依不饶::“如今,可算是叫你看到我的笑话了吧?你这心里,可安生许多?”
灵霏只觉得,梁侯实在不该到如此地步。
而梁一沉却也不生气,反而冷冷冰冰:“若是我母亲见到你这般模样,或许会很高兴。”
“呵——”
梁侯轻笑,仿佛在自嘲:“全天下的恶人,大约都是这么想的吧?”
梁一沉冷笑:“全天下的人,不会在乎你区区一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