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七十二 他必须要做那个众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神】

对于肖翠的这般准备,苏咏霖觉得有些好笑。

难不成肖翠觉得自己是个很可怕的家伙,而且还有要命的洁癖?

否则怎么连一点点生活用品都看不到?

呵呵,有趣。

看到肖翠的时候,苏咏霖打量了一下肖翠,打量了一下这个奇女子。

她的相貌一般,身材偏瘦,扎着两条粗大的辫子,颇有些乡土气息,给人以朴实可靠的感觉。

倒是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眼里有光,和苏咏霖曾见过的那些底层人民不一样。

她的眼里没有麻木,只有希望。

这很好。

不过瞧着她紧张的模样,苏咏霖感觉有必要让她缓和一下情绪,于是呵呵一笑,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打开了话匣子。。

“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肖翠盯着苏咏霖看了好一会儿,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终究没说出来。

“我很可怕吗?”

苏咏霖不以为意,笑着问道。

这下肖翠说话了。

“不,不,没有,只是……只是我没到主席那么年轻,长的也很好看……”

骤然给人说自己长得年轻又好看,苏咏霖稍微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倒不是觉得多么有趣,只是他忽然想起自己说到底也是一个年轻人,而他确实已经很久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年轻人了。

或许是因为他过早的把一个国家的担子扛在身上,以至于一丝懈怠都不敢有,所以不知不觉间便忽视了这一点。

他小心翼翼的度过每一天,小心翼翼的制定每一个政策,为大明国的发展规划长远的道路。

他每一天都在和人性、历史的惯性作战,挑战这个时代,竭尽全力把人们带出历史的漩涡,带出轮回的拉扯……

以至于他渐渐忘记自己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

若是换一个身份,若是他从未来过山东造反,从未掀起这场大革命,只是想要做一个平凡的官员,随波逐流,在南宋的大环境中不断的堕落下去,那么他现在一定很惬意。

生活在南宋的话,他应该已经考上科举,成为官员,已经有了一位妻子,再纳几房妾侍,成天和文人骚客们往来喝酒,和官员同僚们斗来斗去,和妻子妾侍们愉快的玩乐。

他或许会成为南宋的年轻文豪,或者靠着仅有的良心做点利民的好事,留个好名声,然后扩大财产,用白手套经商,出海赚点小钱之类的……

反正,他一定很愉快,一定可以尽情的享乐,纵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担负着带领一个国家跳出历史周期律的沉重责任,以至于一点懈怠都不敢有。

他感觉他似乎渐渐失去了苏咏霖这个人的本身,变得更像是一种象征,一种拼尽全力让这个国家跳出历史周期律的象征。

他知道自己在进行前所未有的实验,前所未有的激烈,前所未有的艰险,前所未有的困难。

所以他几乎都不能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去看待。

这样想想,他到底是苏咏霖这个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代表呢?

上一次有人把自己单纯的当做一个人来评价,是什么时候?

稍微回想一下,似乎还是稍微小一些的时候,爷爷和父亲都在的时候,年节家里来客人的时候,那样评价的自己。

说自己聪慧,将来一定能考上功名,功成名就,光宗耀祖。

那个时候的苏咏霖,还仅仅只是苏咏霖而已。

至于现在……

算了,还是不当自己了,要想当自己的话,他就没时间治国了,他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

坐在这个位置上,注定他必须要把自己的欲望完全克制住,不能放纵自己,一朝放纵,整个革命局势就要出现巨大的波折了。

他经不起这样的波折。

之前投入的成本太大,他也完全舍不得,必须要克制自己,让自己成为那个引领者,而不是苏咏霖这个人。

或许,当他从皇位上退下来之后,就可以重新做回那个自己,可就眼下来说,他必须要做那个众人眼中无所不能的【神】。

或许很多人眼中,他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所以,他从未听说过有人如肖翠这般评价自己。

还挺有趣的。

笑着笑着,苏咏霖长长叹了口气。

“上一次有人这样说我,好像还是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母亲都还在,祖父也还在,一家人其乐融融,总是有说不完的开心事。

后来,父亲死在海上,母亲郁郁而终,我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孤儿,只剩下祖父一个亲人,再往后,祖父也病逝了,我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人去看待。”

肖翠眨巴眨巴眼睛。

“不当人?”

“额……哈哈哈哈,可以这样说吧,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去看,于是有了今天。”

“那当做了什么?”

“当做……什么呢?仔细想想,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我身上肩负着太多人的性命和期待了,打从祖父去世那一刻起,我身上就担着整个苏家几百号人的命。

我不能一刻停下来,一刻都不行,稍稍停下来些许,我都会有种强烈的负罪感,感觉自己在犯罪,感觉自己做错了事情,必须要一刻不停的往前走,乃至于往前冲。”

苏咏霖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这种感觉时至今日依然有,他总觉得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只希望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这个国家往前带,让这个国家走远一点。

走的越远,就越难走回头路,远到了一定的地步的时候,便只能继续走下去,不能回头了。

所以他很紧迫。

不过当苏咏霖看到肖翠似懂非懂的眼神的时候,再次哑然失笑。

“我怎么和你说起了这种事情呢?你应该是不能明白的吧?”

“不太懂,但好像又能懂的样子……官……不,主席,主席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肖翠及时改口,没有把“官家”喊出口,苏咏霖很高兴,因为他不喜欢“官家”这个称呼。

不过,肖翠居然能看出他很累吗?

“你能看出我很累?”

“嗯,很累,但是又不想被人看出自己很累的感觉,我娘就是这样,每次我问她累不累,饿不饿,她总说不累也不饿……”

这样说着,肖翠的声音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苏咏霖沉默了一会儿,拍了拍她的手。

“你的经历,我都知道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来中都。”

“嗯,所以我来了。”

肖翠点了点头:“看到了好多不一样的东西,好多好多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东西,原来大明那么大,城池也可以有那么大。”

“这就对了,多往外走走,增长见识,开拓视野,人就会和过去不一样。”

苏咏霖笑道:“如你这般的女子,过去一直都困守家中的一亩三分地里,别说女子,便是男子,困守一亩三分地之中,又能有什么见识呢?不往外走走,不多见见世面,多读些书,终究也不可能办成什么大事。

所以我希望如你这般的女子能够多往外走,多见见世面,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于是我办设工场,招募女子做工,是想给你们如男子一般离开家庭,脱离一亩三分地的机会。

在工场里,你们可以过上截然不同的生活,更能和工场里的男子一起识字,接受一些启蒙教育,而后发现你们自己的价值,通过自己的双手劳动,养活自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