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劝说

柳叶糕难做,这会儿子柳树的枝条上且还压着雪,自是没有柳叶的。灵霏光是寻去年的柳叶,都靡费了不少时间。

一直到了晌午十分,方才将热—腾腾的柳叶糕做好。

如今寄人篱下,这柳叶糕自是要分何姨娘一些的。

果真分了这柳叶糕之后,何姨娘对灵霏方才有两分好脸色:“既是要去你大姐姐那里,便也替我带个好。马上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也该劝着她少闹些,方才能叫你父亲安心。”

灵霏算是顺利地带着小蕊出了门,就听得小蕊小声抱怨:“啊呀,这何姨娘还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如今到像是她指着姑娘您去劝说大姑娘的。分明大姑娘如今这地步,都是她闹的才是!大姑娘也真是可怜人儿,奴婢听闻那夫家也并不喜官宦人家,何况大姑娘还是个庶女,怕是日后有苦头吃呢!”

瞧着四下无人,灵霏方才低声对小蕊回道:“大宅院里头,皆是可怜人。如今咱们能劝着些就是些,等会儿你去大姐姐院子里,就在外头候着就是,我怕人太多,大姐姐心里头也难受。”

小蕊煞有介事的点头,似是想起了过世的姨娘,也是一声叹息,而后一路无言地默默跟在了灵霏的身后。

“砰——”

灵霏刚到了秦凝玉的院子外头,便听到了里头传来了砸杯子的声响。

而后便是秦凝玉那怨怼的怒气冲冲:“叫你们给我准备正红的丝线,你们准备的什么玩意儿?!打量着我是个庶出的又是低嫁,所以便想着法子来蒙我是不是?!如今瞧着这院子里当真是没有人能管得住你们了,连你们这些做奴才的,也都敢来欺辱与我了是不是?!”

院子里的丫头小厮们被骂得在门口跪了一排,却也只能心头喊苦。

灵霏小心翼翼地绕过茶瓷杯子的碎瓷片,却是尚且还未见着秦凝玉的面儿,便复又听她几分歇斯底里:“又是谁啊?!我告诉你们,都给我滚出我的院子!你们要巴结着爹爹且是你们的事情,莫来这里扰我安宁!否则我一个不留情,大棒子给你们打出去,可别去爹爹那里告状说我不给你们面子!”

想来这些日子不管是孟晴还是姨娘们,都没有少来她这里。

灵霏也不敢再上前,只门外头喊着:“大姐姐,是我呀!我是阿霏!我带了你喜欢的柳叶糕过来,你可叫我进门坐一坐呀?”

这声音温柔—软糯,仿佛让秦凝玉的怒火冲天都平息了几分。

半晌,便听里头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是阿霏啊,快些进来吧!”

灵霏抬眸,便瞧着一身素衣,近晌午十分却还不曾梳妆打扮的秦凝玉,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迎着灵霏:“我这院儿里头乱的很,方才那话也不是冲你,可莫要往心里头去啊!”

灵霏从小和这位大姐姐关系还算是不错,此刻自然是笑意盈面,万没有责怪的:“知道大姐姐是心里头苦着,这不是带了姐姐爱吃的柳叶糕来了吗?”

秦凝玉拉了灵霏的手进屋,灵霏这才感觉到她手心冰凉。

屋子里同外头一般,也是乱七八糟。

绣了一半的嫁衣扔在一旁,本该放在凤凰红绒布铺就的八仙桌上的碗盏,此刻却碎了一地。梳妆匣前头放着半氵显的大红鸳鸯秀帕,显然是秦凝玉早先头已经哭过一场。

灵霏不敢一见面就说成婚的事情,便先给秦凝玉打开了食盒子。

柳叶的清香扑面而来,秦凝玉闹了两日,是饿极了,抓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吃着,眼泪却是扑簌簌地就落了下来:“从前你姨娘还在的时候,唯有她对我几分真心。如今她走了,我在这家中,可真是一日也无安稳了!”

如今这府中还想着柳姨娘的,是不多了。

灵霏对这位大姐姐的心里,舒尔就多添了几分好感:“姐姐可是对如今这夫家有所不满?”

秦凝玉吃着柳叶糕的动作,便顿了顿,而后垂了眸子:“原本他们家是商贾人家,我虽只是个庶女,可以官嫁商却也实在是低嫁了。何况他家的还是个庶长子,瞧着是没本事的,分明该是我委屈才是!”

她倒是对灵霏还愿意说几句真心话:“还未轮得到我嫌弃他家,却听他家在外头到处宣扬。说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高傲难伺候,虽是他们高攀,却也并非情愿。何况爹爹虽是官中供职的,却也只有区区六品,这辈子再往上爬也到不了头,小官人家的女儿,最是小家子气。你说说,就这样的人家,我嫁过去可不是受气的吗?”

这话说的,确是过分了许多。

可瞧着秦凝玉如此,灵霏心里头却也是不落忍:“姐姐,莫管他们如何说,你却是为何要如此自苦?”

秦凝玉放下手中的柳叶糕,泪眼朦胧间,却是对灵霏警惕了三分:“你是帮她们来说项的是不是?指着我好早早嫁人,就不要在娘家闹事了,好去哄着爹爹高兴,是不是?”

瞧着她如此,灵霏惶然摇头:“大姐姐……这般想我啊?我虽的确是来说项的,可却不是为了她们,更不是为了哄爹爹高兴呢!”

秦凝玉的神色都凝冷了几分:“那是为何?素日—你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姨娘又走了,你是何苦来趟这趟浑水?”

想起柳姨娘,灵霏的神色也暗淡了几分:“我是……想着我自个儿的日后呢!想着我—日后或许也会如同大姐姐一般,去嫁一个不愿嫁的人。到时候还指着大姐姐能回来陪我说两句话,化一化我心里头的愁苦呢!”

没想到灵霏会如此言语,秦凝玉有些发愣。

灵霏再度开了口:“如今瞧着,倒是来对了。姐姐心里头的怨愤,便是无处发泄,对我说说,心里头大约也能好受许多吧?”

瞧着灵霏真诚的眼神如同深夜里的星星一般明亮,秦凝玉终究是放下了脸色之上所有的冰冷,而后长叹一口气:“灵霏,你不知我有多恨!本是得了好姻缘的,偏生何姨娘也想为她女儿的日后争一争,就生生毁了我这姻缘,我心里头难受啊!”

这事儿,灵霏是知道的。

原本家里头给秦凝玉说了同为官中的从六品家里头的庶长子,那庶长子虽然庶出,却也得宠得很。父亲与秦远山的关系也好,是顺理成章。

可媒婆上门之后,却是被何姨娘给搅黄了:原是因着何姨娘瞧中了他家的嫡三子,托媒婆打听了那孩子还小,家中却也有意让秦家许个年纪相仿的庶女入门,便就想到了自个儿的女儿秦晓丝。

只是那从七品的家中一庶一嫡两子,总不能都娶了秦家的女儿,何姨娘也是怕日后若秦凝玉和自个儿的秦晓丝都嫁入同一家,年龄大些的秦凝玉难免要压着秦晓丝一头。

便私底下买通了媒婆,说是秦凝玉和他家的公子八字不合,恐生血光之灾。

本就没有说定的婚事,秦远山自不好为难那家。眼瞧着秦凝玉是一年大过一年,又是个且都没有入族谱的外室生女的身份,也不好继续往下拖了,便匆匆由媒婆定了那商贾人家的庶长子。

所以秦凝玉和何姨娘这梁子,便是从此就结下了。

秦凝玉抬眸,虽瞧着灵霏年纪尚小不顶事,却也实在是无人诉说心头苦楚,无助问道:“三妹妹,你且说,我这心里头的苦闷,若是不在此处发泄了去,难不成日后要被他家欺负死,也由得自己苦楚一世吗?!”

这话说的,到也叫灵霏能理解。

灵霏却叹了一口气,而后伸手拉住了秦凝玉的手:“大姐姐,我倒是瞧着,与其在这自苦,不如想想往后的日子如何能过好,这才是正事呢!”

她盯着秦凝玉疑惑的面容,微微一笑:“人生在世,苦也是过,乐也是过。既是如今这情况咱们改不了,倒不如去试着接受,就在这最糟糕的情况里头,过最好的可能,总好过于日日自怨自艾,难不成真是一头碰死在柱子上,那又有什么意趣?”

瞧着秦凝玉的眼中带了几分思索,想来她是听进去了,灵霏又眨了眨眼:“且我听闻,那邵家的大哥哥虽然是个庶出,可因着是长子,所以颇受到他父亲的重视呢!如今他们对你或许是有些误解,可所谓日久见人心,待你去到他家里头,做好自个儿的,叫你夫君长了脸,岂不就等同于打了今儿传闲话的那些人的脸面,不是快哉?”

一番话下来,倒是叫秦凝玉从前那许多怨愤懵懂,生出了几分开朗之意。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灵霏:“你小小年纪,怎地竟能说出这般道理?到像是人生过了几十年,就要大彻大悟了一般!”

灵霏垂眸,眼中却生出些许伤感来:“都是从前姨娘教我的道理。记得小时候,我总说爹爹不来看我,也待我不亲,觉得日子不好过。姨娘就说,与其考虑旁的人,倒不如想想自个儿怎么过,才是正理。我想着,如今大姐姐的情形,也约莫是如此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