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去了京中这几年过去,如今再度回来,遥遥望着泉州城,灵霏也觉得这泉州城的城门这些年似是毫无变化,甚至比起从前还要萧条许多。
这路上的行人来往稀疏,便是有些过路的也都是匆匆低着头而行。
而远远瞧着前头的城门口,竟是有一群拿着刀剑之人乌泱泱地堆积在那里,每一个过路的要入城的人他们都要拦下来,却有不像是城门守卫,反而更像是强盗土匪。
灵霏他们的马车走过那人群的时候,自然也是被拦了下来。
容泽和梁一沉的马停在了前头,灵霏也掀开了车帘,就瞧着前头站着大约十个左右的大汉,手中都拿着武器,果然是在对每一个过路人收钱!
从他们的穿着打扮看起来,是泉州本地人,但却并不是官兵。
反而再看城门下头守城的官兵们,都懒洋洋地靠在城墙下头,对他们这般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将灵霏他们的马车拦下来之后,便有一蓄着络腮胡子的人扛着长刀走上前来,对马上的梁一沉和容泽扬了扬下巴:“给老子滚下来!”
他这般不客气的态度,叫灵霏的心里都是不舒服,何况梁一沉和容泽呢?
所以不管是梁一沉还是容泽,二人都端坐于马上未动。那人瞧着他们如此,便干脆伸出长刀,在马的眼前挥动了起来:“老子在和你们说话,你们没听到吗?!”
寻常的马匹若是眼前有一把刀晃来晃去,即便是不受惊,也总是要后退一步的。
但容泽和梁一沉的马都是经过训练的,便是长刀在前,也纹丝未动。
梁一沉虽仍旧没有下马,却到底还是从上头俯下身子来看向了那为首的络腮胡子:“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被梁一沉眼中的寒芒压制,手中本挥舞着的长刀都顿了顿,心下暗道梁一沉他们不普通,却到底没有后退一步,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乃泉州虎家虎雄是也!你且去打听打听,若是想入这泉州城,便必须要过我虎家的门!”
虎家?
这姓氏很特别,让灵霏不由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于是便干脆仔细瞧瞧这络腮胡子,而后轻呼一声:“虎家小哥哥?”
她的声音不大,梁一沉是第一个听到的,也是转过头来看向了灵霏。
灵霏干脆下了马车,走向了那虎雄,仔细地辨认着他,越发觉得眼熟:“可是虎家小哥哥?”
犹记得,从前姨娘还在的时候,手底下有一个得力的管事就姓“虎”。虎家有三兄弟,最大的一个从前给大哥哥秦若海做过伴读,老二老三则是和灵霏的关系都不错。
若是非要说起来,他们小时候还一块儿在庄子里和过泥巴呢!
只是娘亲去世之后,孟晴将庄子里的管事都换了一个遍,灵霏便再也不曾见过虎家的三兄弟了。
那虎雄听到了灵霏的声音,也是朝着灵霏看了过来,先愣了愣,而后眼中便生出了许多欣喜来:“是……是秦家三妹妹?!”
灵霏点头,旋即却想到,他们这一次来泉州城是不能叫旁人知晓身份的,便压低了声音,对那虎雄道:“虎家小哥哥,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虎雄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灵霏的意思,只是对一旁的兄弟们挥了挥手,他们就放了一条路出来。
虎雄抬眸看向了梁一沉,而后唤来了一匹马:“随我一同进城。”
梁一沉看了看虎雄,又看了看灵霏,这才点头。
随着虎雄一路进城,便是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一旁懒散的守卫在给虎雄打招呼:“你认识啊?这肥羊都不收钱?”
虎雄和那守卫似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打着哈哈道:“算是妹妹一家,他们的钱,我自然会交给老大的,你操心你的就是!”
“唔。”
那守卫也不再多问什么,挥了挥手,又靠在了城墙上百无聊赖了起来。
虎雄带着他们一路进城,灵霏瞧着周围的情况,已然和从前他们在泉州城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城中商户凋零,百姓们几乎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街上时不时走过一些穿着黑衣的人巡逻,不像是官军,更像是和虎雄一般的人。
虎雄一路带着他们到了泉州城最大的朋来客栈,下马之后给了那客栈门口坐在地上打瞌睡的小二一锭银子,这才转头对梁一沉和容泽道:“走吧,进去说话吧!”
到底泉州城也是一州之城首,可偌大一个朋来客栈之中,竟然是空荡荡的。小二也是懒洋洋的样子,是看着虎雄的面子,才给他们备了客房,而后又带他们去了角落的厢房,方便他们说话。
灵霏还未多言什么,虎雄就对她皱了眉:“你们怎么来了?我听闻,你在京中嫁了高门显贵,怎么会有时间回泉州来?”
看来他只知自己家人,并不止自己嫁的是何人。
灵霏才垂眸:“正是因为才成婚,所以便回来祭祖的。却没想到,泉州城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虎家哥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虎雄看着他们的眼中,带着几分戒备。
但是又想起小时候和灵霏的关系属实不错,瞧着灵霏他们穿着朴素,又感觉得到梁一沉和容泽都不是一般人,这才说了实话。
泉州城也是近两年,才变成这般模样的。
其实自从泉州城出了容家梁家,又有秦家去了京中之后,也受到了一些朝臣的重视,曾蒸蒸日上了两年多的时间。
可大约就是在两年多以前,现任城守大人崔高来到了泉州城。他是从京中被贬黜而来,说起来,还是因为他曾是太子近臣的缘故才被贬黜。太上皇渐渐不满太子,将崔高从京中二品贬黜而来成了这区区城守。
崔高的心里自然不快,一来泉州,就抹了从前泉州城的那些官员们,反而提携他自己的弟子。
渐渐地,他将原本就在泉州的官员们几乎都逼走了,甚至连泉州都督大将军,都开始和他沆瀣一气。
于是他们便在泉州城成立了一个军团,叫做“飞云队”。这个飞云队是干什么的?便是专门收取“保护费”的。
对上铺和过路的行人,他们都收取定额的“保护费”。在乡下,飞云队的人几乎称霸一方。
然而崔高不知是从哪儿得了强硬的后台,便是这么在泉州城闹腾,京中竟然是半分消息都没有得到!
于是崔高在这泉州城,和他的飞云队几乎称霸一方。俗话说天高皇帝远,京中的圣上当真是管不着这里的。
瞧着虎雄这般,灵霏也是微微皱眉:“你……也是飞云队的一员吧?”
平日里在这泉州城,虎雄是呼风唤雨惯了的。
可骤然听到灵霏这般说,虎雄就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表情:“是……我如今是小队长,负责城门这一块。”
灵霏略微点头,却听得虎雄急忙解释道:“自飞云队来了之后,我家中便出现了变故。你也知道,我家中三个男儿,大哥和二哥如今都在地里做活,却被飞云队的人盘剥。我爹爹便说,与其叫他们盘剥,不如让我加入飞云队,方才能保得家中的安宁。”
虽这么说,他却仍然是有些羞愧地低了头:“不过你们放心吧,既是我在这城中,自然不会叫飞云队的人欺负了你们就是。”
一开始,灵霏对他假如飞云队这件事,是生气而愤慨的。
印象中的虎雄其实是一个很老实的人,没想到他也会加入盘剥百姓们的行列之中。
可听了虎雄如此,灵霏又只能叹一口气,只怪这世道便是如此。
如果虎雄没能加入飞云队,那么他就没法保全家里头。最终的罪魁祸首,到底还是那城守崔高罢了。
只是崔高竟能在泉州城明目张胆地做出这样的事情,不得不让人心惊,在他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支持他,做他的靠山?!
瞧着虎雄这般,一直都在沉默的梁一沉,终于是开了口:“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他是在试探虎雄,虎雄抬眸,认真地看了梁一沉一眼,而后摇头:“只知秦家妹妹在京中嫁的不错,若你是她夫君的话,想必是公爵人家的。”
梁一沉点头,而后毫不客气地从身侧拿出了一柄长剑,放在桌上:“我希望你能看在阿霏的面子上,不要将我们的身份告知旁人。便当做我们是从旁的地方过路的商人就是,可否?”
那虎雄再没眼色,也感觉到,梁一沉和容泽绝非普通人。
他看了看灵霏,眼中带了几分惧意,到底是点了头:“你们且放心吧,我……我虽然是坏人,可我也是无奈。我不会告诉旁人你们的身份的,也请你们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对这种小小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无非也就是“家人”二字罢了。
于是梁一沉略微点头,轻笑一声:“你倒是乖觉。且放心吧,便是看在阿霏和你是旧相识的面子上,我也不会动你家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