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一沉上了马车之后,整个人的脸色就一直十分地阴沉。
灵霏也不敢招惹他,只是讷讷地解释道:“我……我之所以收了那紫雪,也并不是想给你纳妾。”
“嗤——”
反而灵霏这话一说出口,梁一沉就浅笑一声。
可在这笑声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心酸:“你怎地这般怕我?”
怕?
是了,灵霏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害怕这男人的。
可究竟怕的是什么?其实灵霏也说不清。
她只是低了头,不知该如何同梁一沉说。
“哎——”
却又听闻梁一沉一声的叹息,伸手抓住了灵霏的手:“你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你且放心就是了,我知道你是为了不叫我难做。只是这一次……我怕是护不住你了。”
护不住?
这话倒是叫灵霏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眼下这形势如此,他不会是想休了自己吧?
不过想想也是,她家世不好,又是个庶女。虽说自认一向也不曾有过什么越了规矩的地方,可如今她也实在是不能靠着自己的家世帮上梁一沉的忙,反而是叫外人对梁一沉多有指摘。
想到这里,灵霏竟是觉得心里头如同被一只手给揪了起来一般地难受着。
瞧着灵霏突然就伤心了起来,梁一沉倒是手足无措了:“这……这是怎么了啊?我……我惹你这般伤心了?”
灵霏摇了摇头,只低声喃喃:“没什么。”
梁一沉却是越发紧张了起来,想到了定然是方才的哪一句说的不对,却又实在是说不明白,只能急急解释:“是……我的意思是,虽说如今圣上的意思我们还不知道。但瞧着今儿太上皇如此笃定的样子,只怕咱们这一趟遣州是不得不去了。原是我一个人,留你在京中,只怕没有我在这京中,你的日子更要难熬许多呢!”
说着,他俨然已经开始思忖,没有了自己在京中,灵霏该如何过活:“不过好在我同你大哥哥关系还不错,如今你这新母亲对你也好。她只怕这年节之后就该生了,到时候我再送些东西去秦家。你父亲瞧着这面子,也总不至于太过为难你。再有你母亲和大哥哥大姐姐都在京中,也能呼你周全。”
他不曾感觉到灵霏有些不满的目光,只自顾自地盘算着:“只是我这一去尚且不知要多久,辛苦你一人在京中,我总是不能放心的。”
原来……他的不能护着自己了,竟是这个意思!
灵霏是打心眼儿里舒了一口气的,这才皱眉看向了梁一沉,方才心里头的委屈和难过,也都消了大半:“为何不带我去遣州?”
是问句,却也仿佛在告诉梁一沉,她要去遣州!
梁一沉便即刻皱了眉头:“遣州那蛮荒之地,你如何去得?”
这下,是轮到灵霏不由地笑了起来:“我如何去不得?”
听出灵霏的决心,梁一沉却仍然摇头:“不成不成,这不成的!”
灵霏知道他也是为自己好,却仍然坚持:“瞧着如今这形势,倘若你去了那遣州三年五载地回不来,难不成叫我在这京城里头三年五载地守活寡啊?”
这话说的不好听,却叫梁一沉听出了灵霏的真心和决心。
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灵霏,梁一沉张了张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灵霏是主动地握住了他温暖的手,连声音里都带了许多的柔软:“我想同你去遣州。在你身边,也总能照顾你。瞧着那紫雪是一定要去的,她若在你身边,你们二人这般单独相处下来,我却是也不放心呀!”
最后一句半真半假,更多的是想哄着梁一沉。
却没成想,就是这句话,叫梁一沉十分受用。
是惊喜地看了灵霏,那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分明眼中带笑,语气却是带了几分酸意:“夫人便是这般不放心我?”
知道他心思动摇,灵霏再接再厉:“倒不是不放心,只是想跟在你身边罢了。遣州边缘之地,什么苦寒贫瘠我都不怕的。我宁可跟在你身边去遣州,也好过一人留在这里。一沉,若圣旨当真下来,你便带着我去,可好?”
如今瞧着灵霏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部都是祈求和期待,梁一沉总算是觉得,这小女人是在自己的跟前儿歇下了所有的防备。
面对她这双和可怜的小兔儿一样的眼神,梁一沉还哪儿能拒绝灵霏呢?
便是灵霏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是要试着去摘一颗的,何况去遣州而已?
之前的梁一沉,心里头本还笃定着,决不能让灵霏和自己去遣州吃苦。如今便再也顾不得许多,鬼使神差地便点了点头,伸手将灵霏拉过来,便在她的脸颊之处印下了一个吻:“好,都听你的。”
躲在梁一沉的怀中,红了脸的灵霏窃喜。
这马车里头是被烘得暖洋洋的,外头的紫雪在一路随着马车走到了伯公府大门口的时候,却已然是冻得嘴唇都青紫了。
梁一沉率先下车,她就哆嗦着身子,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迎上前来。
然而还未等她行礼,梁一沉便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大摇大摆地走入了伯公府之中。
留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紫雪,灵霏瞧着她也可怜,这才叫小蕊将她带人府中,而后给她安排了一个院子。
灵霏知道,梁一沉肯定是不愿意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妾室的身份的。
不过到了第二日一早,太上皇早已将紫雪成了伯公府妾室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里头了。
与此同时,在灵霏和梁一沉用了早饭之后,圣上的旨意也来了。
正是如同昨儿太上皇所言,圣上以“遣州荒乱”为名,要调梁一沉做“遣州大使”去遣州整顿肃务,代天巡遣州。
虽说“代天”的意思是代表天子,可遣州山高路远,谁人不知这一纸圣旨,不过是削掉了梁一沉在这京中的大半权力呢?
而且不仅如此,圣上还给梁一沉配了三个“节度使”。说是供梁一沉差遣,可他们三人全都是金科才中第的举子,没有半分经验的。听闻其中有一人还是太上皇安排的,将这三人放在梁一沉的身边,说是帮助梁一沉,实则不过是监视梁一沉的一举一动罢了。
圣上对梁一沉,是防备已起,又不好叫人说他“卸磨杀驴亏待功臣”,这才留了梁一沉“宁伯公”的身份尊贵,却又将梁一沉调去遣州那蛮荒之地罢了。
而且圣上的旨意上头,甚至没有给梁一沉在京中过年的机会,只说让梁一沉“即刻启程”,与之前那般宠信梁一沉的模样,是大相径庭了。
既然是即刻启程,梁一沉也不耽搁,就让灵霏开始准备行装了。他们这一次不知要去多久,旨意下的也是匆忙仓促,所以一时之间这伯公府都乱了起来。
到了下午里头,江玲薇便来了。
是她成婚之后头一回出门,就是来了灵霏这里。
她神色有些凄然,更是十分舍不得灵霏。
虽瞧着新婚之后她面色红润想来是在叶家过的不错,可灵霏要走,又让她的眼中生出了不少的难过来:“还想着过两日请你入府呢,如今你就要走了。我爹爹和母亲都十分感激你,叶家也感激你。阿霏,此去山高路远,我是真心放不下你,你为何不留在京中啊?有我们守着你,也不至于让旁人欺负了你才是!”
平日里那些锦上添花的朋友算什么?灵霏知道,这江玲薇是真心实意地对自己的。
所以灵霏对江玲薇,也是实心实意地叫小蕊送了一大堆东西:“他要去遣州,我自然要陪在他身边的。这一去不知多久,家里有许多东西带不走也用不上了。你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你们新婚燕尔,总有许多东西是要添置的。等我回来,咱们再去吃个酒,虽是山高路远,却可常常来往书信,也总算不辜负了咱们之间的情谊才是!”
江玲薇何尝不知,灵霏用的东西都是好的?
她对灵霏,是感激和心疼都来不及。也是叫了小厮来,又给灵霏添置了一些路上能用得到的东西,两人倒是颇有几分不舍。
这江玲薇还未走,秦家便也来人了。
是大哥哥和大嫂嫂亲自来了,说是骤然听闻圣上的旨意,整个秦家都乱做了一团。
任茜茜如今行走不便,便没叫她来。秦岳的意思是,叫灵霏和梁一沉晚上回去一趟,他有些事情要叮嘱他们。
秦家来人之后,一向和梁一沉交好的兵部尚书家也来了……
而后就是大丞相家里的,还有太子太傅和太师,再加上京中羽林卫统领——
一时之间,这门可罗雀了许久的宁伯公府,倒是越发热闹了起来。
平日里和梁一沉还有灵霏交好的人家,这一回几乎都来了。
倒是叫梁一沉和灵霏一下午都在待客,院子里越发热闹了起来,这伯公府如何像是被圣上摒弃的模样呢?
所以灵霏也颇有感触:或许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叫人更加看清人情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