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的意思自然是十四公主的兄弟姐妹都死尽了,现在皇帝也命不久矣,马上就轮到她登基做皇帝,而她能有什么用呢。
越鲤冷道:“你可知这话大逆不道,已经足够将你拖出去斩了。”
使臣肆无忌惮,大笑道:“十四公主真会说笑。”
随后傲慢说:“陛下不来,实在遗憾。请公主转达,吕公将抵京城,特写了一封信来劝解陛下,这帝王之位,贤者居之,为天下臣民也为陛下自己考虑,早日开城门,迎新君。”
越鲤亦是被他逗笑,问:“你是让江山正统的帝王,去迎接一个鱼肉百姓的叛贼?”
殿中各人俱是一愣。
使者面色不虞:“连王城都守不住的人,怎么能算正统!”
越鲤话音铿锵回应:“吕将军这不是还没到吗,就如此笃定?别说了大话,却做不到,惹天下人耻笑。”
她气定神闲,仿佛有什么守城的后招,看得使者心下疑虑,边想边答:“吕公不日就将抵达,劝陛下做个明智的决定,于彼此都好。”
“哦?”越鲤看他趾高气扬的样子,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公主殿下?”
“既知道见的是公主,为何不拜?”
使者嗤笑一声:“公主还是认不清形势,城破就在旦夕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天潢贵胄吗?”
越鲤不理会他的嘲讽,再问:“若站在这里的是陛下,你又拜不拜?”
使者答:“不拜!”
越鲤于是命令道:“来人,拖出去斩了。”
满殿哗然。先前使者大放厥词时,已有几位老臣按捺不住,情绪激动,恨不得一张嘴将逆贼骂死。现下听越鲤直接动刀,震得愣在原地:公主怎么比我们还极端?
使者吓了一跳,但不相信她真敢这么做,仍道:“公主,臣是好心相劝,你也不想看陛下以及钟氏皇族遭受灭顶之灾吧。斩了我,你是痛快了,可吕公那边……”
越鲤漫不经心道:“你未免也把自己看得太重,斩就斩了,难道把你供起来,你那乱贼爹就不来洛阳?”
她向左右再施压:“愣着干什么,此人御前大不敬,我说——斩!”
左右侍从稍有踌躇,底下的韩世临笑出一声,煽风点火道:“十四公主代陛下发号施令,谁敢不听?”
这样的热闹,谁不爱看?
侍从如梦初醒,这才动起来,下来按住使者往外拖。使者见她还真敢,急得竭力挣扎,高喊:“你敢!你一个空壳子公主,等城门破了连具全尸都留不下,你怎么敢!”
旁边随行的使者又惊又惧,扑上去想救人。宫里虽然空虚,殿前的守卫还是有的,而且憋屈了这么多日,好不容易能出口气,个个振奋。甚至有朝参的臣子趁乱七手八脚帮忙,上来踹使者两脚,这殿里一下子活蹦乱跳,焕发了久违的生机。
使者大喊着咒骂姓钟的,口口声声说吕文镜不会放过他们。可惜吕文镜还离得远,听不到也赶不来。
众臣伸长脖子去看,见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外面咔嚓一声,斩了,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消失。
殿里也骤然安静,余下的使者噤若寒蝉,都吓懵了,再嚣张,也怕死。
越鲤朝着他们安排:“哦对了,还有一封信是吧?想必都是些污秽之言,就不费心看了。找个盒子把他的头装进去,信原封不动,垫在底下,有劳各位完璧归赵,告诉吕文镜,这就是陛下的回答。”
使者战战兢兢,互相看着,侍卫装好头拿过来,谁都不敢接。
越鲤加重语气,疾言厉色:“聋了吗,是想犯忤逆之罪,再送上来给我斩?”
这几个人连忙抢着应答,捧着盒子宛如烫手山芋,魂飞魄散。
越鲤做完这一切,问余下的臣子:“今天还有事吗?”
众人沉浸在这出戏中,哪怕有事也忘了。见没有人开口,越鲤道:“那就都回家,把今天的见闻与亲人朋友分享分享。退朝。”
说罢,着重看了韩世临一眼,这东西,今天当众摆了她一道。他不见得有什么用意,就是一时兴起想捣乱。
偏偏城中关于十四公主与韩世临的谣言已经传疯了,今天是他认得十四公主,率先开口,怎么看都是站在公主这边维护公主的。这谣言,愈演愈烈,又多了一些证据。
越鲤并不担心得罪吕文镜,他手段残忍,本来就不可能放过姓钟的,现在急不可耐派人来送信,只是为了多羞辱皇帝一遍,斩不斩他的使者,完全没有影响。与其忍辱,还不如好好出一口恶气。
此事立即就会传遍洛阳城,然后经由各州的探子、各府的书生,传遍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十四公主殿前斩来使,怒斥乱臣贼子,既勇猛,又有那么点末路悲情。
越鲤相信这些书生写东西的能力,定然会把此事渲染得精彩万分,在民间传开。
她回去向皇帝禀报,料想自作主张,皇帝要发怒。然而不用她回禀,内侍已经争先一句一句都传给皇帝听了。
越鲤见了皇帝就拜伏请罪,皇帝长吁短叹许久,仿佛真的头风犯了,撑着脑袋揉来揉去,开口说:“你真是胆大妄为。”
她心中也在训斥自己,怎么又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不过顶了十四公主的名头,就不能给她丢脸,硬撑也要撑着给她留个好名声。
越鲤想了想,诚恳回答:“陛下,面对吕文镜这样的人,退让没有半点用处。臣不后悔做这种决断,陛下要罚便罚,只是我顶替公主的名号,实在不敬,心中愧疚。”
皇帝对她的前半句不置可否,只回应后半句,感叹道:“明月说你与她向来一体,拆都拆不开,现下你顶着她的名号行事,并没有辱没她,倒好像她仍然在这世上放着光彩。”
越鲤怔了怔。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钟明月走了,仿佛带走她的一半魂灵,她失魂落魄,跟着死了一半。但皇帝现在说的,却像……
像钟明月还留了一半在这世上。
她恍神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随即思绪被皇帝打断:“你回去吧。”
越鲤不由说:“陛下……保重身体,吕文镜才只是您要面对的第一道考验,后面还有更难缠的。”
皇帝摇摇头,第一道?在他心里这已经是最后一道,一切都要完了,无论如何都要完。他是个仁慈之君,不想为了这一段争执去罚越鲤。
越鲤告了声退,溜了。
回去的半路上,遭人拦下来了。
来了个小厮挡住她,请她去亭子里喝杯茶。
皇宫除了皇帝贴身处,其他地方守卫都稀松,还布满各方势力的人。越鲤抬头看是谁等着她,就明白了,韩世临这种地位,现在京城有哪里是他不敢去的。
越鲤跟着过去,心里琢磨,韩世临是不是要还她的项链?上次摔出去没感觉,现在回想起来还挺心疼。
韩世临在亭子里喝茶,手一抬,邀她坐下。越鲤坐到对面,并不喝他的茶,问:“韩大人有什么事?”
他看着越鲤,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问:“十四公主,你不怕露馅?”
越鲤并不回答,问:“有纸笔吗?”
韩世临打量她一眼,向旁边的家仆摆了一下手,示意拿来纸笔。韩府的人办事动作很快,片刻后就拿过来,摆放在桌上。
越鲤提笔随意写了两句诗: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然后手一伸,请韩世临欣赏。
韩世临从她下笔就盯着看,原先从容看戏的神态消失,质问道:“你能模仿钟明月的字?”
韩世临出身名门,曾是皇帝选来的皇子侍读,和钟明月同样都在东宫学堂读书多年,自然看过她的文章,认得她的字。
越鲤看着诗句,并不答话,韩世临忽然福至心灵,有个猜想浮现出来,追问道:“那些文章,是你写的?”
今天越鲤的行事风格,与他看过钟明月的文章,简直如出一辙,他心中曾有过的微妙疑惑忽然解开了,文章不是足不出户的病秧子写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女!
根本不用越鲤回答,他已经认定了。
他脸色略有震撼,越鲤平和说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今天没有拆穿,我便坦诚相告。药材钱我已经十倍奉还,今后再不会冒犯。”
她说完,起身要走,韩世临尚在思索中,下意识阻拦道:“等等。”
越鲤回过头,韩世临说:“从前没人在乎十四公主,因为她是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随时要倒。就算哪天真的能继位,弄死她或者掌控她,也比其他皇子容易太多。现在朝野内外都以为你才是十四公主——”
“我只是不想辱没了公主的名声。”越鲤态度抗拒,“说不定过两天我也死了,你还想同我联手做点什么不成?”
“联手?”韩世临嘲讽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你还不配,“我是来问问公主殿下,我那苦恋公主的谣言,能帮我澄清了吗?”
越鲤没想到他是来问这个,一下子愣住,韩世临纡尊降贵走过来拦人,是还在纠结这事?
“公主殿下,我提醒你一句。”韩世临道,“活着还能维护住你的公主名声,要是死了,可就随便我怎么说了。”
越鲤迟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韩世临不想让她死。
为什么?
难道是韩世临玩上瘾了,担心她死了没热闹可以看?
越鲤警告他:“你别乱来。”
韩世临却不继续说了,一杯茶喝完,换他起身要走:“公主保重。”
他的每一声公主,都叫得别有用心。越鲤仔细思索,感觉他是来试探自己的态度,但不知试探出了什么,两句话就走了。
越鲤糊里糊涂,这一天终于应付完所有人,回去睡觉了。
她安生了两天,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只收到消息,说使者把信和头原封送回去,吕文镜看了之后大怒,但手再长也够不到越鲤,遂把这几个使者都斩了。
没错,把自己人斩了,嫌他们在越鲤面前落了下风,丢了他的面子,还丢到全天下眼前。
越鲤开怀大笑,久违地笑出来,看敌人吃瘪的样子真是舒爽。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沉,越鲤又收拾完一批钟明月生前的衣服,差小侍女拿去烧,正在逐一交代注意事项,忽然闯进来一个皇帝的内侍,慌张叫道:“越姑娘,陛下急召!”
“怎么了?”越鲤倒是不急。
“陛下他……”内侍附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中毒了!”
“什么?”越鲤吃惊。
她立即想,是谁这时候下毒,首先不会是吕文镜,他受了那么大的侮辱,肯定要亲手来将皇帝并公主挫骨扬灰,排场做得极大极轰动,不会偷偷摸摸投毒。
可是其他人就更没有道理了,等吕文镜来弑君之后,变成天下罪人,到时候揭竿而起推翻他,既满足私欲,还能得一个好名声,多好的一出忠君爱国故事。何必下毒多此一举。
谁能从中获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