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憬仪在少师府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宫里接连派出几波人来慰问,阵仗不可谓不大。
朝野间自然也都知道此事,却生出好些非议来。
有言官上奏,指责永嘉郡主恃宠生骄,不敬长辈。说她受了蕙妃赏赐下的种种名贵药材,却不跪拜行礼,毫无规矩可言。
紧接着,郡主府长史官便递上了永嘉郡主的陈情奏本。
永嘉郡主在奏本中言辞恳切地谢过一众长辈关怀,又解释自己是因伤了腿脚才无法下地,此事已禀告陛下和太后知情,她亦会在伤好之后进宫谢恩。
蕙妃没料到她还有如此后手,想起那日派去送药的宫人来回禀,只说永嘉郡主寥寥数言便打发了她们,很是不敬。
加上景德那丫头十足讨厌这个堂姐,一听宫人如此说,便咋咋呼呼称温憬仪没教养,故意为之。
蕙妃这才想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暗地里安排了言官上奏。
此时听闻温憬仪上了奏本陈情,她如何不明白自己被这个尚未年满十八的臭丫头给坑了。
到时大家虽然不会明说,可到底会做比较:为何言官奏本里不提太后、皇后,偏偏有她这个蕙妃的事。莫非是她身为长辈,故意与自家侄女过不去。
“天生的灾星祸胎,小小年纪一肚子坏水,活该她伤了腿脚!”
蕙妃一番思量后怒上心头,气得摔了手中那柄白玉如意,口中怒骂道。
温洳贞却慌里慌张奔到她身旁,焦急道:“母妃,有奴才来报,说是明甫哥哥去看温憬仪了。他不是心中介怀温憬仪对他不亲热吗,为何还会去看她?莫非他还是舍不下温憬仪?”
看着女儿这幅六神无主的模样,蕙妃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呀,半点没学到你娘的手段。”
温洳贞捂住额头,怔怔看她。
“你既知道温憬仪为人高傲、做事不温驯,惹了赵明甫心里头不愉,那你便要处处显出你的体贴温情来。男人么,心中有了对比,才会知道该爱怜谁。”
看着温洳贞渐渐明亮起来的眼神,蕙妃总算缓过这口气,那种局势尽在掌握的安定感又回来了。
“贞儿,你是陛下唯一的女儿,是我朝的公主。那温憬仪拿什么和你比?她爹娘双亡,就算有些体面,也不过是从前的事了。现在,你爹爹才是这天下的主宰,又这么宠爱咱们母子,你再也不需要事事和她比较。该抬着头仰望和羡慕的人,是她温憬仪才对。”
蕙妃轻蔑一笑,劝她:“母妃知道,因为你小时候的事,你总是想和她争个高低。可是人该向前看,别一味和自己较劲。喏,她的夫婿眼看也钟情于你,她还剩下什么?一无所有的可怜虫罢了。”
温洳贞听在耳朵里,点了点头。
不行,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一日不将赵明甫抢过来,她便不能彻底安心。
她活在对温憬仪的羡慕之中已经太久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温憬仪明明命数不好、心眼又坏,却能拥有那么多她求而不得的东西?
皇祖父的关注和宠爱,名震天下的盛德太子是她父王、艳绝北国的容貌、无与伦比的出身、数不尽的奇珍异宝……温憬仪拥有了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在温洳贞被教养嬷嬷严苛教导宫规,生怕她在宫宴上一个礼数不周便会引得皇祖父不满时,温憬仪却可以大摇大摆地坐在皇祖父身边,张扬恣意地手舞足蹈,毫无规矩可言,而皇祖父也真的就满面慈爱任由她胡闹。
那时候她何等羡慕这个高踞于帝王身侧的堂姐,再看看自己的微不足道、默默无闻,又怎会不在心里生出卑微和嫉妒的心思。
不,那时候她甚至还不叫温洳贞,只叫温洳。
以温沁为首的这一辈皇室宗女从水字,只有温憬仪,从生下来便被显圣帝赐名,不入字辈。
在英王登基后,温洳贞百般痴缠,才求得父亲为自己添了一字“贞”,终于显得不那么泯然于众人。
而温憬仪,她怎么可以处处都超脱于人群,独树一帜,却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她生来便该拥有一切?
就连她的夫婿,也是皇祖父为她精心挑选,着力培养的翩翩佳公子。
明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公主,温憬仪凭什么拥有的一切都比她好?
以前的东西,她已经没办法和温憬仪争了,但是赵明甫这个人,她绝不会拱手相让。
***
赵明甫与憬仪有未婚夫妻的名分在,男女大防自然不必太过严守。
他看着正在细细品尝水晶糕的憬仪,一举一动都如仕女画般优雅得体,贞静矜持,眼角眉梢不知何时悄然染了笑意:“好吃吗?我一听小厮说你想吃水晶糕,就忙派人去买。”
憬仪拿了帕子擦拭唇角,浅笑道:“还是老味道,病中一时嘴馋,令兄长见笑了。”
赵明甫实在没办法不为这样的憬仪动心,她一举一动处处都合他的心意,一颦一笑间的灵动娇憨都牵扯着他的情绪。
“待我们成婚后,我日日买给你吃。”
他一时心潮涌动,竟然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把他自己都吓一跳,脸涨得通红,连忙看向憬仪。
憬仪看起来丝毫不为这有些露骨直白的表白所扰,用丝帕挡住下半张脸,眼睫毛低垂,看不出情绪,声音倒是依然温柔:“这东西若是日日吃,也会腻的。”
赵明的一腔剖白没有得到回应,令他倍加失落和羞赧,喃喃道:“也是,也是。”
憬仪懒得关注他的情绪,自然不曾接话。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赵明甫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你……怎么会去少师大人府上?”
他本想问她脚是怎么伤的,哪知出口却变了味,倒像是质疑。
温憬仪理所当然道:“哦,前些日子读书,有些不明之处,便想着问问师兄。从前在云浦山庄里,师父就要我多和师兄学,我当然是把他老人家的话奉为圭臬。”
赵明甫看着一派天真,甚至天真得有些太过理直气壮的憬仪,很想问她: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婿,亦是饱读诗书的探花,为何你不来找我?
他耳边再次回响起景德公主对他说的话:“我堂姐自然是处处都好,可是她出身尊贵,眼界极高,便有些目无下尘。”
或许真的像景德公主所说,憬仪是看不上他的才学,觉得只有人人景仰的少师大人才能为她答疑解惑。
可是她的出身再尊贵,又能尊贵过景德公主吗?景德公主尚且对他满心憧憬和崇拜,看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向往,为何她却如此高傲?
是了,憬仪向来不乏爱慕者。他自己不论,苍南侯府的世子爷,对郡主已虎视眈眈多时。
或许那种英勇威武的男子,更受郡主青睐吧。
赵明甫慢慢地低下了头。
熟悉的挫败感又占据了他的情绪,随之而来还有几分复杂滋味。
那日祭天,他被陛下几句话说得快要抬不起头时,也是景德公主及时出言,挽救了他的自尊。
而郡主,一句话也没说。
温憬仪看着神色晦暗的赵明甫,猜到几分他的心思。
温洳贞定然在赵明甫面前说尽了她的坏话,又岂会知道,这正是如她所愿。
“待我病好之后,想请兄长陪我往妙严寺走走。听说妙严寺求姻缘极其灵验,也不知是不是这样。”
这后头一句话,说得引人浮想万千。
赵明甫蓦然回神,不知从哪里来了点精神:“嗯,自然可以。”
郡主如此说,是对他们的姻缘,还有所期待吧?
赵明甫走后,憬仪便吩咐壁青撤走那盘令她深感腻味的水晶糕,换上银叉子戳着香瓜吃。
一口下去,又甜又滋润,凉凉的,解了暮春初夏的一点燥意。
“郡主,这是永嘉一地主事官员的谢恩信。近来永嘉确实雨水稀少,渐成民不聊生之态,今岁粮食收成必然大大缩减,有了郡主的赈灾银子,届时可以设粥棚、义居,百姓们也不至于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冯子阶带着一封已经拆封的火漆信笺,隔着屏风回禀。
这些事,憬仪一向放心冯子阶处理。
闻言她点点头,提醒道:“还是要派个可靠的人盯着,我可不希望我的嫁妆钱被贪墨之人中饱私囊,平白肥了贪官的腰包,却叫百姓们饿肚子。”
冯子阶连忙应是。
“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从前平王府的那个长史官,叫顾焰的,你认识吗?”
冯子阶一怔:“认识,他是臣的同科好友,才学出众,在平王府不过任职两年光景,便已调任太仆寺少卿,现主管马政。”
“那你能不能替我给他送个信?”
见屏风那头久久不说话,憬仪失笑:“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有正事要找他。”
冯子阶肃然的声音才从那头传来:“臣遵命。”
温沁来看望她的时候,依旧是那副大受打击的模样,憬仪不愿袖手旁观。
无论如何,顾焰这个人,她要会一会。
至于宣晟那边,她还未想好该如何应对。
他将心思藏得那么好,那么深。若非看破那副画背后的秘密,憬仪本人甚至毫无感觉。
师兄,真的喜欢她吗?
温憬仪恍恍惚惚地托腮出神,一时想得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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