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降临,寒冷再次入侵本的骨髓,冻得他指尖发麻。他感觉自己都能把那电流传给其他人了。他抱紧双臂,瑟瑟发抖地走在路上,这路似乎从不转弯,也从不弯曲。一条直直向前,却哪儿也去不了的路。这条路就是个黑洞,越向前走,就掉落得越深,根本无法爬出来。他试着想象特蕾莎和孩子们,希望能给他一些温暖,可这些都因为跟安妮的性经历变了味儿。他知道,这事他永远也无法解释得令人信服。
狗脸歹徒不在这儿了,可他仍然能感受到那份残忍,就好像挥之不去的气味。“残忍”这个词不足以概括。之前有一次他为公事出差,有个旅客在机场里找事,说本插队站在了他前面,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本让步了。
他登机时,那男人与他隔了一条过道,刚好相邻。他整个航程都在盯着本看,是在横眉斜视他,仿佛他是道开胃菜。那时他觉得被残忍地对待了四个小时。飞机降落时,那男子跟在本身后,走过登机道,穿过航站楼,一路走到了停车库。那时是夜里一点钟。夜里一点钟的停车库像是个等待故事发生的犯罪现场。本走到他的车旁,男子还站在他身后,穿着紧身黑色上衣,戴着显得凶巴巴的眼镜。这里只有他们两人,本无法再忍了。
“你他妈到底想干吗?”
那男子冲着本的脸就是一记凶狠的右勾拳,他脸上的疤裂开了。
“给我记住了。”他说着走开了。就这样,男子用一记拳把残忍注入了本的体内,让它留在了那里。打那以后,他每次停车、每次去机场,都能感受到。残忍能给你留下如此深刻的影响,残忍可以占据你。
太阳落到了树丛之后,寒意侵占了他的脑海,挟持了他的思绪,把帐篷性事、老太太糟糕的花园什么的全部抹去了。老天啊,太冷了。镇子在哪儿呢?该死的镇子在哪儿呢?
右手边,他能看到远处空气中有温润的光。那是黄色的光,肯定是人造的,像停车场的光。看起来像是现代文明,跟他刚刚碰到的门诺派巫师之地肯定是全然不同。他加快脚步,甩开手臂好让自己暖和起来,心里盼着能沿着路走到有光的地方。
可这条该死的路只是一直往前,他能看到一边的光先是离他越来越近,接着渐行渐远,就好像晚上开车时看月亮一般。前方,只有黑暗。
永远不要离开路。便条就是这个意思,布莱克维尔太太也这么说。这是句警告。可现在,黄色的光是他可以追寻的目标,让他就这样放弃这道光太难受了。你为什么要听那个老太太的话?她可还跟你讲了什么魔法种子之类的鬼话。她老是提起的那座镇子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这道光是他唯一的希望。他离开了路,开始朝光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从包里掏出一条面包来,把它搓成大块面包屑,在身后留下记号,需要的话可以沿着记号走回来,他还每走十英尺就摆一个石头堆。
森林里已经没了灌木丛,也没了乱生的树根,更没有会绊倒人的大石头。一切都平坦,极其易走。光似乎比一开始更远了,就好像你在海里游泳,游得太远,再往岸边游时觉得怎么游也游不到,虽然海岸看起来好像很近。但他还是继续走下去。
特蕾莎现在肯定担心坏了。
光并没有靠近些许,本开始感觉布莱克维尔太太说得完全没错。他听到旁边传来很大的动静。恐惧瞬间袭来:强劲而可怕。
他又走了一步,看到了面前他们的轮廓:两个男子,月光中,他们头部的影子两边都有耷拉下来的短狗耳朵。黄光不过是个诱饵,他转身快步沿着面包屑标记的小路往回走。
“都他妈离我远一点!”
他能听到他们在他身后追赶的脚步声,他们的笑声越来越响亮。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他们被扔进火坑里烧了似的。在游走的月光中,本已经看不太清他之前撒在来时路上的面包屑了,可他还是集中注意力看着脚下,决不回头。他看到了石头堆,欣慰地舒了口气,终于,这世上总算有东西能保持在原位了。
“我们要把你的脸皮扒下来,杀掉你之前先给你看看。”
本再一次胡乱尖叫起来。他再次回到路上时,声带已经喊疼了,还因为寒冷而刺痛,感觉像是吞下了一整盒图钉。与之前一样,路仍然直直向前,那两个人似乎跟得很紧。本几乎想被他们逮到了:长痛不如短痛好了。这条路在前面戛然而止。树木间宽宽的灌溉渠消失了,森林变成了一道坚实的树墙。根本没有什么镇子,没有人能救他。他一走到路的尽头,一切就都是空谈了。
只是……好吧,他还有那包种子嘛。
本卸下一边肩上的背包带,在前袋儿里找那个皮质袋子。扔在地上的第一粒种子会变成一座铁塔;第二粒,一只狼;第三粒,一道火墙。哪一粒是哪一粒呢?上面又没写“狼”啊什么的。是顺序决定的吗?
他从袋子里抓出一粒硬种子,把它向前一掷。他走了三步之后,就撞到了一道木门,而门就嵌在一座一百英尺高、直冲天际的铁塔上,像哨兵一般,高高地俯瞰整片森林。
“老天……”
本听到狗脸歹徒在逼近,于是他迅速打开门,进去之后就关上。里面有一圈火炬照亮塔内,还有一连串的锁,前门从顶到底都排满了:铰链锁、门闩、链条、门把手。他赶在狗脸歹徒赶到之前把所有的锁都锁上了,他们一赶到就开始狠命敲。猛烈的敲打声让他的脑壳嗡嗡作响,弄得他直犯恶心。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他们在啃门,于是他向后靠了靠,直到被一把小石椅绊倒了。右边又有一道门,通向……好吧,他已经放弃猜测每道门都是通往哪里的了。他身后的楼梯不停地向上、再向上。他可以往高处去,在高度上甩开他们,但那样的话,他们要是踹开门,他也就被困到了顶上,无处可逃。
砸门声毫不停歇。凶手似乎越来越有劲儿了。本看到一把刀子穿过了厚重的门,刀刃在转动,歹徒已经在橡木中弄出了缝隙。他们不会停下来的,他们不会就这样走掉的。他就是他们的猎物,他们生来就是要杀他的。
他一步三个台阶地爬上楼梯,停下来喘了口气,因为他这次对体力的透支是此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他这是要一直跑、一直爬,直到累死啊。几分钟后,他终于爬到了顶,感觉像是个许久不锻炼、身体素质差的游客。楼梯顶端是个观景台,俯视周围的整片森林。可四面八方都只有树和缓缓起伏的山丘,没有黄光,没有路,没有镇子。他从石头墙的缝里看到两个狗脸歹徒僵直地站着,抬头看看他。
“你们到底要干吗?!”他在顶端问道,他们什么也没说。“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想回家跟家人在一起!仅此而已!”
“我们要杀掉你。”
“咱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我们要杀掉你。”
他躲到墙后,将颤抖的手伸进袋子里。然后他扔下一粒种子,看着它垂直落下,在塔的侧面弹了一下,又狠狠地摔在冷冷的地面上。
两只通红的狼眼睛立刻对上了本的目光。
狼扑向歹徒,把他们撕成碎片,慢慢地享用两人,掏出他们的内脏来。狗脸歹徒痛苦地号叫,本则从墙边退回来,捂住了耳朵。他无法忍受那声音。他的身体软下来,他平躺在观景台上,悲痛地啜泣着,听塔下的狼啮噬两个怪物。
当尖叫声终于渐渐平息时,他转头,看到狼正抬头盯着他看,它仍然很饿。它开始抓挠门,接着开始攻击门,看样子是要帮狗脸歹徒解决他们未完成的事业。真希望门也是铁制的。木头门可真是个大大的设计漏洞。狼边咬牙边哀号。它跟狗脸歹徒一样,仿佛有魔力在让它永不疲倦。
“狼!”
狼停了下来,看着他,接着又开始抓挠。
“你能说话吗,狼?”事情发展到现在,问出这个问题没什么错。可答案是不,它不能说话。它只能以极致的进攻力在那扇门上施展威风。本跑下旋转楼梯,看看前门。第三粒种子,一道火墙。本拿出第三粒种子,砸在门前,可什么也没发生。种子还是一粒种子。
他把种子拾起来,再转头看第二道门。这道门是铁的。狼没法过去。当然了,谁知道门后面会是什么呢?又一只狼、又一个狗脸歹徒,又或者是奥兹国?
本转动了铁门上的大门把手,探头看沉重的黑暗,向里走了一步,就这样掉进了一个深深的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