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

许仲容对于许盈所想一无所知,新一天的课上依旧会时不时提起玄远之说,此时的裴庆与羊琮已经知道了许盈想法,也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许盈不知道许仲容包藏祸心,但对于他来说,这种事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

这就像是一个强大的人,无论对手暗自盘算了什么阴谋诡计,一力降十会...许盈根本看不上许仲容说的那些东西,那他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即使觉得没用,时间久了也会觉得心烦的。许盈仔细考虑了一下,在放课之后还是找到了许仲容,希望和这位族叔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

“伯父。”许盈在平时对许仲容始终是淡淡的,但也谈不上失礼,这时亦是如此。

以为自己计划通的许仲容最近对许盈也没有那么排斥了...当一个人觉得自己可以影响另一个人,改变其人生轨迹,并且正要将其带入到自己规划好的路上时,当事人对这个人是会抱有相当‘宽容’的态度的。

这个时候当事人或许会有不满意,但一般不会失态,因为地位上就不对等来着。

就像普通人对于傻瓜,就算对方做了让自己恼火的事,也会想‘这就是个傻瓜,他的人生就这样了,何必要和他生闲气呢’。

见许盈似乎有什么话说,许仲容也是和颜悦色道:“玉郎有何事?”

许盈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可收着说的,便直接道:“伯父授课不必再提玄远之说了罢。”

许仲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就是一阵心慌。眼前的孩子尚且年幼,眼睛是黑白分明的,似乎一眼望的到底,同时也能将他的所思所想看的明明白白...他本来就在这件事上心虚,此时就更觉得许盈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他倒不觉得是许盈自己品出味道了,只不过许盈身边又不是没人了,但凡有个人提醒,说不定就点醒他了!

“不过是随口说到——”许仲容的声音高了几分,似乎真的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但只要稍微懂些察言观色的都能明白这不过就是‘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而已。

此时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话说到一半又收敛了声音,板着脸严肃道:“伯父如今做你老师、为你讲经授课,难道还要你这小儿来教伯父如何做?谁是师?谁是徒?”

在这么个时代,老师对学生是有着绝对的权威的。就算许盈和许仲容情况有些不同,许仲容对许盈其实没那么强的支配力,但身为师者教训弟子,身为叔伯长辈教育小辈,总是挑不出一点儿错处的。

现在许仲容就是许盈的老师,他上课自有自己的一套,轮得着许盈这个学生张嘴?就算有不对的地方,也大可一句‘我许仲容自有人情法理在’回应,每一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教学方式,或许与主流不符...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有本事,你不要学了,找另一个合适的老师去啊!

许盈对于辩论这个没有兴趣,只是用一种很沉静的目光看着许仲容:“伯父...我家重经学,玄远之学再好也是水月镜花,不当立身之本的...不学也罢了。”

许仲容却像是抓住了把柄一样,越发板着脸:“这些话也是你说的?如今玄远之学盛于时世,名士公卿趋之若鹜,本就是要学的!你小小年纪就偏狭如此,难道是大家气度!”

见许盈依旧不为所动,他又加重了语气:“还在这儿做什么,滚回去读书!尚未读出个什么便如此,幸亏是在家中,不然必得遭人耻笑、连累家声!”

许盈深深地看了许仲容一眼,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位族叔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种事上这么固执(难道他真的是玄远之学的狂热追随者?)。但他清楚,和他是讲不清楚道理的了,既然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浅笑,转身就走了。

留下的许仲容却被许盈这一个浅笑弄的心头火起——感觉上两个人在此时身份对调了一样,许盈才是那个教授学生的老师,而他则是资质愚钝、不听教诲的学生。面对这样的学生,耐心的老师也只能无奈一笑了。

他凭什么如此!许仲容越想越气,此时的他已然不记得自己教授许盈确实是含有某种恶意的,只是觉得许盈胆大包天、目无尊长、性骄质吝...这不奇怪,人的认知有的时候是会出现某种偏离,毕竟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个阴险小人,所以做了恶的人一般情况下会完成一种自我说服。

要么自己做坏事是有理由的,被逼到了绝景,没办法了,都是世道的错等等。要么就是自己做的不是坏事,我是替□□道、这是人之常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识时务者为俊杰等等。

这样心里能好受一些。

然后时间久了,自己就真的认为是如此了。

于许仲容也是这样,他会想,自己并不是要害许盈,让他的人生再无更多可能。这么个世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反正许盈也不是长子,学习玄远之道,将来做个谈幽论玄的名士难道不好么?

再者说了,许盈这小儿,年纪这样小就如此刁钻古怪,将来长大了还得了?说不得招来什么祸患呢!他如今这样做,也是因为许盈可恨,全都是许盈自找的!

许盈如此无奈一笑,眼睛里也全然是不以为然的神情,仿佛已经将他看的透透的了——许仲容当然不快!这个小儿又知道什么了?如此自傲,好像他真的什么都懂,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说什么玄远之道不值得学!

许仲容当然不是什么玄远之学的忠实拥趸,但在‘自我保护’的心态下,他必须认可玄远之学。如果他也认为玄远之学不是许盈该学的,都是这个时代浮华泡沫的一小部分,那他为什么要教许盈这些?

他在自我说服中告诉自己,玄远之学也是如今显学,多少名士都在探讨的东西,这是很值得一学的!也只有以此为基础,他才能理直气壮地为许盈的态度生气!

“你先等等,伯父怎不觉得你已然知错?看你神态不以为然,显然还是不知道错在哪儿了!”说到这里,许仲容顿了顿,接着道:“如此冥顽不灵,这是治学的样子?非得好好罚你一顿了!”

说着对身边的僮儿道:“去,去请家法来!”

也不是什么打手板了,而是搬出了家法...如今他也算是许盈的监护人了,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更接近于摆设,但监护人就是监护人!他请家法什么的,也不能说师出无名。

说出这句话之后,许仲容才觉得心里一口恶气出了,抬眼去看许盈——真以为他对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吗?

这种事就算可以告状到许勋那里,一来一去也要很久了!再者说了,书信里能说明什么?哪怕许勋来信问责许仲容,许仲容也大可解释是许盈太过顽劣,他这是为了许氏着想才不得不‘痛下杀手’的!

只要没把许盈打死打残,见不到人的许勋哪会真的为此上纲上线?

然而,此时的许盈并不像许仲容想的那样惊慌失措...许氏的家法很严厉没错,施以棍棒来教训子弟是非常长记性的。但一来,许盈其实根本不知道许家的家法是什么,他在家的时候自己没受过家法,有许氏子弟受家法也没他去围观的份儿。他年纪太小了,母亲杨氏还怕那种场面惊到他呢!

不知者无畏!

二来,许盈就算知道,他也不是个真没经过事的小孩子,他一个长辈开口就觉得死定了。

许盈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以一种更加无奈的神情看着许仲容:“伯父...不教而诛谓之虐,伯父不如教教侄儿,侄儿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错——便是要动家法,也是要有道理的。过去对家中子弟动家法,一般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就要家法伺候了罢?”

说到最后,许盈已经有些好笑了。

而许仲容分明从中听到了某种嘲讽。

不过事实也如许盈所说,请家法这种事不算小了!华夏从来都有严厉教育孩子的传统,体罚也很常见。先不说体罚到底应不应该,到底是应该耐心劝说,还是打一顿长记性,这即使是现代社会依旧没个定论。

但即使是古代,正常的家庭教孩子,即使动用体罚,目的也是教导孩子,而不会真的残害孩子的躯体,更别提以虐待为目的了。

为此,家长甚至总结出来经验...打肉厚的地方,既疼,又不会真的有后遗症什么的。

平常也就是打打手板、面壁思过什么的,动用家法,那就是要上棍棒打屁股了。一般来说是不会伤残的,但也不是随便来的,遇到个体弱的孩子,又或者打的人太实在,一命呜呼也是有的——家里打孩子用的棍棒肯定没有官府打人的棍棒厉害,但如《红楼梦》里宝玉那样见血见红也常见。这个时代医疗技术太差,感染发炎高热,死个人算什么奇怪的。

所以,家法并不是什么常规武器,真的只有孩子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时才会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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