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母亡

唯有灵霏的哭泣声,显得格外突兀。

秦远山瞧着灵霏已然哭成了个泪人儿,到底是眼底也带了几分不忍,却还是言辞凌厉地吩咐道:“明日一早,就将这黑心肠的毒妇送去庄子上,永世不得再入我秦府的大门!”

“不——”

灵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有一千个一万的疑问:“姨娘到底做错了什么?父亲要对她这般残忍?!”

可秦远山还未说什么,就瞧着站在秦远山身旁,裹了一身狐裘大氅的大夫人孟晴挽了秦远山的手开了口:“老爷,不如就让五丫头亲自送行柳姨娘吧。好歹是母女一场,也叫丫头自己问问她母亲做错了什么,日后总要引以为戒才是呢!”

她讨厌孟晴!她分明能看得到孟晴眼中那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秦远山犹豫了一下,却终究是点了头,而后才看向了灵霏:“也好,那你就亲自去送你姨娘到庄子上吧。也问问你这好姨娘,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好永永远远地记在了心里。日后你总是要嫁人的,可千万莫要学你姨娘才是!”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似是生气至极。

他一走,这院儿里也走了大半的小厮。大夫人孟晴却是留了下来,拢了拢自己毛茸茸的裹着京中赏赐下来的墨狐风毛的衣襟,而后缓缓地走向了仍旧趴在长凳上一动不动的柳姨娘:“你若是早些将管家的权力交出来,可不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了吗?”

她略微挑眉,黄莺一般的声音里,却带了残忍的嘲弄和冷笑:“柳如月,咱们此生,是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咳——咳——”

脊背上血肉模糊的柳姨娘,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才能开口说话:“我……我并非要和你争权。本就是……老爷的意思啊!”

她的声音微弱地如同蚊子叫一般,在这大雪纷飞之中,湮灭在沾染着冰雪的血丝之中。

孟晴不知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还是并不在意,只是从她沾着血的衣襟之中扯了管家的钥匙,而后便扬长而去。

这摘书院中,唯有留下了灵霏一声痛苦的喊声:“姨娘——”

如此黑云压城一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个白天。

灵霏着人将柳如月送回她们的院子里的时候,柳如月已然是奄奄一息。

然而孟晴竟是在晚间就派了人来,说是秦远山的意思,要立刻将柳如月送去城郊的安和庄。

灵霏也方才知道,柳如月之所以会被秦远山这般惩罚,竟然是因为林姨娘的孩子没了!

秦远山是泉州中郎,正妻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除却正妻给他生了个嫡长子之外,如今也未有续弦孟晴为他生了嫡次子,其余的几个都是丫头。

秦远山今年已经四十了,两月前纳了一房妾室林姨娘,乃是大夫人孟晴的远亲,上月被诊出怀有身孕,且大夫说很有可能是个男孩。秦远山为此大喜,一月之中整个秦府谁人不将那林姨娘奉若宝贝一般地恨不得捧在手心?

然而就在昨儿半夜里,林姨娘却突然小产雪崩,不仅丢了孩子,甚至因为血崩太过,连生育能力都一并失去了!

如此突然,秦远山自然是要查个彻底。

却没成想,最终查到了柳如月的头上来:一则,柳如月本就在秦远山的原配夫人去世之后,掌管家中内宅权利多年,林姨娘怀孕之后的一应吃食和药品,都是柳如月亲自经办的。自然也包括那包害的林姨娘雪崩掺了大量活血药物的“安胎药”。

二则,林姨娘在进门之后就和柳如月的关系很紧张。因为是孟晴的远亲,所以她常常替孟晴抱不平,处处针对掌管着后宅权力的柳如月。就在林姨娘雪崩的前一日,她还因为燕窝里头的细毛没有挑干净的事情和柳如月发了好大的脾气,自然秦远山就认为,是柳如月怀恨在心了。

三十个家法板子下去,柳如月已经是丢了半条性命。

又是连夜寒气逼人地送去庄子上,等柳如月被挪到了马车上的时候,她背后已然血流不止。

“娘亲——”

灵霏红了双眼,握住了柳如月冰冷的手。

柳如月的气息俨然气若游丝,却强撑着睁开了眼,对着灵霏扯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阿霏,你不该跟来的。最近……城外不太平,你……闺阁丫头……不该跟来!”

泉州城本就地处偏远,这些日子又有兵匪搅乱,城外的确不太平。

但灵霏怎能舍下相依为命的娘亲呢?

她只是紧紧地握着柳如月的手,忍不住地落了泪:“娘亲,我会找最好的大夫来的!娘亲等着,我会查出来事情的真相,还娘亲一个公道,要爹爹将娘接回家的!”

“傻丫头!”

柳如月每说一句话都是吃力,却不肯停下:“傻丫头啊——你怎能斗得过她,斗得过他们呢?”

鲜血从柳如月的嘴角涌出,让她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傻丫头,答应娘亲一件事好不好?”

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似乎都要一点点地消失,灵霏点头,却又拼了命的摇头:“娘亲,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啊!”

马车辘辘地在雪地难行,柳如月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握住了灵霏的手:“回家之后,用尽方法,求你父亲!求他……求他让孟晴养着你!只有这样,只有这样……”

她话还未说完,便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手仍旧死死地抓着灵霏的手,可她张口之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只睁大了眼睛,祈求一般地看着灵霏。

灵霏的心尖,却像是被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了一般地疼痛难忍:“是她害了你!我怎能认她做母亲?!是她害了你啊!”

可柳如月的手,却是越发死死地箍着灵霏的手,眼中的泪水混着血水,竟成一行血泪:“求……求……你!”

这是她拼尽了力气,能说出的最后的话了。

不知为何,马车倏然就停了下来。

灵霏听到了外头有嘈杂地踏在雪地上“咯吱作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