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先帝驾崩,十四公主钟珑登基,改国号为昭元。

越鲤向天下宣告,先帝乃是遭吕文镜毒害而亡。

她知道不是吕文镜,但也实在想不出哪方势力有这个动机,索性都扣给吕文镜。反正以吕文镜在外的形象,像是干得出这种事。

这下天下人对吕文镜的讨伐更上一层,群情激愤,他惹了全天下。

舆论战越鲤站在制高点,只是援兵若赶不到,说什么道啊德啊都没用。越鲤只能先稳住众臣,好在大家都习惯了,没谁指望她一上来就把江山起死回生。

孟怀光甚至气势汹汹地表示:“若洛阳城破,臣,以身殉国!”

越鲤十分感动:“孟太傅忠贞不二,天下之福,但现在还不到殉的时候,先照顾好自己。”

原本就在半年前,朝臣里还有许多人不满大越皇位将传于十四公主一个病弱女子。但自从越鲤斩了吕文镜的来使,这种反对就逐渐消失,大家似乎觉得,这十四公主比先帝强硬许多,跟着她还不算太坏。

在前朝忙了一整天,到夜间,开小朝会的几位重臣都要告退,越鲤阻拦韩世临道:“世临且先留下。”

一天下来这些人都累了,然而听到越鲤叫韩世临,还是互相交换眼色,有一些躁动的猜测。

韩世临神态自若,等其他人走完,从容问:“陛下有什么事?”

“两件事。”越鲤同他正经商议,“第一,韩相已经半年没来过朝参,若是他实在来不了,便把丞相一职空出来,领个虚衔,在家中好生休养。”

韩世临道:“陛下上任第一天,便要免了丞相的官?早知陛下手腕强硬,没想到强硬到这种地步。”

越鲤答:“是啊,我还有更强硬的。你来做我的御史大夫,一切政事,由你协领。”

韩世临如今只挂翰林院一个清闲的文职,越鲤这是让他一步登天,直接做了副丞相。当然,为了避嫌腾位置,就要让韩老爷子先退下来。

其实他现在代韩丞相所做的事,已经足够升任一线官员,只是资历尚浅,不好提拔。但特殊时期有特殊方法,越鲤叫他做,他便能做。

他稍作沉吟:“陛下这是要倚靠我了?”

越鲤点头,个中利害他都能懂,不必越鲤多说,她转而说:“第二件事,请你捎我一程。”

“去哪里?”

“你家。”

韩世临揣测着:“去见我父亲?”

“也能顺便见一见。不过主要是,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要住在你家。”越鲤没有半分揶揄开玩笑的神色,认真说。

“什么?”韩世临一脸的你又要搞什么。

越鲤解释:“先帝在宫中受毒害,宫里已经不安全。我必须找一个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避一避,那就是你们韩府。”

韩世临扫她一眼,思虑道:“宫里正在清扫,你避一避也是应该,起码等没有人认得出你再回来。”

“你答应了?”

不知怎的,韩世临十分不想听从她,不是他掌控新帝吗,怎么成了新帝利用他。但这确实是正确的选择,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勉强说:“陛下要来,做臣子的哪有闭门的道理。”

越鲤松了一口气,虽说做了皇帝,要臣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但韩世临比她还嚣张,要是不答应,她担心下一碗药就灌在她嘴里。

不过她猜测并不会,她要是死在宫里,还有些说法,死在韩府,那就板上钉钉是韩世临干的。东汉时的曹操都不敢直接杀汉献帝,韩世临应该还没到曹操的地步。因此住进韩府,他还不得不保护越鲤。

便搭着韩世临的马车,一同回了韩府。

韩府虽然长歪了一个韩世临,其他人还是可亲的,韩丞相也勉强算是忠臣,就是懒散了些。这时候留在洛阳的多数对皇帝态度不错,韩府对越鲤给足面子,一切规格比照着先帝来。

越鲤几天没好好吃饭,在韩府终于吃了一顿丰盛的。她从小吃饭就香,这时候虽然做了皇帝,但年岁尚小,韩老夫人看着她,宛如看小辈,她吃得越香,老夫人越爱看,不停地给她添菜。

韩世临也注意到了。晚上越鲤睡在他隔壁房间,越鲤认为离他越近越安全。睡前他们二人在他房间对谈一会儿,越鲤喝点清爽的紫笋茶,韩世临说风凉话:“虽没见过十四公主怎么吃饭,但她病弱,想必不是你这种样子,你还是改改吧。”

越鲤答道:“改的地方越多,越不自然,容易暴露。又没人知道公主什么样,一点小事,也没有失礼,不改。”

这是她的理念。

她现在是知道了,不要把皇帝这个位置看得太神圣。固然那些千古明君都是真正有本事,好不容易谋求来的帝位,能者居之。但还有很多人当皇帝当得稀里糊涂,这辈子最大的努力就是投胎的时候,投个好胎便做了帝王。

因此不要有太大压力,让你做皇帝你便做。这乱世的皇帝,烫手山芋一般,做了是在行善积德。

世人喜欢神化皇帝,越鲤便躲在这一圈神化出来的、不可直视的光芒中,得到了最大的安全。

当然,这种话她不会给其他人说,自己想想就好,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想办法维持帝王威严。

韩世临不置可否,越鲤转而问他:“韩府应当搜集了不少叛军的情况,不介意让我看看吧?”

“你要看什么?”韩世临问。

越鲤早就深思熟虑过,说:“吕文镜的情况我知道,有几个大一点的将领我也在先帝桌上的奏表里看过。我想看看其他将领,越详细越好,怎么被吕文镜收入麾下,有什么战绩。何月何日何地攻城,带了多少兵,用了多久,用的什么策略,进城之后是烧了抢了屠了,还是军纪严明秋毫不犯,有什么给我拿什么。”

“你这是要分析吕文镜的手下?有什么用,到时候兵临城下,陛下你在城墙上挨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凭三寸不烂之舌把他们说得投到王道正统这边?”

“只靠我的舌头当然没用,我已经去请援兵了。”越鲤向他坦白说。

“吕文镜越来越逼近,且不说哪家是你一开口就能请动,哪怕请动了,赶得到吗?”韩世临质疑。

越鲤顺着他的思路说:“所以一定要请最近的。”

“你是说……”韩世临听了出来。

“请了汝南宁家。”越鲤说道,“此前我就向先帝提议过请宁家出兵,但先帝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脸面。只好我来了,比起脸我还是更要命。”

汝南宁家几代为将,宁惟老将军曾经也拜了太傅,是武官之首,风光得不可一世。

然而有人检举,某次醉酒之后宁老将军向周围人吐露,说皇帝得位不正,全靠宁家兵力的支持,戕害兄弟才夺来皇位。

醉酒失言是假的,皇帝夺权却是真的,他乍一听,脸面全失,立即就要发作。老将军为人清白正直,许多官员都为他求情。然而越求情,越是惹得先帝勃然大怒,扒了官职,各处敲打一番,恶语相向,称已经是念了往日旧情,若不留情,宁惟的脑袋都要摘下来。

老将军受此打击,心灰意冷,带着儿孙回去汝南老家,再也不问朝政。

很多人猜测,这则检举其实是先帝授意,他早就想灭宁家的威风,找了一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厌弃功臣。

哀莫大于心死,后来天下大乱,宁家始终保持沉默,固守在汝南,既不曾有反叛的苗头,也不曾前来支援。

韩世临听到这里便明白,问:“你写了一封道歉信送过去,请他们出兵?原来你的暗卫倾巢出动,就是干这个去了。”

“韩大人手伸得够长,宫里任何动向都瞒不过你。”越鲤说道,“不错,我向宁老将军道歉,说先帝时常念起他,心中懊悔不已,却不知如何挽回,直到驾崩都惦记此事,叮嘱我一定要把歉意传达。”

韩世临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确实,只说这个就假了。所以我把玉玺砸了一块下来,做成玉坠,送给宁老将军,告诉他,这是我仅剩的东西,来表我的诚心。”越鲤如实讲述道。

韩世临这下诧异起来:“你!你砸了玉玺?”

越鲤劝他别急:“就砸下来那么一小块,不影响使用。”

“那可是玉玺,你知不知道玉玺是什么?”

“就是知道,才这么做。”越鲤认真地说,“唯有玉玺这种象征了帝王的信物,才能消宁老将军心头的冤屈。再说,玉玺已经传给我了,随便我怎么用。”

韩世临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来想去,只能问道:“你就不怕,他怀疑你随便找了个玉坠子骗他?”

“我想宁老将军不会怀疑,他又不是你。不过以防万一,我把玉玺也送过去了。”越鲤这下是故意慢悠悠,闲话家常一般说。

韩世临骤然起身:“你连玉玺都送出去了!”

这下他知道为什么向羽的暗卫要一整队出动了!

他觉得越鲤简直不可理喻,难以置信地问:“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你把玉玺送人?”

越鲤答:“也不是送给他,我信里说了,你要是原谅姓钟的,就带着玉玺,领我的命令统领汝南军队来救我。不原谅,那我留着玉玺也没用,与其落在吕文镜那个活畜生手里,还不如托付给宁家,你们是要自己做皇帝,还是去找钟氏宗亲,请自便。寻一个天资不错、品格坚毅良善的新帝,好好守着江山。”

她啜一口茶:“是姓钟的对不起宁将军,而不是天下人对不起宁将军,切勿陷百姓于水火中。”

韩世临过了最初的震撼,心中实则还是有余震,但脑子跟着越鲤的思路,自然听懂了,点评说:“帝王之术,诛心之道。”

“说是这么说,换作是你,你敢吗,敢把玉玺送去汝南吗?”

越鲤胸有成竹,笑盈盈看他,显然对自己这一举动颇为得意,从死局之中还真让她抠出来一条生路。

韩世临显然不会做这种事,他又不甘心地问:“万一宁家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决意不出手呢,毕竟道歉的只是你,不是先帝。你又有什么办法?”

越鲤答:“他会来的,一定会来。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如果来晚了,可就只能给我收尸了。我做半个月皇帝,不知是不是历朝历代最短命的。”

越鲤真心叹了口气,人算的部分她十拿九稳,只差一点点天时地利。

剩下的只能交给运气,她想,让我看看上天想不想让这走在末路的王朝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