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少了两只茶盏的书案,晏清努力控制着抽动的嘴角,虽说公子定然是不缺这两只茶盏的,但如今远离京城,带来的东西本就不多,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的精品。
就这么碎了,实在是可惜。
砸碎茶盏的人倒是全不在意。
弯腰将桌上的书捡起来,成慕转身将其放回书架上,路过窗户时往下瞟了一眼,已不见有人站着。
“笃笃笃。”
下一刻却响起了敲门声。
心思一动,成慕抬手止住了欲要前去应话的晏清,亲自走向门口。
腰间佩戴的玉珏随着步伐碰撞,衣摆散开又聚拢,成慕负手停在了门后。
单薄的格子门,轻纱拢住灯笼锦地格心,透过门上的棂间望过去,他的面容虚虚实实看不清楚。
“公子?”下意识的伸手按在门上,宋若软软的出声唤道,掌下再用力一分,就能推开门看真切他的模样。
可他却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处。
宋若反倒先闻清楚他周身的清冽香味,不止是她印象中的竹叶香,还有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就像是冰雪将化未化,透净寒凉。
倏的就放下了自己的手,宋若嫩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碰着木门上的雕花,因为想要看清楚,眼睛下意识的睁大。宋若慢吞吞的开口,语气中带着笑意,“多谢你救我,你已经救了我好几次了。”
“随手之举,不必挂怀。”
他的声音还是很好听,宋若愈发弯了眼,一本正经的摇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被救的是我,还是要挂怀的。”
似乎极轻的笑了一声,他又道:“姑娘可还有别的事?”
“没有呀。”宋若立马脆生生的应道,她就是觉得应该来亲自道谢,要是能见见那位公子就更好了。可是他并不开门,也许并不愿意见人。
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见别人呢。
门那头的公子好似顿了顿,才低声道:“晏清曾提及姑娘暂无住所,我还以为是为此事。”
“诶呀,我差点忘了!”宋若恍然拍拍手,触到了伤口,轻嘶一声。暂且顾不上疼,她偏偏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冲门内道:“是,我如今无处可去,更怕被婶婶带走,公子可能再收留我几日?我可以做些活的,平日里我吃的也不多!”
对面沉默了半瞬,宋若忐忑的等着。
而后才听到一道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的声音:
“好。”
悬着的心立马落了下来,宋若连声的道了谢,将包着碎瓷的帕子轻轻放在门口,宋若的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欢欣。“那我就不多打扰公子啦!”
要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宋若欢欢喜喜的笑着转身,打算回她之前所住的那间房中去。
却不知就在她脚步声远去时,身后的木门被无声的打开。
少女的发带飘飘扬扬,灵动的像是飞走的小蝴蝶。
成慕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才低头勾了勾唇角,看见了地上的东西,俯腰捡起来。原来是用帕子包着的碎瓷片,手帕中还萦绕着女子身上的脂粉味,成慕有些不习惯的皱皱眉。单手拿着帕子,他重新合门回去。
一转身就对上了晏清探究的视线,“公子不是说,不准宋娘子继续住着吗?”
“哦。”随口应了一声,成慕坐回桌案边,面不改色道,“是你没说,她吃的很少。”
“……”晏清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崩不住了。
成慕却已然又翻开了书,书页中的墨香袭来,与手帕的脂粉味交织在一起。眸子转动,凝在手帕上,他伸出指尖点点桌面。
领会他的意思,晏清将手帕连同瓷片都拿起来,被这碎瓷一提醒,才想道:“小人去取新的茶盏来。”
似是已经投入在了书中,成慕捻起纸张,眉眼慵懒的舒展,对他所说并不在意。
晏清欠腰行礼离开。
却在推门时听到了身后漫不经心的声音。
“出京时,带药膏了吧?”
从年幼起服侍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晏清却片刻后就领悟了他的意思,“是。”
——
宋若回到之前住过的房间没多久,就听到了门口有人敲门,是晏清的声音。
“宋娘子,小人有东西给你。”
赶忙上前打开门,宋若好奇的看着他的手,此刻正捏着一个小白瓷瓶。
“这是我们从京城带来的药膏。”晏清递给她,笑道,“对宋娘子手上的伤有奇效。”
顿了顿,晏清又补充道:“是公子特意嘱咐小人送来的。”
本来打开了盖子在闻药膏的味道,听闻此言,宋若立马抬起头笑,由衷的说:“公子真是个古道热肠的好人!”
这个词怎么总觉得有些别扭呢。晏清挠挠头,忽略她说的话,“公子既然已经答应,宋娘子就安心住在此吧。你交代当玉佩,小人也会立马着手去办,换得银钱便会送去县衙,请他们医治令姊。”
全然都是按照她的心意,宋若乖巧的点头笑着,将药膏妥帖收好。想了想,忽道:“那能否将玉佩再给我看一眼,我仔细记好它的样子,以后才好赎回。”
合情合理的要求,晏清自然不会拒绝,摸向自己怀中才觉空空一片。回想一下,似乎被公子收了下来,晏清只好搪塞道:“多看一眼便多一分不舍,宋娘子放心,纵然要赎,也只需典当的凭证就能拿回原物。”
眨了眨眼睛,宋若也只是乖顺的作罢。
“院中西南角种着一片竹林,风景清雅,宋娘子往后可去那里散心。药膏即已送到,小人就先退下了。”生怕她察觉出异样,晏清道完别便直接转身。
见他走远,宋若歪歪头准备关门,却猝不及防的看到了远处站着一个人,面色不善的望着她。
正是之前为她送过药的小娘子。
“姐姐。”宋若记着她的好,先笑着打招呼。
可那小娘子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快步走上前来,忍着气道:“晏管家来吩咐过了,往后,我继续由你使唤。”
“唔。”察觉她不高兴,宋若闷闷的应了一声。
深吸一口气,小娘子又道:“我叫何如君,你往后,可以叫我何姐姐。”
宋若十分听话,立马改口,“何姐姐。”
此番来到桑安县,成慕只带了晏清一人,其余的下人都是到来当天买的。而何如君,就是其中长相最美的一人,她原本也算是家世清白的农家女,只因为弟弟生病家中要钱,才被父亲卖给伢子。
以她的长相,本该卖去烟花柳巷之地的,万幸她运气好,当时便撞见了晏清。见她反抗人伢子时十分刚烈,便将她买了回来,说带她去一出府邸做下人。
伺候人的奴婢,已是她当时最好的出路,她也已经认命。可被亲生父母贱卖,只为了给弟弟筹钱的那种悲愤恨意,又如何能被轻描淡写的放下。
于是在见到公子的第一眼,她心中的许多念头开始滋生,即使公子身分不明,从那气度与用度也能看出他并非凡人,更何况那天人之资,只要能得到公子的一丝怜惜,她就能穿金戴银的走到亲生父母面前,好好出一口恶气。
可公子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将她指去照顾宋若。本以为已经捱到宋若要走了,却不想她竟然又回来,甚至将要长住,何如君如何再能忍得住脾气。
“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是我的,是我最好的一件。”猛地靠近宋若,何如君压低声音恨恨道。
不安的退后半步,宋若不能理解她怎么突然这样,蠕动嘴唇憋出一句,“那我洗好了还给你。”
“不用了!”何如君抬起下巴,斜睨着她,“你要搞清楚,你是寄居在这里的,晏管家让我来伺候你不过是客气,可你若是真的使唤我,就是你得寸进尺了。”
怔忪的点点头,宋若粉白的脸上满是懂事,“我知道的。”阿姐也说过,只要能留下来,应该是她做事去回报公子。
“知道就好,凭你这种人,若不是公子心善,也配住在这里?”何如君愈发轻蔑,“从明天开始,我的活,你都得替我去做!”
宋若依旧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
她连连退让,何如君才觉得心中的郁气消减少许,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没有旁的要多言,昂着下巴冷哼一声离开。
眼前的门总算清净下来,宋若扁扁嘴,伸手关上了门。
屋中的陈设都没有变过,她咬咬牙解开手上的棉布,重新给自己上药。这药膏倒是意外的温和,冰冰凉凉,缓解着手上的疼痛感。
很快换好了药,宋若眨去眼角疼出的眼泪,仰面躺在了床上。
第一次清醒的在陌生的环境里入睡,一躺倒,浑身的疲惫才涌上来。宋若本就是心里不藏事的,乏困的打个哈欠,没翻两个身就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的陷入梦中,她好像身处在一个竹林里,风吹着竹叶簌簌作响,雪花消融在竹梢。
偶有一簇雪落下来,不偏不倚的掉进宋若的脖子里,激得她猛打寒颤,搓着胳膊取暖。
忽的听到身后有一道温和的男声,似是在说什么,让人听不真切,只觉得很是熟悉。
宋若心急,猛然一转身,却对上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啊!”瞬间惊醒,宋若坐起身来,才发现已是第二日清晨,晨曦从窗外洒进来,而她早已将被子踢到了床下。
怪不得梦里冷呢。
还没完全清醒,却听到门被一下一下的拍响,似乎是何如君的声音。“快点起,有事要你做!”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默默同情一下,在阿若梦中变成青面獠牙怪物的成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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