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便到了中秋节庆之日。
除却春节,便是中秋最是热闹了。
这几日府中都快要忙疯了,就是为了这阖家团圆的时刻。
节庆前头,秦晓丝和白勤的婚事也定在了下月初。这个中秋,倒是叫灵霏觉得过得格外热闹:从前的中秋,她大多都是最不起眼对你阿哥。有时候偷懒没有参加家宴,秦远山也是发现不了的。
可今年中秋,秦远山重视灵霏,旁人自不敢怠慢了灵霏。
一个中秋热热闹闹地过完,就要到了灵霏嫁人的日子,灵霏仿佛方才反应过来,她即将成为梁一沉的妻子了啊!
这些日子梁一沉忙于朝政,他们二人也为着避嫌,不曾常常见面,灵霏几乎是窝在府中将自己关了整整两月。
眼瞧着就到了日子,头一天的晚上,灵霏便难得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小蕊子时来房中熄灭香的时候,就听到灵霏翻来复起的声音,也是忍不住地笑道:“姑娘早些歇着呀,否则明儿大家瞧着新娘子是双眼的乌青,岂不是要笑话?”
灵霏干脆掀开了被子对小蕊道:“来来来,陪我说,你分明知道我今儿是睡不着的,便就不要站在那说风凉话了!”
小蕊却是连连后退,本事来熄香的,却又点了一支安眠香:“姑娘明儿就是伯公夫人了,可不能在这般惯着奴婢没规矩了。叫旁人知道,是要笑话的!”
她们本就是自小的情谊,灵霏可不会就这么放过小蕊:“哎呀,你就快些上来吧!日后去了梁府之中,我便再没有这个机会了。小蕊,从前最苦的时候,咱么两个就是这般过来的,今儿是最后一次,你可不能拒绝你家小姐我啊!”
小蕊的确没有办法拒绝,于是便钻进了灵霏的被窝里,两人说着说着话,灵霏就睡着了去——
等灵霏再醒来的时候,天儿还未亮。
小蕊却是端了满满的一盆热水,已经等在了灵霏的床前:“姑娘,今儿是大日子,快些起身洗漱吧!一会儿就有宫中的嬷嬷要来给姑娘梳妆了,嫁衣也备好了,咱们时间可紧着呢!”
灵霏这才清醒了过来,一咕噜起了身,百年任凭小蕊他们摆弄着。
因着灵霏起得早,所以打扮地倒是也快。
沉沉凤冠带上的时候,灵霏瞧着镜子里的那个满面绯红,眼神娇羞的女子,竟是有些不认识了一般,略微惊呼道:“压——这冠子可真沉啊!”
于是就听得身后的嬷嬷笑道:“可不是吗?我这些年在京中给各家的小姐梳头,便唯有姑娘的冠子是最重的,都快比得上当年长公主出嫁之时的冠子了,可见梁伯公对姑娘的看重!”
的确,这凤冠是梁一沉叫人送来的,听闻是特意求了圣上,用了宫中的手艺,赶制了两个月才赶制出了这么一顶。
造的是金凤展翅的模样,金凤的四周还缀满了红色的水晶石头,金色的流苏在头顶略微摇晃着,将灵霏的脸若隐若现地藏在那流苏之下,瞧着既是富丽堂皇,又神秘柔美。
一袭大红色的嫁衣,灵霏在上头绣了百鸟朝凤之纹样。灵霏的绣工并不好,但有小蕊和粉儿的帮助,再加上本就是宫中的绣娘们在原本的缎子上打好了底子的,便是弥补了许多灵霏绣工上的不足,叫这佳一显得格外辉煌大气。
出自之外,连通灵霏脚上穿着的绣鞋,都是四周坠了明珠,在鞋跟处还用金线细密地缠绕了一圈儿的凤凰戏珠的模样。
这一身端的是华贵无双,将灵霏整个人都衬得大气典雅。
连那嬷嬷瞧着灵霏换了衣裳之后,都是忍不住地啧啧称赞道:“从前只听闻,秦府的姑娘们,便是二姑娘模样最柔美,四姑娘最是娇俏。如今老奴瞧着,三姑娘才是最大气典雅的那一位,梁伯公爷当真是好眼光啊!”
这嬷嬷的夸赞,让灵霏的脸越发红了几分。
却是看向了身后的小蕊问道:“祖父此刻在何处?”
小蕊明白灵霏的意思,忙回道:“老老爷此刻正在学堂,虽说今儿不开学,可他一早便就过去了,说是等姑爷从梁府那边出发了,他再去正厅。姑娘要去找老老爷吗?”
“是。”
她盛装打扮的这一日,必定要做的就是这件事:“时辰还早,来得及。”
虽说灵霏这一身若是要去寻秦岳,也实在是太繁琐了:光是身后拖尾曳地的那长长大大的裙摆,便足够叫几个丫鬟拖的麻烦了。
但是她可以不管这府中的任何人,却唯独不能不去看秦岳。
今儿这秦府之中,里里外外都是热闹的。
可唯有通往学堂的这条路,是冷冷清清的:因着府中喜事,所以今儿学堂不开学,唯有那书童站在学堂的外头,瞧见了灵霏来,也是愣了愣,忙跑进学堂之中,给秦岳通报。
秦岳走到了门口的时候,灵霏也正好走到了门口。
秦岳并不知灵霏是什么意思,眼中生出许多的关切和焦虑:“三丫头,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这会儿子跑来学堂了?”
旁人眼中的秦岳,总是冷冷淡淡的。
可灵霏眼中的秦岳,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他对灵霏的温和。
灵霏瞧见他的头发似是比刚在泉州城相见的时候白了许多,不知怎地,一股子酸楚便涌上心头来。
于是二话不说,灵霏便就对秦岳跪了下去,在天边一丝鱼肚白的时候,抬眸仰望着这个护着自己多年的祖父:“灵霏今日前来,是来拜别祖父!”
秦岳本已经伸出去想要将灵霏扶起来的手,便顿在了半空,一时明白了灵霏的想法,轻声叹息:“你这孩子……这么早就来了,且是有心了。”
灵霏只是挺直了脊背跪在秦岳的跟前儿,抬眸瞧着秦岳,眼眶微红:“若不是有祖父这些年护着,灵霏也不能安然走到今日。这就要离家嫁作旁人家妇了,特来拜别祖父,还望祖父允准!”
灵霏如此小心,秦岳怎会不知?
虽说也心疼她这天还未亮就来此处了,却到底知道若是今儿不让她拜别,怕她心里也会生出许多遗憾。
于是秦岳便站直了身体,对灵霏点了点头:“我今儿一早来这学堂,便是想为你和姑爷写一副好字。谁成想,许是想到你便是要离开这府中心绪难安,字是如何都写不好,便瞧着你来了,我知道你孝心。”
从何时开始,秦岳的声音,已经越发苍老了起来呢?
灵霏跪在当场,将双手举在胸前,右手叠左手,对秦岳行的是晚辈对长辈所行最高的礼数。
她深深地叩首而下,将双手贴于地面,额头抵在双手之上一拜,而后起身保持着双手放在胸前的姿态,大声道:“自泉州而始,若没有祖父相护,灵霏在这偌大的秦府之中,早不知立于何时何地。祖父一片慈爱之心,灵霏此生无以为报!”
她再度叩首而下,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久,起身之后的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哽咽:“从今儿开始,灵霏便要嫁作旁人之妇。特来拜别祖父,还望祖父放心。不管前路如何,灵霏定当时刻谨记祖父谆谆教诲,不忘为人女之孝,不抛为人妇之贤,不放为人臣之忠,不弃为人民之达。”
三度叩首之后,灵霏几乎已经泣不成声:“日后灵霏虽离了秦府,可定然不会与祖父离心。必当时时刻刻想着祖父,也盼望祖父在灵霏离府之后,好生照顾自己。如今入了秋,祖父便不要再贪凉吃些生冷了。前儿因着花粉有些过敏,日后院子里那些松柏便交给小的们去伺候就是。祖父在学堂之中总要言语,多用润喉茶,少吃辛辣物。”
瞧着秦岳也红了眼眶,灵霏本是不敢再多言什么怕惹了秦岳的难过。
可她心头的千万般叮嘱,却是说也说不完:“祖父一向刚正,待年后嫂嫂的孩子出生,便是四世同堂了。还望祖父不要辛劳,将照顾孩子的事情交给下头就是,祖父的身体好了,方才是咱们秦家的福气!”
“好好好——”
秦岳似是也害怕灵霏再继续说下去,惹的他们祖孙二人在此处哭成一团。
便忙上前一步,要亲自将灵霏扶起来:“好孩子,你的孝心,祖父的心里都是明白的。”
可灵霏仍旧跪地不起,在这秦府之中,旁人也就罢了,唯有秦岳一人,是她心里头万万割舍不下的。
秦岳轻叹一口气,只是保持着扶着灵霏的姿势道:“你不愿起身,那便听祖父再嘱咐你两句。第一,秦家无论如何,始终都是你的娘家,这一点你要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头。你父亲呢,为官尚且算正,可为人父却实在是个拎不清的。只是不管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日后又有你母亲在旁指点,你切记不能与他离心离德,明白吗?”
他看着灵霏,再不复往日那崇宁先生的高架子,眼中只剩了慈爱:“嫁作人妇之后,要与夫君同心同德。梁家是个虎狼之地,你自个儿万要当心。你且年轻,还有前路漫漫,切记谨言慎行,也更要堂正为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