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郡主进了凤翔殿中没有多久,灵霏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欢声笑语的声音。
却想着如今任茜茜也在殿中,恐怕都要为自己担心死了,心下才稍稍宁静一些:尽管她如今在宫中跪着,却知道还是有许多人关心她的。今儿回去之后,她定是要让粉儿多做些粉儿,吃着家乡的饭菜,才觉得心里头更安宁就是。
这么想着的时候,灵霏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越发有些沉重了起来。
天儿实在是太热了,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在刮风,所以她身上穿着的又是为了进宫而制的宫装,谁知这太阳就出来了,叫她这身衣裳在此刻实在是显得有些厚重。
虽说瑞嬷嬷及时地拿来了凉水,但灵霏却觉得并不解渴,甚至让她整个人更加如同一条在太阳底下暴晒的鱼干一样,马上就要晒干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灵霏觉得自己的脑袋越发地沉重了起来。
膝盖已经疼得没了知觉,腰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了一拳一般,僵硬着疼痛。
连瑞嬷嬷也瞧出了灵霏已经开始晃动了身体,忙蹲下对灵霏道:“姑娘,姑娘还好吗?老奴这就去禀告皇后娘娘,叫姑娘起身便是!”
可她的声音在灵霏的耳边,就成了“嗡嗡嗡”的闷响。
好像这个世界,只有一旁花丛中的蛐蛐儿蝉鸣和耳畔即将落下的一滴汗水,才是真真切切地让灵霏感受得到的。
“皇上驾到——梁伯公驾到——”
太监的声音尖细,却仍旧化作了一团“嗡嗡嗡”进入了灵霏的耳朵里,叫灵霏的身体再晃了晃,又是一滴豆大的汗珠落在一旁,很快就被太阳晒得只剩了一个水影儿。
灵霏唯一有知觉的是,好像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自己扶了起来,可她的膝盖已经除了疼痛,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般,晃了晃身体,竟是没有站稳!
还好身旁的人眼疾手快,稳稳地将她扶了起来,而后那“嗡嗡”的声音,便再度在灵霏的耳边响起:“阿霏,你怎么了?!别吓唬我,你没事吧?!”
有些吵得叫人觉得头疼,可这声音却实在是熟悉啊!
灵霏强撑着已经沉重如铅块一般的头抬起来看向了眼前人,入眼的便是一张焦急而心疼的熟悉的脸。
是梁一沉啊……他怎么来了?
头晕目眩,几乎让灵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顾着迷茫地看着眼前焦急的梁一沉,而后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张了张口,干涸的嗓子里如同一口枯井,却是任何话都说不出来。
“我扶你进殿!”
若不是这里到处都是宫人,还有皇上在,梁一沉真想直接将灵霏抱起来。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只是稳稳地扶着灵霏,将灵霏引向了凤翔殿之中。
殿中人也听到了外头的声音,都是急急出来。皇后似是没想到他们会此刻前来,眼神并不敢和梁一沉对视,只是给皇上行了礼:“皇上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不是说今儿的午膳要留在养心殿,邀了几位臣子共用吗?”
皇上自是瞧出了梁一沉的心思,挥手示意旁人不必行礼,而后对皇后皱了眉头:“朕若是不来,怎知你在这凤翔殿闹什么呢?”
梁一沉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将灵霏扶着走向了任茜茜,不顾这么多人在场,只对任茜茜道:“岳母大人,我瞧着阿霏是中暑气了。已经让梁挺去请太医了,还请岳母大人将阿霏扶去偏殿里,喂她喝些水!”
梁一沉来了,任茜茜一直悬着的心才定了下来。
她自也是心疼灵霏,忙和一旁的宫人一同扶了灵霏入偏殿。
不过灵霏没有跪的太久,这些年身体虽说不是很好,却也比从前强壮许多。
所以进了些水,又用了块盐渍凉糕之后,神智倒是清明了许多。
便听到了外头皇上的声音很是不悦:“皇后一向都稳重大方,怎地今儿非要去为难一个小姑娘?若非梁伯公非要来瞧一眼,朕竟是不知,这后宫中什么石子板的手段,一向都宽和待下的皇后也会用?”
听着皇上是生气了,皇后的语气里也有些掩藏不住的慌张之意:“臣妾万万不敢!”
灵霏靠在榻上,想着若是帝后因为自个儿的事情起了什么龃龉,那就真是她的不是了。
于是抬眸看向了任茜茜,却不必她多说什么,任茜茜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对她点了点头,而后走向了前殿。
不多久,灵霏就听到了前殿传来了任茜茜的行礼声,而后任茜茜才道:“皇上明鉴,是误会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叫我们阿霏来殿中,是为了学规矩的。是阿霏从小身子就不好,妾身也不曾提醒,想着女孩子锻炼一下也好,日后总是要跟在伯公爷身边的,可不能丢了伯公爷的颜面,这才闹出了这乌龙,还请皇上责罚!”
她们不是要替皇后辩解什么,只是不想让梁一沉因为这事儿和皇后之间闹的什么不愉快。
皇后终究是皇后,这点儿面子,灵霏觉得还是不要驳了她的好。
可皇上还未说什么,灵霏便听到了梁一沉冷冰冰地哼了一声:“其实今儿皇后娘娘为何要叫阿霏过来,微臣的心里明白。也知道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大抵心里都是十分不能明白,为何微臣放着京中那么多女孩不瞧一眼,只想要娶这一个庶女为妻吧?”
灵霏听到了他悉悉索索站起身的声音,似是在给皇帝行礼。
而后才传来他越发沉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微臣年少时,曾做了许多荒唐的事情。不管是在这京中还是在老家泉州,都被人说是花丛中的浪-荡-子,丢了梁家的颜面,叫梁家蒙羞!这些话,在微臣的耳边来来去去多少年,微臣甚至曾一度自己也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的这辈子,不过就是如此了!”
他语气真切,没有半分虚假的掩藏:“后来,微臣的母亲在泉州城染疾去世。也就是那段时间,微臣当真是看尽了这世间的人心凉薄。那些从前对母亲‘夫人’长‘夫人’短的人,因为父亲的一句话,竟是都不曾在葬礼上出现过!微臣的母亲啊,便是她是名动京中人人夸赞的梁夫人又如何?人死灯灭,又有谁会在乎她在死前经受了多少?”
灵霏第一次听到梁一沉说这个,恐怕也是梁一沉第一次主动说起这个:“可阿霏不同。母亲身体尚好之时,在泉州乱匪之中救了阿霏的命。阿霏便记在了心里头,便是身份悬殊,旁人不解,她小小年纪却仍旧坚持要在寒天雪地之中送母亲一程。那时她尚且年幼,我不做旁的想法,只暗暗在心里头发誓,日后若是可以,我要守着这丫头,给她一世无忧!”
他……竟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对自己这般关照了?
灵霏的心里,唯有震惊,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她本以为他们只是因为都失去了母亲所以才有些惺惺相惜,却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关照,远远超乎意料。
这番言语过后,殿中无人说话,梁一沉便轻叹一声,而后继续道:“后来秦家入京,我有意接近阿霏。她却始终对我保持着距离,并不曾因为我当时已经在朝中崭露头角而总是揪着从前的情分想攀龙附凤。她守着规矩,警醒着自己,也警醒着我。”
轻笑一声,梁一沉方才沉重的语气里,此刻终于多了几分温柔:“眼瞧着丫头长大了,我就在想,若是我错过了这丫头,这辈子还不知会不会再有这么个人留在我的身边,能让我时时警醒。若是这丫头嫁给了徐家终究碌碌在茫茫人海之中,恐也是可惜了她这一身灵气。我便是要娶她,是发自我真心实意,也不愿娶那高门大户的女儿,日后若有朝一日功高震主无人点醒我,那才真是这世间最糟糕的事情了!”
是啊,灵霏觉得他这般考量的确也对。
他如今年纪轻轻就做了伯公爷,虽说与梁侯关系不好,可到底血脉关系存留之间,旁人总要掂量掂量他身后还有梁家撑腰。
放眼望去整个朝中,怕是许多宫中亲眷,也都不曾有他这等身世。
他与其娶一个高门显贵的女儿在身边日后叫人防备于他,还不如去个身世平平的,才能暂避锋芒。
当着圣上的面儿,他将话说的如此直白,倒是将圣上都吓了一跳:“什么功高震主,一沉你这是还没有开始在朕的身边崭露头角,就已经给自己想好退路了啊?”
他如此亲昵地叫梁一沉,可见是当真倚重梁一沉。
梁一沉却是轻轻一笑:“微臣只是在直言为何非要娶阿霏为正妻,没有旁的意思。不想因为微臣的一己任性,叫旁人拿捏住阿霏。阿霏身世是不高,可也不该被这般对待,还请皇上一个恩典,叫阿霏不必再为微臣而受委屈,否则微臣当真是对不住她!若微臣家中的事情都无法平定,又要拿什么资本来助皇上安宁盛世江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