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宋家庄
秦渊与一众客家子弟也加入了抢收的行列,对于百姓而言,收割那一刻,看着金灿灿的穗子,那种满足感和幸福感,足以让人忘记一切烦忧,今年是个好收成啊。
秦渊将一大捆稻子搬上了牛车,擦了一脸汗水,看了看收割的进展,喜忧参半,饶是再三劝说,还是有很多妇孺留在田里,谁也放不下这一年的收成啊,甚至是以往旱涝年份两到三倍的收成啊,老妈子们手拿镰刀,笑得皱纹都成了一朵花,小孩子们在田里捡零碎,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如果不是即将面临的危机,秦渊都被这幅景象看痴了。
秦渊抿了抿嘴,心想:“我定要尽全力好好守护这片景象,不惜一切!”
不到两天,收割的活基本都结束了,剩下的就是晒稻、舂米,并处理秸秆了。以往自然是烧成灰料,拌到田土里,以利来年。可今次,在客家子弟的指挥下,秸秆扎成小捆,有的甚至是浇一点树脂,向山里运送而来。
入夜,秦渊与客吟游等一干人等就着微弱的油灯,死死地盯着桌上的羊皮地图。
客吟游沉吟道:“上山之路有十多条,恐难测其行军路线啊。”
客家一个叔伯辈的中年人说道:“大哥,不如就定于山寨山门前的狭道。”
秦渊看了一眼那人,知是客绝的堂叔,叫做客理正,人如其名中规中矩,没什么才华。
客吟游皱眉道:“那狭道地势虽不错,但道边草木稀少,如何藏的住这些秸秆,再说若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引发山火,岂不是连客家村也烧了!”
住在山里的人们,最怕的,不是猛兽也不是鬼怪,而是泥流和山火,泥流较好防范,山火却非人力可敌,甚至有大火将数百里山林烧成焦炭。客理正脸色一变,没有辩驳。
站在较远一点的小伙子客坚转着眼珠问道:“敢问长伯,是欲引官兵成几路,分而歼之,还是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客吟游抬头看了看他,点头道:“小坚有何计策,不妨直说。”
客坚向前挤了点,凑到桌前道:“若欲分而歼之,我等可按秦兄弟先前的打算,引出官兵来追赶,能引出越多越好,若官兵来追,便可让他们走我们埋伏的山路,那山路就是他们葬身之地。若想一网打尽,便全力埋伏于一路,将其他上山的道路用巨石乱木布出路障便可。”
客吟游没好气的道:“计虽浅显,倒也直接,但若官兵带兵之人不是痴傻,定难中计。”
客坚尴尬的笑了笑道:“长伯勿急,待坚说完,”他顿了顿道:“官兵哪识得囚牛山上如蛛网般的山路,我们不用在上山入口处封路,坚虽不才,却也知晓一些巧妙的地点,包管官兵最后只有汇成一路。”
客吟游沉吟片刻,问秦渊道:“小渊,你有何妙计?”
秦渊虽是外人,不过经这些天的生活,大多数客家人虽还未将他当成自家人,但也算承认了他的才智。
秦渊盯着地图道:“有上中下三策,下策为客坚兄弟的分歼战术,待大师兄和其他兄弟回来,组成一支百人队,在山下即开始骚扰袭击官兵的队伍,这宋家庄在上山必经之路,若是火攻,恐怕要连村子也设下埋伏,尽量杀伤官兵,降低士气。骚扰官兵必须来去快速,官兵中听说有三四百骑兵,我怕去骚扰的兄弟难以身退啊。”
客坚笑道:“秦兄弟放心,这事我早就想过,你有所不知宋家庄西南边十数里有块烂泥塘地,虽不至于陷人陷马致死,但骑兵过去定寸步难移,我们去骚扰官兵,只需十数骑,由箭术好的兄弟远远射杀几个官兵,官兵的骑兵队定来追杀,嘿嘿~”
秦渊眼前一亮道:“妙哉,如此我们便能多数百马匹了,甚好!甚好!”
客吟游点头道:“那这中策和上策呢?“
秦渊肃容道:“中策即头尾延袭,上山以后官兵大队难以并肩,估计要延出数里的队伍,我们骚扰得到战马的百人队尾随而袭,若官兵追击,百人队即退,我们其他兄弟即可由官兵队首而袭,若官兵追击,队首的兄弟再退,由百人队再跟进袭击,如此反复,定让官兵乱成一团,让官兵主将怒气冲天,一旦主将失去理智,便可随机应变,或分而歼之,或一网打尽皆可。”秦渊顿了顿道:“上策便是这里!”
顺着秦渊的手指,客吟游看向地图,周围有人忍不住喊出来:“缠肠山道!”
缠肠山道是囚牛山上几处小谷连成的一块山地,山道本来还有两人宽,到了这缠肠谷,便只有一人不到的宽度,谷内小道如其名一般,错综复杂,是囚牛山上最容易迷路的地方。
客吟游讶道:“小渊非是山民,怎知这缠肠谷的所在?”
秦渊不好意思的道:“以前与大师兄闲聊得知此处,说是龙子囚牛化身为山时,肠子的所在,后来在修习天下山川时,大山大川反倒是没怎么注意,倒是对囚牛山上一些小地方花了些时日,没想到如今用上了。”
客吟游点头道:“这便是缘分啊,缠肠山道确是困住官兵的好地方,谷内草木茂盛易燃,周围谷顶又多山石,与密林有里许间隙,不易形成山火,不过这上中下三策都行,如何取舍呢?”
秦渊看了看偷笑的客坚道:“客坚兄弟定是知道了。”
客坚笑道:“对付这么多官兵,周围的山贼寨又不大靠得住,当然是上中下三策都要用了,计多人不怪啊哈哈~”
听客坚这么一笑,大家心情都轻松了不少,旁边就有年轻的客家子弟就拍了一下客坚的后脑道:“你小子还笑得出来!”不过说了自己也笑了起来。
这时,门外有客家子弟说道:“长伯,少主和寻愁哥回来了,已到村口!”
客吟游收起羊皮地图,沉声道:“走,看看乌云和盘蛇这两窝蟊贼可有些许长进。”
众人行至村口,果然见客绝,客寻愁,成化正在和一群人有说有笑,走近一看,客绝和身边的一名方面大汉都带着伤,但神色颇为轻松,身后跟着四五十个汉子,看那形容打扮必是盘蛇寨的山贼了。另一边成化也用布缠着手臂,客寻愁倒依然神在在的潇洒的很,不时把玩手上的短剑,他们旁边是一个十分壮实的汉子,个子虽不高,但往那一站却很有气势,光着上身,前胸纹了一头猛虎甚是吓人,端的是眼若铜铃脸似钟,猎猎生威赛大虫,他们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汉子,皆奇装异服花花绿绿的,背负长弓,弓上也装饰着七彩的羽毛,应是土生的山民。
见到客吟游,两边人都迎了过来,客绝给两边介绍一番,他带来的自然就是盘蛇寨的二当家元忠了,而成化那边,纹虎的矮个汉子就是乌云山寨的债主黄虎亲临了。
客绝让后面的贼兵将一个麻布口袋丢了过来道:“黑面神和手下的几个喽啰已被我等斩杀。”
元忠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拱手对客吟游道:“从此再无盘蛇寨了,元忠率众兄弟愿唯客家村马首是瞻。”
“好好!”客吟游忙上前扶起元忠道:“元忠兄弟能顾全大义,实在难得,客家村幸甚,囚牛山幸甚!”
那黄虎甩甩头道:“我乌云寨佩服你客家村敢斗官兵,却也不愿屈人之下,且带来我寨中二十四名山族猎户前来助拳,无论骑马射箭拳脚刀剑,都是高手,你等切勿轻视。”
秦渊看向那些山民,确是矫健骁勇的样子,背后的长弓亦非凡品,心下一喜,如今他们缺的正是这种可以驾马射箭前去骚扰官兵的人手。
客吟游着人好好招待这两路人马,再花一天细细作出部署,待至第三天正午,哨探已来报,大队官兵已行至宋家庄北十里处了。
“终于要来了!”秦渊回头看了一眼浇上火油松脂的宋家庄,一咬牙跟着大队退向山中。
官兵行至囚牛山下的诸村,皆大失所望,各个村内别说粮食牲畜人口,便是一根稻草也找不到了,须知这各城凑出的兵队,皆无足够的粮草,本欲一村一村的收刮,怎料消息有误,晚来了四五日,竟是寸草不留了。
官兵主将顿时大怒,加紧催促人马,向宋家庄开拔而来,行至宋家庄北十里的杏林时,突然一侧杀出一队骑兵,穿的花花绿绿的,又不冲入兵队阵中,远远的一阵乱箭,顿时射死十数个兵卒,待一裨将率兵来追,这拨人又跑的无影无踪,又往前行了数里,眼看宋家庄就在眼前,这拨骑兵又从旁杀将出来,射死了十几个兵卒,射了箭就跑,这时官兵主将早有防备,步兵阵一散开,两名裨将带着三四百骑兵尾随追来,那群花花绿绿的骑兵自然便是黄虎带着他乌云寨的山猎了,见引出官兵的骑兵,黄虎暗喜,指挥着众山猎,与官兵保持距离,不远不近,向西南而去。
一众官兵驾马尾随,眼看便要追上这群山猎,谁知前方一转弯,进了一片黄哀哀的泥地,顿时山猎和官兵的马蹄皆陷入泥中,一众山猎马上勒马回头又是一轮乱箭,不过收效甚微。
官兵的裨将哈哈大笑道:“看你等跑去何处,下马!围杀,一个不留!”
看众官兵执盾下马,山猎之首的黄虎哈哈大笑的抽出一把大刀,也跳下马来,与此同时,一旁的山草丛中、乱石背后,客绝、成化、元忠等人带着无数人马杀将出来。
官兵的裨将正在脸色大变,心道中了埋伏时,客绝远远一箭,已然洞穿了他的喉咙。
另一边官兵约有两千人马进入宋家庄中,见村道处处都散着秸秆、枯枝之类的,正觉不妥时,无数火箭不知从何处射来,顿时将全村的房屋都引燃,不出一会儿,整个宋家庄便付之一炬,上千的官兵被烧死烧伤。
官兵主将怒火攻心,歇也不歇,直直向山中进发而来。
山中进军本就缓慢,各种小路错综复杂,每每行至岔路,官兵就让当地细作来领路,可每当细作指的路向前行了数里时,便发现前方被无数乱木巨石拦住,使人爬到树上一看,前方估计里许的路都被拦了,众官兵只好又折回换路,到了下个路口,细作又来指路,往前行了四五里,又是乱木巨石封了道路,官兵主将怒的连连抽了细作数皮鞭。
如此折腾了半天,主将一看天色渐暗,正待寻处扎营,忽闻后方有异动,忙寻一高处向后一看,顿时大惊,原来不知不觉,这万余人马竟在这山路上延了三里多长,此时后军辎重队尾处有一拨人马尾随杀将而来,顿时后军乱成一团,来的人马只约有百来人,但锋头正盛,又是骑兵又是弓手,主将忙调左右前去支援,谁知副手刚带人冲过去,那拨人马业已撤退,来得快去的更快,只留下几十具后军的尸体。
正当后军追之不及时,前军又传来消息,前方有埋伏,数十山贼埋伏在大树上,远远便是乱箭向官兵招呼过来。
官兵主将大吼着调盾兵结阵,弓兵回射,怎奈这山道狭窄,一众官兵又折腾了一整天,早已没了气力,又加上敌暗我明,哪有什么成效,向前开进了里许,树上的伏兵也撤的一干二净时,尾随的那拨人马又再次杀将出来,射杀数十人后又再次扬长而去。
无奈官兵主将只好问细作:“此乃何处,附近可有平坦处可扎营结寨?”
那细作刚被抽了鞭子,浑身还在做痛,想也不想的道:“再向西行三里,有一处缠肠谷,谷口不大但谷内甚是平缓,虽说是谷底,但四周山势平缓,足够扎营。”
主将一甩令旗大吼:“向西行进,进谷扎营!”
看着大队的官兵行进缠肠谷内,客寻愁、客坚、甚至是客吟游眼光中都透出了激动的兴奋感,拳头紧握,秦渊却看着那些官兵,个个也面黄肌瘦,拿破布包着身子,除了个旧头巾上印着个兵字,倒是和路边的穷苦百姓没什么区别,手中的木盾也是破损的,长枪有的长有的短,不禁心中唏嘘不已,应国就靠这种兵卒,便是连山贼都打不过,谈何抵御外贼,以扬国威啊,这些兵卒,也都是百姓之子,百姓之夫,百姓之父,无奈被征做兵卒,本以为有口饭吃,谁想两天也吃不饱一顿。就像在镜章死在自己手上的那些剑斗奴隶,天下不变,权者不变,整个应国不翻天覆地的大变,还会有无数这种人间惨剧的发生。
想着秦渊不禁侧身对客吟游道:“长伯,让大家放缓发箭吧,官兵也来自百姓,皆是苦命之人,若能弃械,便饶之一命吧。”
客吟游深意的看向秦渊,正待发话,旁边爬来一名客家子弟道:“范少传来话与长伯,谷口已妥,范少即刻放箭,请长伯带人从两旁策应。
客吟游点点头,对一旁的客坚道:“准备动手!“
话音刚落,谷口两侧已有数十人高声呼喊,伴着呼喊,十数块巨石从两旁滚落,一片火箭向谷口的官兵招呼下来。
客吟游见此一跃而起,高呼:“放火箭!”
秦渊看向客吟游,已知他毫无手下留情的意思了,顿时一呆,这时客寻愁从旁拍了一下秦渊肩膀道:“我客家村只有区区五百可战之兵,如何能控制这数千降兵,小渊,勿怪长伯了。”
看着已渐渐成为火海的缠肠谷,听着那震天的惨叫,秦渊咬的牙都已渗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