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沉顿了顿，却并没有接灵霏的话：“现在乱糟糟的，不管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行吗？”
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拒绝灵霏。
灵霏本都已经伸向了梁一沉的手，却又缩了回来。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头，竟是觉得有些委屈。
也是第一次，不管梁一沉的反对，只兀自喃喃：“只是一句话罢了，不碍事的。”
不过转而却又抬眸，对梁一沉笑道：“也好，你先忙完前头的事情，我再同你说吧。”
“哎——”
却听得梁一沉一声叹息，伸出手来，将手掌搭在灵霏的肩膀上：“阿霏，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和我不这么生疏？”
生疏吗？
她可能只是有些害怕罢了。
梁一沉上前一步，灵霏觉得他就要答应和自己说话了。
却瞧着一旁的何庆匆匆而来：“伯公爷，将士们都在门口等着呢，该如何处置？”
梁一沉看了一眼灵霏，灵霏心里虽然有些失落，却还是对梁一沉笑道：“你先去吧，处理完这些事我们再说。正好，我也有话想要单独问问小蕊。”
不过短短些许时日，梁一沉就能在遣州城号令至此，灵霏也觉得为他而感到骄傲。
眼下重要的还是……小蕊。
灵霏叫粉儿带着小蕊到了房间里，虽然这仓库改造的房间并不大，但却让灵霏有了一种格外的满足和安全的感觉。
小蕊走了一路，只喝了点水，吃了一点点的馒头。自她在秦府跟着灵霏开始，便不曾受到过这般冷遇了。
尤其是她的脚，一路走来，已然是血肉模糊了。
她整个人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进门之后就瘫坐在了地上，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在灵霏的身边当大丫鬟的模样？
说实话，瞧着她如此，灵霏是心疼的。
于是叫粉儿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倒是抓住之后便一口气咕嘟嘟地喝了个干净。
灵霏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盯着小蕊。
小蕊将水喝尽了之后，才抬眸看向了灵霏，而后凄然一笑：“夫人想问什么，便问吧。”
自然是为什么。
灵霏觉得，小蕊是在装傻。
所以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小蕊。
那眼神，就足以让小蕊往后瑟缩了一下：“夫人是想问，奴婢为何要背叛夫人，是吗？”
她苦苦一笑：“可在奴婢看来，奴婢并没有背叛夫人呀！有许多话，奴婢都没有说给旁人听。只要能威胁到伯公爷的事情，奴婢也不曾说给旁人。奴婢只想伺候在伯公爷的身旁，夫人却是要拦着奴婢的路。夫人想想看，您有多长的时间，没有好好听奴婢说过一句话了？”
“咯噔——”
灵霏的心脏，狠狠地颤了颤。
小蕊虽像是没有说什么，可灵霏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
她竟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小丫头，竟然是对梁一沉动心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小丫头，掩藏的可真好啊！
于是灵霏背靠在了椅子上，盯着小蕊的眼神越发疑惑了几分。
在这样的沉默之下，小蕊最终还是先扛不住，说出了真相：“夫人不知道吧？我与伯公爷，比夫人与伯公爷相识还早！”
作为一个奴婢，小蕊的故事，却也是跌宕人心的。
小蕊是秦府的家生子，可惜她的父母因为她小时候沉默寡言，都不大喜欢她，而更喜欢她的妹妹小柠。
所以小蕊早早就被送去了不受宠的姨娘那，从小就陪着灵霏了。
其实小蕊是个心高气傲的丫头，所以在秦府的时候，她总是因为替姨娘和灵霏出头而被欺负。
久而久之，她发觉自己的姨娘就是个软包子，而小姐虽然和自己一般，却到底是胳膊扭不过大腿。于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小蕊就学会了伪装。
也因为伪装，她吃到了甜头：她渐渐地变成了府中最能打探消息的丫头，又渐渐地让灵霏和姨娘都放下了戒心。
其实小蕊不喜欢灵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
可她却心知肚明的是，灵霏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来看待。
小蕊以为，她的日子或许就会这样过去：秦府的日子哪怕是不好过，可她也能捱到灵霏出嫁的那一日。反正灵霏的身份又不高，即便是有祖父的疼爱，只怕也嫁不得什么好人家。日后小蕊去了，要么找个年轻的管家做个管家娘子，要么就让灵霏收了房，做个妾室，总比在一个不得宠的姑娘跟前儿做个小丫头要强上百倍就是了。
只是在此之前，小蕊认识了梁一沉。
梁一沉和容泽还有灵霏，从前都是在泉州城的。
灵霏和容泽是青梅竹马，小小的小蕊在刚懂事的时候约莫就能感觉得到，容泽对自家姑娘是不同的。
他会偷偷地跑来找姑娘，还会给姑娘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和吃食。
那时候小孩子们之间也呼相互玩笑，都说灵霏总是要嫁给容泽做小妾的，小蕊的心里也是这般笃定。
所以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当时的梁一沉身上。
梁一沉和容泽不同，梁一沉的父亲本是朝中重臣。因为母亲是泉州人，所以才会常常待在泉州。
但一年之中，他也只有几个日子会回来而已。记得第一次对梁一沉的印象是，他救了自己。
说“救”大约也不是那么贴切，那一日小蕊正受着旁人的欺负。说她是个庶女的丫鬟，要抢她的帕子。
梁一沉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打走了那几个小厮，并且训斥了他们，又将帕子在一旁的池塘里洗了个干净才还给小蕊。
自那之后，小蕊就对梁一沉处处关注。
她看得出，梁一沉不快乐。他的母亲虽然是梁侯夫人，却并不受宠。他在府中，也处处受到了欺负。甚至和容泽他们一起玩乐的时候，梁一沉都是那个总是一言不发的。
再往后，梁一沉的名声越来越坏。
有人说他是花丛之中的浪-荡-子，也有人说他只知吃喝玩乐，毁了梁侯府的名声。
可这些话，小蕊是从不相信的。
直到姨娘死去的那一日，小蕊觉得，梁一沉又救了她们的性命，也越发地关注梁一沉。
后来梁一沉和家中闹的不可开交，在梁夫人去世之后，他就打算离开泉州城的事情，小蕊是知道的。
小蕊也觉得他该离开泉州城，不为别的，便是避一避风头也好。
那些日子里，灵霏和梁一沉之间的互通往来的信，全都是小蕊送的。
小蕊会偷看，然后再将信放好。她始终觉得，梁一沉之所以关心灵霏，也和自己有关：他一定记得自己，他的心里一定是有自己的。
在秦家搬到了京中的时候，小蕊其实已经想好了：她要等到姑娘出嫁之前，告诉姑娘她不想伺候了。反正从小到大，姑娘都将她当做自己人，一定会给她自由。
到了那时候，她就要带着自己存下来的体己钱去找梁一沉。他们二人离开京中，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她不在意没有了梁侯做后盾的梁一沉，有多么的落魄。她只知道，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再苦这一辈子也值得。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梁一沉荣耀归来了。
他一转眼，就成为了新皇身边炙手可热之人。
让小蕊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主动要求娶灵霏。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天，小蕊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冲动和压抑，跑去找了梁一沉。
她以为，作为一个奴婢，她是见不到梁一沉的。
却没想到，只是在门口等了没多久，就得到了通川，说是梁一沉要见她。
走向梁一沉的那条路，小蕊觉得真的好长啊！
可在见到梁一沉的那一刻，她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瞧着梁一沉笑着走来，便对她开口问道：“是阿霏叫你来的吗？”
那一刻，小蕊从梁一沉的眼中看到了许多欣喜，却也清楚地感知到，那些欣喜和自己无关，全部都是因为自己的主子秦灵霏。
于是仿佛这么多年的梦，突然就破碎了一般。
小蕊张了张口，轻轻摇头：“不是……是我……是奴婢想来见伯公爷。”
而后她看到，梁一沉的眼中，难掩失落：“是……她不想嫁给我吗？”
小蕊再清楚不过灵霏的想法了，她不是不想嫁。可只要自己在此刻说出来，梁一沉一定会相信。
小蕊知道这样是对不住灵霏的，却想着，她伺候灵霏那么多年，就自私这一回，而后点了头：“是姑娘来叫奴婢问问伯公爷，可否收回成命？”
小蕊的心里忐忑，也害怕，甚至有些后悔，却还带着期待。
只要她不娶姑娘做正妻，日后等她拿到了自由，还能留在他的身边吧？哪怕……哪怕如今她的身份不配了，做个妾室或者通房也好啊！
甚至就留在他的身边，做个伺候的丫鬟也好啊！
然而小蕊没有想到，梁一沉只是苦笑，眼神却越发坚定：“那你回去告诉阿霏，这事儿已经是定下来的了。她即便此刻不喜欢我，有朝一日也一定会看到我的好。人心总是肉做的，我不信我一辈子都捂不化她这块冰。”
从前的许多年，小蕊何时见过梁一沉这般多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