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没想到,年轻的本在它看来这么烦人。他就像是令人尴尬的小时候的相册活了过来。螃蟹想戳他的眼睛。它与西斯科在一起的时候学了那么多关于航海的知识,可它现在与年轻时的自己一起上路,却几乎什么也用不上,因为三十八岁的本就是个滑稽可笑的傻瓜:没有解开拴绳就发动了气垫船,然后又没有关掉发动机就去解拴绳,让一只小小的螃蟹在驾驶室里确保他们不从路上跑偏,自己跑去睡觉。(螃蟹尽力尝试了,可它最终还是得把年轻的本叫醒,因为它没法大幅度转动方向盘,把船拐回路上。)
螃蟹对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照搬当年它听螃蟹说过的。这好像它在念早已背熟的剧本:每一条警告、每一次侮辱,它给年轻而无知的本提供的每一条提示。每一次它想到什么新的东西来说,说出来的却还是自己当年听到螃蟹说的话。这是自动反应,这就是正确的话。逗年轻的本玩是主要的娱乐。他们到了费尔蒙娜的山上时,螃蟹像是有魔法般地黏在了山的侧面,于是它开心地爬到山顶,而年轻的本还在迫切地抓着他的冰镐。它可以笑话他,因为它知道事情的结局。
很快,他们就到了费尔蒙娜的山洞,年轻的本被困在洞里时,学会了感激螃蟹为他所做的一切。螃蟹把本丢在洞里整整一周,不过这其实是因为它赶在费尔蒙娜睡觉的时候,在她的物资堆里找东西,用它有限的视力找种子袋,一找就是几个小时。
“在哪儿呢?”它一边低声问自己,一边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地在物资堆里筛选,罐头食物在他看来都是巨石。有一次,巨人动了动,螃蟹停了下来,伪装成巨大物资堆的一部分,让人辨识不出来。巨人又大声打起呼噜,螃蟹就重新开始了它无聊的找寻。它一找到种子袋,就把袋子拖到费尔蒙娜大山洞的一角,把它埋起来,让人看不到,它可以在费尔蒙娜突然放出矮人时轻易拿到袋子。它不得不几乎全靠记忆想山洞的构造,因为它的视力太差了。它还探索了地牢里的其他牢房,每个洞里都关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囚徒,身上的毛都剃光了,神志不清地念叨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嗨!”螃蟹对其中一个喊道,“你需要帮助吗?”
“Gdsfkjhsadasdlkfasdfdsjlk!”
他们几乎算不得人类了,它受不了看他们太久。
搏斗那天,年轻的本命令它说:“去物资堆里,帮我找件武器。”但年长的本已经找到了。它把武器藏在了合适的位置,等待合适的时机,就像个好兵。它看到年轻的本跟狗面歹徒搏斗,赢了,这时的它笑得合不拢嘴,像个骄傲的哥哥。
调教年轻的自己,最难的部分——除过任由气垫船撞到冰山上,因为路把他们引向那里——是在他们打败费尔蒙娜之后,走在宽阔的草原中,看到本从前的房子。因为螃蟹的视力太差,它只能看到小皮特穿着睡衣站在门阶上的模糊身影,他脸上挂着大大的微笑。他站在遥不可及的远处,与那块小石头无异,可螃蟹知道它看的是什么。
这是你的家,但这又不再是你的家了。
别这么说。
你知道事实如此。这是你曾经的家,路才是你现在的家。
闭嘴。
它看着年轻的本悲痛地号哭,心里嫉妒他回家的决心和急切。它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人生中总有那么一刻,你看了太多,没有什么让你吃惊,或是让你心烦,这是个糟糕的时刻。智慧真是个言过其实的东西。
他们走到了岔路口,这一回,螃蟹该去发现左边的路上究竟有什么了。它冲年轻的、烦人的本挥了挥钳子,就跟当年它看到螃蟹离去时一样。
“你想要什么东西吗?”年轻的本问它。
“我不需要任何东西。”年长的本说,“将来有一天,你也会这样的。”
话音刚落,它就抛弃了年轻的自己,去寻找终点,毫不困难地穿过无形的屏障。它熬够了时间,它现在离终点一定不远了。那样才公平。
它不该如此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