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月刊》的编辑佐川信彦,在下午四点半到达白冈车站,下车之后,他马上叫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前往作家辻井康夫的住所。自从辻井神秘失踪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
三天之前,他在编辑部收到一封快递信件。寄信人正是“辻井康夫”,他们慌忙拆开封口,信纸上赫然写着辻井那熟悉的字迹。
充电结束了。我曾经在只有截稿日的生活中疲于奔忙,但是,经过两年的放浪旅途,我终于积蓄了新的力量。
此前给你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因此我决定,今后将优先接受贵社的工作。
顺带一提,请于五月十五日下午五点,到鄙人家中商讨具体事宜,静待贵客大驾光临。
辻井康夫
又及:两年以前,我利用自创的诡计,从密室中神秘消失了,这次我正在考虑,是否要用一个全新的诡计,重新出现在密室中。敬请期待。
佐川对辻井康夫的做法不置可否。但对方毕竟是畅销作家,因此,关于这点小事,他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考虑到其他出版社可能也会有所行动,他认为有必要到白冈跑一趟。况且,佐川本人也对辻井康夫两年前,上演的密室诡计有些好奇,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从上野开往东北的列车。
在短短的两年时间,白冈这个小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原本荒凉的车站前,建起了小型的咖啡屋、洋快餐店和大型购物超市。即使穿过市中心进入田园地带,也还能够看到,道路边正在修建一座座时髦的小洋楼。可以说,如今的白冈镇,既保持着近郊农村的特色,也兼容了大都市通勤圈的社区聚居地风格。
车行十分钟,便来到了上次的杂树林。这附近似乎尚未受到都市化的影响,依旧保持着武藏野旧有的面貌。停车的空地也一点没有变化;至于辻井康夫的小木屋,至少外观上并没有多少改变。
佐川踏上玄关前的门廊,按下门铃。可是没有任何回应。他试着转动门把手,一下子就把门打开了。
玄关的地上,已经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双鞋子,看来有人先行造访了这里。
“打扰了!……”佐川话音未落,幻影社的中尾就从接待室里探出头来。
“搞什么啊,原来是中尾先生。”佐川一脸愤懑地嘟囔一声。
“哟,想必你也是被老师叫过来的吧。我也刚到。”
两人相视片刻,尴尬地苦笑起来。
“那就是说,中尾先生也收到辻井老师的信啦?”
“对头,说要我过来谈稿子的事情。要是顺利的话,我说不定马上就能拿到稿子呢。”
“哦,我太羡慕你了。”
“还好吧。”
“《小说SF》的谷山先生要来吗?”
“他应该要来。不过,慎重社的宫本先生,好像没有收到老师的信,因为这个,他好像气得不行。”
“毕竟只有他一个人被排挤在外啊,心里肯定会不舒服的。”
佐川的脑海中,浮现出宫本那张郁闷的脸,顺便看了看接待室内部。
“这里好像不通电了吧。”
“对啊,因为一直没有人交电费。”
佐川伸出手指,蹭了蹭桌面,指尖马上沾满了灰尘。
“老师好像事先,给来打扫的大妈付了酬金,让她一个月左右来一次。”
“哦!……”佐川附和着点了点头。
两人又看了看辻井康夫的书房,一切都和他失踪那天一模一样。
窗帘被拉到两侧,夕阳洒满了整个房间。书房一角的沙发床,已经严重退色,上面还扔着一条皱巴巴的脏毛巾,辻井离开时留下的那个波士顿包,也依旧躺在那里。圆木墙壁失去了主人,早已变得暗淡无光。
当然,辻井康夫并不在屋内。那些在阳光中乱舞的尘埃,是这里最接近有生命之物的东西。
透过窗户看向池塘彼岸,牧场也跟两年前一模一样,牛群依旧在碧绿的草地上懒散地进食着。
“老师说他五点会出现在这里,对吧?”
“反正他信上是这么说的。”
中尾拉上窗帘,室内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两人顿时感到,身边出现了某种魔物的气息。带着这样的想法,就连沙发床上的毛巾,也变得犹如趴伏在地的野兽一般。
佐川因为这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
两人都想起了两年之前,他们闯入密室的情形。不过,当时书房的窗户和大门,都是从内部锁上的,处于完全的密闭状态。与之相比,这回只有窗户上了锁,书房的大门可以自由开启。即便如此,由于这扇门时刻处在众人环视的状态下,也跟密室差不多了。
两人确认过书房的状况后,关门回到接待室,过了把烟瘾。
四点五十五分的时候,玄关处传来人的动静。
“哟!……”打着招呼走进门来的,是《小说SF》的编辑谷山明。他还背着一个看上去很重的单肩包。
“刚刚旅游回来吗?”
面对佐川的提问,谷山明微微地笑了一下。
“算是吧,我刚从东北取材回来。”
“那么,今天是顺路过来,跟老师见面的吧?”
“对啊,我跟他约好,要拿到《密室富豪警部》的解决篇。呵呵,真不好意思了。”
谷山明也把接待室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中尾身上。
“话说,老师还没有出现吗?”谷山张口就问。
“嗯,他还没来。我们已经在这等了挺久了。”
谷山长叹一口气,穿过接待室,进入了书房,但不到十秒钟,他又走了出来。
虽然只间隔了十秒钟,他出来后的表情中,却多了一分难以掩饰的沮丧。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中尾问道。
“不,没什么,只是看到里面一点都没有变,觉得有些感慨而已。”
“对啊,真是跟那时候一模一样。”
“跟两年前老师消失那天一样啊。”
随后,三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还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接待室中的三个人,都竖起耳朵倾听,书房却异常安静。他们带着复杂的情绪,看着彼此的脸。
“进去看看吧。”
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中尾站起身来。他转动书房的门把手,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老师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说着,他同五分钟前的谷山一样,进入了书房之中,很快又耸着肩走了出来。
“要不我们再等等吧。”
“反正都等了两年,再等十分钟、二十分钟也无所谓。”
听到佐川如此一说,中尾和谷山也纷纷表示赞同。
“就是啊!……”
三人齐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都带着莫名的空虚。
五点十五分。
辻井依旧没有现身。这回,年轻的佐川也不禁焦急起来。
“我也去看看。”
说完,他便走进书房看了一圈。
窗帘紧闭着,天色已经临近黄昏,因此,书房内比刚才更加昏暗了。不过,他还是能借助仅存的一点光线,清楚地看到整个书房内部的样子。这里果然与他三十分钟前看到的一样,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看来,我们都被老师放鸽子了。佐川暗自发着牢骚,走出了书房。
“这里又没有通电,再过三十分钟,恐怕就是一片漆黑了。”佐川心怀不安地说着。
中尾马上接话道:“对啊,要不我们等到六点,不行就回去吧。”
“那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谷山也点了点头说。
五点二十分。
……突然之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野兽的低吼声。不,与其说是野兽,更像是爬虫类的声音。总之,那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房间里的三个男人,同时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战栗,他们忍不住浑身一阵颤抖,面面相觑。
“喂,你们听到刚才那声音了吗?那到底是什么?”
“我……我怎么会知道……”
“好像是从老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男人话音未落,三个人一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佐川突然回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本小说,但是,他想不起那本小说的名字了。总之,如今在场所有人的行动,好像都与故事中的登场人物一致,这种感觉让他觉得万分困惑。
三人来到书房门前,中尾首先做出表率,他战战兢兢地敲了敲房门。没有回应。中尾咬了咬牙,把门打开。就在那一瞬间,佐川突然觉得,书房中有某种邪恶的黑暗意志,迅速地溜到了接待室中。
“好,我们进去吧!……”
中尾在前面打头阵,谷山、佐川紧随其后。可是,书房中并没有任何异样。里面既没有老虎,也没有狮子的身影。
佐川径直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太阳已经沉到了西方的天空、牧场的另一边。残阳将半个天空染得通红,池塘的水面上,也泛起了赤色的波纹。再看窗户上的锁,依旧从内部紧紧锁着。
中尾也来到佐川身边,两人一起对着外面的景色,看得出神,突然听到背后传来“哇”的惊叫声。
“老、老、老师他……”
谷山一屁股跌坐在地毯上,惊恐地指着沙发床的方向。
佐川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差点儿跌倒在地。因为他看到一个陌生人,赫然出现在那里。
那个人瞪得大大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正前方,脖子以下被毛巾覆盖着,似乎之前一直保持着沉睡状态。唯一异常的地方,就在那道从额头一直延伸到鼻子的血迹。
因为那人没有戴眼镜,所以,佐川当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他再仔细一看,那人根本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辻井康夫本人,那头标志性的乱发,正覆盖在右眼之上。并且一看便知,他已经死了。
此时,夕阳最后挣扎了一下,放出一抹灿烂的光华。辻井康夫的脸庞,也被那瞬间的光芒所笼罩,染成了鲜艳的红色,正如他额际的那道血色一般。
“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中尾站在呆滞的佐川身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他素来以冷静著称,此时竟变得如此慌乱,实在让人无法想象。
听到中尾的声音,佐川总算回过神来,马上想到要报警。
可是,当他拿起写字台上的电话听筒,准备拨号时,却发现电话里根本没有信号音。
“对了,这里的电话线路也被切断了。”
他马上想到,必须到附近的人家,借用电话报警。可是,这幢小屋是树林里唯一的建筑物,最有可能借到电话的地方,就是透过窗户,就能看到的那座游乐场了。前往游乐场的直线距离,大约有五百米,若横穿牧场过去,大概只要十二、三分钟便可到达,可是牧场周围设置了通电的铁栅栏,要横穿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若绕过牧场,无论如何也要花上三十分钟,才能走到目的地。
剩下的选项,只有杂树林边上的牧场主家了,从这里走过去,可能只要十分钟左右。没办法,怎么也得跑一趟了。
这时,中尾突然呻吟一声,冲出了书房。他恐怕从未见过如此惨状,忍不住要呕吐了吧。不久,他果然一脸惨白地,从厕所里出来了。
“我现在去报警,中尾先生你就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休息一下吧。”佐川匆匆地吩咐道。
中尾无力地点了点头,佐川便将其扶到沙发上。
“谷山先生……”
话说到一半,佐川总算注意到谷山异常的样子。他好像惊吓过度,直到现在还坐在书房的地板上,用空洞的目光盯着辻井康夫。
“这两个人还是资深编辑呢,怎么遇到点事情,就这么没出息呢。”
佐川小声地抱怨着,伸手拉起谷山,把他安置在接待室的单人沙发上。
二十分钟后,时钟正好指向六点,佐川报完警回到小木屋,发现中尾躺在接待室的三人沙发上,谷山则依旧呆呆地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空洞的目光看向虚空。
此时夜色渐浓,周围已经暗得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了远方隐隐传来警车的鸣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