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眼前的妇人满眼热络,像极了一个关心小辈的亲人,府中原本要拉开她的下人们见状也不好随意上前,好奇的朝她们张望着。

宋若却抗拒的抿着唇。

宋家血脉单薄,父母走后便没有什么亲人,苏二婶自然不是多亲近的婶子,但却是宋家的恩人。

那年父母出事,就留下了她们两个羽翼未丰的姊妹,束手无措的面对世间。还是苏二婶的丈夫见她们可怜,料理了父母的丧事,这是莫大的恩情,从宋若记事起,阿姐就总是念起这件事。

后来苏二婶的丈夫离世,她带着儿子回城外乡间,不曾与宋家来往过。直到后来胭脂铺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日子也能稍有富余的过下去,苏二婶辗转打听到后就重新来找到她们。

那一次见面,她只带了乡下现摘的一小把青菜,离去时却带走了铺子大半的现银。

阿姐感念恩情,总是对苏二婶多有包容,也尽全力的满足她各种要求。

“婶子也是今天早上才听说了你姐姐的事,这不,立马就来寻你了。”察觉出宋若有些不愿,苏二婶脸上堆着笑,声音听起来甚为慈和,“你一人孤苦无依的,怎么过活?”

见宋若依旧不肯看她,苏二婶加重了语气,隐隐有着警告的意味,“我可是都打听过了,你阿姐如今被关入牢中,家里所有的钱都归给了别人。你不跟着婶子走,无依无靠的住在别人家,还是个陌生公子,且不说你的名声会如何了,就不怕被别人欺负?”

这妇人!这么说,是把公子当成了什么人。晏清有些气愤,情不自禁的朝前面瞄去。

却见成慕只是神情淡淡,垂眼向下望去。

睫毛低垂,在眼皮上洒下一片淡淡的青影,面容愈显莹白,面上无甚波澜,似乎对楼下之事全不在意。

可目光却越过重重阳光,轻轻的落在了少女的脸上,触到她腮边的软肉,成慕无声的摩挲两下指尖。

应当是很好摸的。

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宋若迟疑的看着苏二婶,略微有些松动。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自己从来弄不懂许多复杂的规矩,或许住在这里,当真是不合礼的。

“婶子,都已经给你打算好了。”看出她变得有些犹豫,苏二婶更加起劲的说着,眼中藏起的算计更是明显,“你如今都已十六岁,早已是该议亲的年纪,你家中没有长辈,阿姐现在又是这样的困境,婶子就该替你打算!”

拍拍宋若的手背,苏二婶盯着她的腰腹,又歪头看看她的屁股,心中略有些嫌弃。太瘦了,往后还得好好养养。“婶子的儿子,小时候还和你一起玩过的,正是你的良缘!你随婶子回去,我们直接定亲,名正言顺的住下。”

瞬间瞪大了眼睛,宋若方才心中的动摇一扫而空,尽力挣开她的手。

纵然宋若很少在意外界的事,可苏二婶儿子的声名自己也是有所听说。他为人放浪,在乡间欺男霸女,听说几年前在吃喜酒的时候,还借醉欺辱新娘。也是因为他过往的那些事迹,至今都没有娶亲。

见她听到这句话后更为抗拒,苏二婶当即就变了脸色,阴沉的瞪着她,“怎么,长辈的一腔好意,你都敢拒绝?”

“阿若没有。”积年来的威压,迫的宋若下意识摇头。

苏二婶立马得意笑着,重新拉住了宋若的手,这下力气更大,“我就知道阿若是懂事的,想当年要不是我夫君,你们爹娘的尸骨都无人收。这次你与我儿定婚,咱们就是亲上加亲!”

一番话,说的是满满胁迫意味。苏二婶盯着宋若的脸,心里闪过一阵嫌弃,在她眼中,这个丫头唯唯诺诺,又被她姐姐惯的什么都不会,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可偏生,她模样长得好,上次儿子跟着她来过一趟,就看上了这个丫头。

她只好自降身价,去跟宋芊谈,却不料从来对她言听计从的宋芊竟然一口回绝,连理由都不说一个。苏二婶想起之前被拒的场面,脸色更难看,她知晓宋芊是个泼辣性子,却又更舍不得丢掉宋芊这个钱袋子,便绝口不再提婚姻的事。

如今宋芊不在,苏二婶打的就是立马把这蠢笨的宋若带回去,等宋芊回来了,便是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

她儿子那般聪慧雄伟,都是便宜了这个毫无身价的丫头!苏二婶昂着头,一脸笃定的等宋若感激的道谢。

“婶婶,我不跟你去。”

可宋若再次开口,却是直白的拒绝。澄澈的眸子看向满脸错愕的苏二婶,宋若动动嘴唇,看不懂她变化的情绪,只是因为拒绝她而有些不安的道:“婶婶,我有婚约的。”

“你说什么!”没料到这个在她眼中一文不值的丫头,竟然还有婚约,苏二婶立马用力的抓紧了她的手,狐疑道,“你莫不是故意编了个谎话诓我?”

手心刚包扎好的伤口,被她用力捏着,疼的宋若脸色都白了不少,勉力忍着痛摇头。

心知她也不太会骗人,可是自己儿子都已经看上她了,她又能有什么好婚事?苏二婶盯着她,很快琢磨着打定主意,眼下无论如何,至少得先把她带去家中。

粗粗的银簪子倒映出白光,苏二婶冷冷一笑,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齿,继续揪着宋若的手,“即便是你有婚事,如今你们家钱财全无,又哪里能筹得嫁妆?也就是婶子心善,不与你们计较这些,你可要早做打算。”

“嫁妆?”奇怪的歪了歪头,宋若想起阿姐解释过这些词,眼睛忽闪两下,“那倘若我嫁了,婶婶又可会给聘礼?”

“当然不给。”苏二婶白她一眼。

手心的痛让宋若皱起脸,委屈开口,声音也更加无辜,“婶婶也不给聘礼,怎么能说心善不计较呢。”

“你!”她表情实在是懵懂,却气的苏二婶说不出话来,手指着她半晌无言。

发觉她似乎被自己气到了,宋若歉疚的看看她,也不敢说自己手疼。

“算了,我与你这蠢货计较什么。”苏二婶猛地拉着她,当即就要往外走,“反正,我既然是你的长辈,就得管你,你现在先跟我回家!”

心中是不愿的,宋若下意识的抱住了柱子,瘪着嘴摇头。

苏二婶本就憋着气,自然也不会再手软,蛮横的就要拉扯她。

宋若手心的伤口尽数迸裂,痛得她眼尾都泛起泪意,抱着柱子的手逐渐松开,眼看着就要被她强横拽走。

阁楼之上,成慕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目光看到了宋若掌心晕出的血渍。

赤红一片,刺眼得很。

转眼望见了案几上的茶盏,成慕慢条斯理的拈过来,随手把玩两下。随后将手伸出窗外,曜变盏在阳光下更为耀眼好看,黄蓝釉色交织,琉璃色斑点像是一个个眼睛,釉光浮动,便是上好的玉都抵不过这一小小茶盏名贵。

下一刻,成慕就松开了手指。

茶盏像是一团浮光翻滚落下。

啪!砸碎在了苏二婶的脚边,碎瓷四溅,从她的脚面上飞快划过。

“啊!”苏二婶尖叫一声,倘若她站偏了一寸,那茶盏就会在她头上砸碎。脚背上被划破口子,血液慢慢渗出来,苏二婶又是惊恐又是疼痛的跌坐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脚哀嚎。

总算被她松开,宋若立马捧着手退后半步,躲在了柱子后面。

“哪个不长眼的,胆敢砸我,还不下来,我不揭了你的皮!”苏二婶缓过劲来,仰着头冲阁楼上怒骂。

宋若也眨眨眼,仰起小脸看去,视线被柱子与楼梯遮挡住一半,她只看到了一只修长好看的手,骨节分明,微微弯曲,被阳光照到的指尖泛着透白的暖光。

有些似曾相识。

“看热闹,一时失了手。”

下一瞬,便响起了一道温润好听的男声,宋若无端觉得好笑,轻轻弯了下眼睛。

那蛮不讲理的苏二婶却一时愣住,抬头怔怔盯着上面,竟没有第一时间斥骂。

宋若是个对什么都不太执拗的性子,自小就习惯了听从别人的话,对许多事都不上心。可在此刻,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强烈的想法,很想看看这位第二次出手相助的公子,到底是何模样。

她乍然往前走出两步,好奇的抬头看去。

却只望见了飘然离开窗前的衣衫,清风拂动,竹铃晃动着撞出好听的声音。

下一刻,男子的嗓音继续响起。

“未经允许使人闯入,守门之人自去领罚。”

他声音淡淡,另一旁凑热闹的小厮则苦了脸,不敢耽搁,立马就叫了几个人一同上前,将要捉住苏二婶。

“慢着,凭什么赶我出去!”苏二婶四下躲闪,扯着尖利的嗓子叫嚷,却没有人再理她。

眼看着将要被抓住,苏二婶猛地蛮力推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厮,抬头冲阁楼上喊道:“就算要走,我也得带走宋若。”

砰!

又一只茶盏擦着她的头皮砸下来。

打落了苏二婶头上的那根银簪,哐啷落在地上,头发也散开。苏二婶被吓得腿软,却先心疼的一把抓住了地上的簪子。

“你们若是做事如此拖泥带水,便自行出府。”

小厮们立时蜂拥上前,扭住了苏二婶,便大力的压着她离开。即便是被她大声嚷着说哪里抓痛了,也不敢放松丝毫。公子都如此发话了,他们可舍不得这处的活计。

消失在小院之前,骂骂咧咧的苏二婶回过头来,眼神狠狠的剜了一下宋若。

可宋若全然没有看到她的眼神。

依旧仰着头盯着那逐渐平静下来的竹铃,宋若吸吸鼻子,好似又闻到了淡淡的竹林香。

是那位公子,在保护自己呢。

轻轻弯起眼睛,宋若将受伤的手蜷缩起来,用另一只手拿出帕子在地上铺平。然后蹲下身来,慢吞吞的将所有碎瓷片都收拢起来。

提起包满碎瓷片的帕子,宋若迟疑的站着想了想,终于打定主意鼓鼓脸,沿着楼梯向阁楼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