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和本绕着山跑了两圈,速度要多慢有多慢,最终才到达了山洞口。本可以看到洞口到处都是头骨和股骨,他还能看到骨头表面的小孔。所有的骨头都被弄开了,里面的骨髓被冻得发黑。
他们钻进山洞里。本才走进去几英尺,就意识到里面不会有自然光给他们照亮路。他瘫倒在地面上,打开背包,吞了几口炖菜,就啃几口硬奶酪。大雨倾盆而落,形成厚厚的雨帘,洞口的光也暗了许多,仿佛整片天空都被淹在水下了。
本侧身躺下来,头枕在一窝蜘蛛上。它们像烟花绽放一般四散逃离,爬得他满脸都是。他站起来,把蜘蛛甩掉,但那一条条小腿在他身上游走的感觉挥之不去。
“你来了!”一个声音从山洞深处传来,是女声。温暖、友善,“来吧!咱们走。别让我一直等下去啊。”
本看看螃蟹。螃蟹举起两只钳子。
“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留在这儿。”本说。
“为什么?”
“以防我需要你啊。”
“这儿好无聊。”螃蟹说。
“说自己无聊的人,其实是因为本身无趣。”本估计已经这样跟自己的孩子说过一千遍了。
“我又不是人,我是螃蟹。我在破山洞里坐着觉得无聊当然可以了。”
“你就在这儿等着,把小命保住。我看死掉可比坐在这儿更无聊。”
“最好如此。”
“闭嘴吧。”
螃蟹靠着山洞壁坐下,把泥垢沾到自己身上。本现在已经看不到它了。
“我们要是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本在黑暗中问螃蟹。
“那大概只能说很高兴认识你了。”
本脱下钉鞋,装进背包里,然后沿着路走进愈来愈浓的黑暗中。这里很潮湿。你能感到空气中的湿度,还能闻到石头上的气味儿。真菌在这山洞里旺盛地生长……它们可能已经在本的鼻孔里扩张了。他打开手电筒,看到路拐向了右边。转弯处再往前,有一丝光亮露出来。还是说,那只是他的手电光呢?他接着走,山洞缓缓转弯,过程痛苦。
突然,一只翼幅六英尺的蝙蝠从他头顶飞过。本尖叫着倒在地上,哭喊、颤抖。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接受再多一点的震惊了。蝙蝠摧垮了他。他在山洞的地上号啕大哭,哀求道:“拜托了,不要了……不要这样了……”
“嘿!”大山深处,那个女声对他说。
“啊?”
“你怎么那么慢?”
“走开,别管我。”
“你还好吗?”
“不好。”
“没多远了,我保证,你做得很好。”
“你滚一边去吧。”
对方沉默了很久。
“我就把这当成焦躁过度吧。”那个声音说,“不过下不为例。赶紧起来,走过来,你个傻蛋。”
本身心俱疲,别无选择地服从了。他站起来,再次开始走,但这回是半蹲着走的,免得再有蝙蝠从他头顶飞过。很快,他一开始看到的藏在山洞深处的那一丝光亮越来越清晰:那是一抹温暖的金色光辉,打在墙壁上,让这条散发着恶臭的山间通道显得干燥些,有了一丝家的感觉。
他顺着路拐弯,走到一个巨大的石室入口处,这里估计得有一百英尺高,一个天然的大舞厅,石灰岩的墙壁,冰柱一般细的石笋和钟乳石。有些从天花板延伸出来的在半空中与地板上延伸出来的相接,在石室中形成星星点点的柱子。石室的另一端有一汪蓝色的小湖,湖面比电视屏幕还要平滑。
石室的一角铺着一块足球场大的地毯,上面堆满了人类的用品:背包、旧裤子、衣服和怀表,还有完整的船、船桨、行李箱和鞋子。这些东西的最上面,摆着一台无线电通信机。地毯旁边,一堆篝火烧得正旺,上面摆着一口黑色金属锅,锅里的东西已经在翻滚了。
一个三十英尺高的女人坐在这一堆东西上面。她有着鲜红的嘴唇,长长的栗色鬈发,穿着一条及膝的灰色麻布裙。她跷着二郎腿,脚往外踢,脚上穿着厚羊毛袜和大到足够小老太太居住的靴子。她看起来三十多岁,可谁又说得准巨人的年龄呢?她看到了本,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见到他可是高兴坏了。他感觉像是去看祖母似的。她嚼着一把花生米跟他说话,一把就抓了几千颗花生米。
“你来了!哦,看看你啊,这么可爱!”她指指她那一堆东西前面的一个位置,说,“站那儿去。”
“为什么?”
“因为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一脚踩死你,你的小人儿内脏会全摊在我的地毯上,你个蠢蛋。这算什么问题?赶紧去。那个地方光线最好,我要好好看看你。”
本按照她说的做。巨人放下跷起来的腿,身体前倾,手肘架在膝盖上,下巴架在手上。她很漂亮,他忍不住想到。她紧盯着本,时间远远超出了让人舒服的范围。
“你脸上有道大疤。你知道你脸上有疤吗?”
“我知道。”
“你怎么弄的?”
“我斩杀了一个巨人。”
“哈!我可不信。不过创意不错。”
本看看翻滚的锅,闻起来像是咖喱。
“你想来点吗?”她问。
“煮的是什么?”
“当然是人啦!不过没骨头的。我保证,你不会被卡到的。”
本吐了。她把他从地毯上赶下去了。
“地毯!地毯!别站在地毯上吐,你个大浑蛋!”
他又在山洞地面上吐了些之前吃的炖牛肉。
“拜托别杀我,”他央求道,“我有妻子,还有孩子……”
“哦,啦啦啦啦。你知道这话我听了多少遍了吗?有家庭的人真自傲。只因为他们有家庭,就觉得自己重要了。他们都无聊死了。我还真希望有人能为自己的小命求饶,大喊‘救救我,费尔蒙娜!我没孩子,但我的生活有趣极了!’从来没人这样喊。”
本睁大了眼睛:“我不是唯一走这条路的人。”
“你见过我的前院了。看起来像是只有你这一位绅士来敲我的门吗?只有精选的才能进炖锅。”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不——在——乎。你说的话我快听不懂了。”
“你为什么想杀我?”
“我为什么不想啊?你太好杀了。好了,脱掉衣服。”
“我要是说‘不’呢?”
费尔蒙娜皱起眉头,向后靠了靠。接着,她拿出一张窗户般大小的纸,开始画什么。
“你想看你的死亡矩阵吗?”她问。
“我的死亡矩阵?”
她把纸翻过来,上面画着简单的线条:
“看到左下角那个小点了吗?”费尔蒙娜问他,“那就是你目前的位置。你的表现已经烂到矩阵范围之外了!”
“哦。”
“这么说,你要是想要别的死法,你真的需要,你懂的,配合一下。我觉得你能做到的。我觉得你能把那个点往右上方向移动那么一点点,好吧,我对你有信心。我对你的要求并不过分,我就是想看看你裸体的样子。开动吧,脱掉衣服,赶紧地。”
本走回地毯上,开始脱:靴子、裤子、外套、毛衣、保暖衣……只留内衣。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我的收藏堆里。”
他把所有东西放在她脚边,只留下他的背包。
“你漏了件东西。”她说。
本不情愿地卸下肩上的背包,把它扔进那堆东西里。
“请脱掉内裤。”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他问道。
“只是为了检查。你根本没必要为这个不好意思。我的天,你不会是……激动了吧?”
“不是。”
“要是的话,没什么的。以前也发生过的,不是什么事儿。”
“是事儿,但我没有。”
“哎哟哟!看来某人的点又往左下飘了呢!”
“好吧。”本脱掉了内裤,赤裸着站在巨人面前。她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示意他可以穿上了。
“看到没?不是那么难吧?你一会儿肯定特别高兴我这样检查过了,这个肯定特别棒。”
“什么特别棒?”
“看你决斗啊!你确实有点瘦弱。我们得把你弄壮点。你确定你不想来点炖菜?有丰富的蛋白质呢。你看我这么高、这么壮,是怎么来的呢?”
“我还是算了。”
“好吧,那好吧,你说了算。我不是来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的,当然,除了几件极度危险,也许会致命的事。”她从那堆东西里拎出一件粗麻布小斗篷,丢给他。“来,这个穿上应该舒服。我觉得你肯定会享受我的洞里的时光的。”
“你的什么?”
“我的洞!我有个特别好的洞,昨天还是前天才空出来的。你这时候跑到我这儿来,真是太幸运了。好了,咱们赶快去洞里吧。”
她一拍双手,站了起来,示意他走进一个更暗、靠火把照亮的走廊,走廊将他们引入大山的腹部,他穿着让人痒痒的粗麻布斗篷跟着她。走了一会儿,走廊两边出现了一系列木拱门。本可以发誓,他能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喊叫声。费尔蒙娜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在里面翻找。
“这么多年了,我也该知道哪把钥匙开哪扇门了,可还是找不对,这事最烦人了。”
“费尔蒙娜是什么怪名字?”
“美丽的名字。”她终于打开了门,“你这一天过得也不容易,进来吧。我这个洞算是比较宽敞的。”
本走进过道里,目之所及,一片漆黑。巨人踢了他一脚,他跌倒了,掉下陡峭的洞,下落二十英尺之后,摔在光秃秃的地板上。他试着活动脚腕,痛得喊了出来。费尔蒙娜在上面的墙上放了一把火炬,最后看了他一眼。她在微笑,她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残忍。她是世界上最阳光的杀人巨人。她抬起门底部的小活动板,敲了敲门。
“食物和水从这里送进去。一定要吃东西,不然我就得给你称重,杀掉你了。”
“我要对战的是谁?”
“那是个惊喜。”
“我要是输了呢?”
“那我就吃掉你。”
“我要是赢了呢?”
“那我就不吃你。”
“我可以走?”
“不可以。我只是不吃你而已。别想太美了,孩子。好梦!”
然后她关上门,把本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