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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高兴我才高兴呢。"杜威哼了声,往前迈步,林亦霖还是不让,他道:"班长,我要回家,你挡着道了。"

"你要答应回来时穿着校服。"林亦霖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就是不放行。

"成,成,他穿我就穿,可以了吧?象女人一样烦!"杜威指了指在笔记本前看电影的陈路,猛地推开林亦霖扬长而去。

陈路抬了下蓝眼睛,特疏离的又垂了下去,继续看他的《天堂电影院》。

自从丢钱的事发生以后林亦霖就再没主动和他进过话,虽然一开始看这个穷光蛋在食堂干吃馒头是有点内疚,但时间长了,内疚就成了恼怒。

"你不回家吗?"林亦霖是心疼车费,他不明白大少爷干吗也蹲在学校耗时间。

"嗯,我妈去深圳了,回家也是自己。"

"那,那..."林亦霖想问那么多人约他出去他怎么不去,又一想陈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住了口。

电脑屏幕上正演到结局,男主角功成名就之后,独自坐在影院里看着小时候从老放映员那里捡来的胶片连播,是一幕幕旧电影的吻戏,黑暗中竟有些沧海桑田的尘意。

背景音乐很优美,林亦霖静静的看了会儿,说:"你喜欢看电影?"

陈路觉得他不和他说话挺别扭的,没想到林亦霖乖乖的被肖言派来说话让他心里觉得更别扭,索性一键关掉电脑,沉默的走进浴室摔上门。

很快就传来哗哗的水声。

林亦霖傻站在那里,倔劲又上来了,不屈不挠的走到浴室门口隔着门大声说:"陈路,上回我没有和肖老师说你的坏话,他也没怀疑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还是把校服穿上吧,为了这些小事把你妈妈找来多不好啊..."

浴室门猛地被打开了,陈路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话这么多。"

林亦霖闭了嘴,水亮的眼睛默默的陈路,皮肤苍白而脆弱,像是无害的兔子。

然而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优秀并且功利的兔子呢?陈路眼神一转,直接从浴室里走出来,说道:"好啊,不就是校服吗,你给我穿上。"

头一回见到luǒ • tǐ的陌生人,林亦霖只觉得那张发丝粘在脸庞上的湿嗒嗒的陈路让他头晕目眩,看都没敢看,径直用手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

陈路嗤笑:"怕什么,你是女扮男装啊?"

"不,不是。"林亦霖犹犹豫豫地放下手来。

"嗯。"陈路尖下巴一挑,对着被林亦霖翻出来的校服。

小林子慢腾腾的走过去拎起衬衫,走向已经抬起手的陈大少爷,很老实的给他套上袖子。

还有些少年的修美,但陈路比起同龄人要成熟得多,白皙结实的肌理上还沾着水滴,真的比电影里的人都要好看。

不知多少个人说他金玉其外,的确,此时此刻陈路正在顶着一头凌乱的湿发在琢磨如何进一步折磨这个已经抖得不成人形的伪善鬼。

说起来,林亦霖并不矮,一米七八的个子在男生中已经算很高了,但他总是在自己面前低着头,加上那张中性的惨白的脸,显得要多渺小就有多渺小。

"穿好了。"林亦霖一身冷汗,系完最后一颗纽扣。

"裤子。"陈路说的理所当然。

"可是..."林亦霖根本不跟往下看。

陈路故意微笑:"我不喜欢穿内裤,你不知道吗?"

林亦霖猛得摇摇头:"我不和你闹了,我要去上自习。"话必猛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陈路眯起暗蓝的眼睛,睫毛还粘着水气。

转而他一下子拉住林亦霖,轻而易举的把他压在门板上,道:"你到底怕什么,我和你开玩笑而已,你以为我真的想亲你?拜托,我又不是死gay。"

林亦霖闻言脸又白了几分,皮肤薄的几乎透明,下面细小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他动了动淡色的薄唇,没说出话来。

一个人远看和近看是不一样的,陈路觉得这样的林亦霖很陌生,却又忍不住底下头去离得更近。

几乎相触的距离,空气有些压缩。

就在此刻,门的另一面却适时传来敲击声。

"林亦霖,陈路?在吗?"

是肖言。

也许他们和他仅隔着不到十公分的长度,林亦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恳求似的看着陈路。

无声的骂了句脏话,陈路转身拿起裤子走进浴室,薄薄的衬衫下裸露的一双修长的腿,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水边顾影而沉醉的少年。

一扇门重重的关上了,另一扇门轻轻的打开了。

"老师?"

林亦霖微笑,侧身给肖言让出路。

不穿制服的肖言象是邻家的大哥哥,他走进来问:"陈路呢?"

"他...额,他在洗澡。"

"哦,我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额..."林亦霖结巴。

正在尴尬的时刻,陈路一脸平静的从浴室里出来,照旧他和肖言独特的打招呼方式:"Hi,Frank。"

长辈们总喜欢教育孩子,不要想买明星们代言的昂贵服装,他们和我们的气质是不一样的,林亦霖此时觉得这句话也可以套用在校服上面了。

同样的黑色长裤,雪白衬衫,松松的系上暗蓝领带,那清新的完美的样子,也许就是每一个人对青春犹如雨后梧桐般干净的回忆。

"这不是挺好吗?看你嫌这嫌那的,多不成熟。"肖言笑着拍了拍林亦霖的肩膀:"还是我们班长有办法。"

"要你管。"陈路躲开他们的注视,转身对着镜子随便抓了抓半干的头发:"您又来干什么,我妈让的?"

"说对了。"肖言挑挑眉毛:"她让我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没,我干脆就带你出去,吃顿饭,看看缺什么买什么,成吧?林亦霖一起来。"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披萨?"肖言问。

"不爱吃,我不去。"陈路走到桌前拿起古龙水,像是想到什么,回头问:"傻冒,你不会,没吃过披萨吧?"

林亦霖摇摇头。

大少爷沉默的喷了两下,继而向门外走去。

屋里的两个人不解的对视。

陈路片刻又在门口转过身,对着肖言不耐烦的说:"还不动换?亲爱的表哥,我晚上还有事呢。"

chapter4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不好的人了。

我憎恨过,但更多的是原谅。

对于一个不晓得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少年,原谅是唯一的馈赠。

--2004年10月7日

B市一中属于严格的住宿学校,除了每个周末,国家级的长假是学生们最期盼的了,尤其对于刚刚入学的高一学生来说,能有七天不在学校,简直就是梦境。

所以到三十号中午,学校基本空掉。

但林亦霖除外,他回趟县城来回得花一百多块钱,本来就因为书费的事欠下肖言的债来,再多花费真的是难以承受了。

给县城打个电话报平安,余下的六七天,就在一片寂静中做了图书馆的两本习题集。

他习惯了这种寂寞和疲劳的日子,比起在家中还要照顾妈妈,反倒轻松不少。

无事时,听一听王菲的卡带,仿佛在那美妙的音乐中,自己什么痛苦都不曾有过。

"妈?"

长假最后一天清晨,林亦霖奇异的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竟然是本该在家弹弹琴,看看书的母亲。

她变得更消瘦了,还是那几件简朴而黯淡的衣服中的一件,头发却盘的很齐。

"妈,你怎么来了?"林亦霖摸摸刚洗好的短发,微笑。

"你王叔来城里拉货,妈跟着搭了个便车。"

妇人淡淡的说着,拎着个大包便进了屋。

从县城到这儿起码四个小时,看来母亲是半夜出发奔波才到的,林亦霖咬咬嘴唇,没吭声。

"傻孩子,还不过来让妈看看,等一会你王叔拉完货,妈就得跟着走了。"

林亦霖朝着妇人伸出的依旧纤细却已然粗糙的手走过去,蹲到了她面前,却是笑着叫了声:"妈..."

"好孩子,瘦了,学习累的吧?"

"还行,也不是很累。"

"努力学啊,你们肖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考个重点没问题,孩子加把劲,再给妈争个光!"

"您放心吧,到时候清华北大随便挑,还怕咱看不上呢。"林亦霖笑嘻嘻的眯起眼睛。

"出来两天倒学会耍贫嘴了,来,尝尝妈给你做的桂花羮,前两天刚晒的桂花,新鲜。"妇人递过一个样式过时的银色饭盒,叹了口气:"哎,早该买个保温桶的,都凉了。"

"凉了才好喝。"

送走突然而至的母亲,林亦霖心情却沉重了许多。

他始终觉得自己欠她的,这辈子还不起,下辈子也还不起。

默默的收拾好一些从县城买的日用品,林亦霖有些强迫的站在镜前一遍一遍的打着领带,直到比商店里的还要整齐也不停下。

他只是想做些事情,让自己忘掉不断涌现出脑海的那些久远却残忍的记忆。

门忽而被无声的推开,林亦霖侧头,看到陈路带着茶色的太阳镜一身新衣,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他打招呼。

"嗯。"

"十一去哪玩了?"

"香港。"

"哦..."林亦霖摸摸头:"好玩吗?听说那里有迪斯尼乐园。"

"没意思。"陈路放下行李箱坐在椅子上长吸了口气,他想起母亲边逛街边打商务电话的样子,他随便把个香港女孩搞上床她也不生气,永远是包容,宠爱,却又有距离,就像她对待每个陌生人一样。

林亦霖见这个大少爷又开始闷闷不乐,就打开饭盒的盖子,把已经凉透的桂花羹递了过去:"你吃吗?我妈妈给我送来的。"

陈路半摘着太阳镜用蓝眼睛瞅了瞅,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桂花羹,就是用扫下树的桂花和莲子冰糖之类的东西煮的,挺好吃的,小时候我妈总给我做。"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陈路开口就说了句很难听的话:"我才不喝,你妈怎么和你一样尽喜欢又穷又脏的东西。"

林亦霖闻言僵在那里,两三秒后,又默默地转身把盖子盖好放回自己的桌子。

陈路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转移话题:"出去吃饭吧?我请你。"

林亦霖还是不吱声,把几本教科书放进书包才道:"如果因为你富有而我贫穷你俯视我没有关系,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但你因为富有而侮辱我家人的贫穷...我就不再想理睬你了。"

陈路一愣,瞅着他拿起书包出了门,愣是没说出半句话来。

没想到这个家伙自尊会突然爆发出来,真是个别扭的人,不像杜威怎么说都会嬉皮笑脸的反驳。

也许...戳到他的痛处了吧。

终于能让林亦霖离自己远远的了。

陈路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那个八十年代才有的饭盒,用指尖沾了一点放进嘴里。

淡淡的,凉凉的,带着植物的气味。

果然都是穷人的味道,不可理喻。

陈路没有想到的是林亦霖这回是真的不再理睬自己了,上课沉默,下课沉默,回了宿舍也沉默,即便在走廊对面碰上,也没有半句招呼。

就连那回丢钱的事情,林亦霖都没这么生气过。

傻冒生气后的寂静还真的是很无聊。

晚自习下课的铃声一打,林亦霖拿起书包就走了。

陈路想了想,把杂志往桌上一和,跟后面还狂打PSP的杜威说:"喂,我先走了啊。"

"急什么,等我把这关打完。"

"自己慢慢玩吧,我有事,拜拜。"陈路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头也不回的出了教室。

杜威哼道:"又追哪个丫头去了,死性不改。"

九点的时候夜已然深了,秋天的空气有着微微的冷,天空繁星如雪。

陈路在花坛上远远一看,尽管有那么多情侣和彼此嬉笑的女孩,还是能片刻就在人群里找到那个别扭的家伙。

背影消瘦,身子挺得很直。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