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为公闻言,踱步思索起来,看起来似乎是在犹豫,而徐恩利则静静等待他做出决定,而孙为公并未直接答应和拒绝,而是说道:“其实你知道,我最想见的是裕王殿下,他身上的故事是所有写作者梦寐以求的素材。能不能把条件换成,安排我见裕王殿下。”
徐恩利先是脸上一喜,答应的话就要破口而出,却是硬生生的止住,他忽然笑了,拍了拍孙为公的肩膀,说道:“孙兄,你变坏了呀,变坏了呀。”
孙为公抱拳回应:“彼此彼此,我不想坑人,却也不想被坑。”
所谓的要见裕王李君威,只是一个托词,一个试探罢了。两个人都很清楚,虽然主办这次不归奴案的人是司法部的苏日安,但皇室尤其是裕王对这件事非常关心。作为巴格尔信任的发言人,孙为公肯定有机会见到裕王。
孙为公最后说道:“好吧,恩利,等消息吧。”
显然他仍然没有放弃和别的报社接触的机会,而徐恩利却是已经放心下来,至少他已经清楚,孙为公对自己的筹码很满意。
崇明岛。
这座位于长江口的岛屿原本只是一片片的沙洲,是在崇祯末年才形成的一座大岛,当年李明勋就是在这里围海造地,骗了江南士绅一大笔钱。
因为就位于申京北面,所以皇室在这里有一座规模很大的庄园,而庄园的大部分都被建设成了试验场所,那是太上皇的爱好。每年这里都会举办比赛,而这个年假,听闻崇明岛下了雪,皇室的孩子们纷纷前来,结果根本达不到打雪仗、堆雪人的程度,很让人失望。
孙为公自从到了申京,一直作为不归奴团体与外界的传声筒,他与徐恩利的合作也初见成效。使得原本乱糟糟的舆论环境,多了不少的秩序。而孙为公几次三番请见裕王,都被回绝,一直到年假,他才被允许在崇明的皇家庄园里见。
“请问您是孙为公孙先生吗?”
乘坐小船抵达的孙为公在码头等了一会,一辆马车驶来,而引领这辆马车的是一位骑着白马的少年郎,到了之后,温声问道。
“是,在下孙为公。请问这位侍卫大人怎么称呼?”孙为公回应说道。
他看了这少年一眼就认定他是侍卫,因为这个少年郎皮肤很白,眼睛也不是黑色的,而是有些泛蓝,眉眼之间有些异族风色,在申京,这类模样的人不是来朝觐的外藩子弟,就是禁军侍卫了。孙为公几年前觐见过皇帝,在御前就见过不不少这类侍卫。
“我叫李昭瑢,先生上车吧,天有些冷。”李昭瑢说道。
孙为公闻言一愣,连忙施礼:“原来是英王殿下,失礼失礼。”
李昭瑢是迪丽古丽与李君度的孩子,是当年李君威从印度带回来的,继承了李君度在国内的英王爵位。
李昭瑢微微一笑,并不在意:“不知者不怪。”
孙为公上了车,心里泛起狐疑,总是忍不住掀开窗帘,观察李昭瑢这位天潢贵胄,他不明白,找个女官或者侍卫就能引自己,为何偏要让英王来呢?
李昭瑢却是没有上车,骑马在一旁随行,与孙为公一边聊天一边前行。要说起来,孙为公对堪称传奇的李君威好奇,可李昭瑢何尝不对这位被皇帝亲口称赞‘有良心的记者’好奇呢?要知道,皇室的教育中,对记者的评价一向负面。无论是太上皇还是皇帝,两代帝王都曾对他们的后代说过这么一句话。
天下缺德一石,媒体独占八斗。
而在庄园里,李君威满头大汗,脸上手上全都黑黢黢的,他正在亲自参与一场比赛。
在轨道上有一辆小型火车,他和一群孩子在技术工人的帮助下,终于让这辆蒸汽火车发动起来,一群孩子一人占了一个小车厢,在寒风之中与一匹军马赛跑,小脸被风吹的通红,依旧乐此不疲,连连喊叫,空气之中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最终,还是火车赢得了胜利,因为比赛的距离是三公里,虽然火车启动慢,但烧煤的家伙不知道疲惫,而战马却会累。骑这匹马的是威廉,这少年虽然失败了,仍然得到了奖励,这匹好马被李君威送给了他。
“孙先生,很抱歉,我以为你会下午到的。”李君威一边清洗身上的煤灰,一边抱歉说道。
孙为公受宠若惊,纵然他本人也是一个高傲的人,平时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是面对李君威这等传说中的人时,心里仍然是激动的难以抑制。
“殿下,我曾经设想过很多种你我见面的方式,但绝对想不到会是这样,您不仅是一位伟大的政治家,还是一位好父亲。”孙为公说道。
李君威笑着说:“陪孩子们玩火车就是好父亲吗?”
“当然,我见过的大部分父亲都在与孩子们玩耍时放不下身段。而与孩子在一起,最好的就是保持一颗童心,把自己变的天真,才能与孩子们亲近。”孙为公说。
李君威哈哈一笑:“是吗,看起来我这种被皇帝称之为没大没小的举动,还是挺有科学道理的。”
孙为公闻言更是觉得李君威风趣幽默,他说道:“您召见在下来,不是为了讨论教育之道的吧。”
李君威点点头:“我知道,你很想见我。但是我并不想见你,或者可以说,我这个人不擅长与记者打交道,我的话,我的举动和我的生活习惯,被人报道出去,会损害我的形象,当然,我不在乎这些,毕竟我脸皮厚,可是这对皇室的尊严是有损害的。”
“那您还找我来。”孙为公疑惑。
李君威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李昭瑢,说道:“原因有两个,其一,这个孩子很崇拜你,想见你。但是第二个原因更重要,我有事求你。”
孙为公起身,接住了李昭瑢递给的茶杯,他更想知道,自己有什么是李君威来求的。
一时间,他的脑袋里泛起了无数的心思,他既对李君威的请求充满希望,又担心这位裕王殿下让自己做一些有损原则的事情。毕竟这段时间,他因为不归奴案,明里暗里受到了来自官方的很多压力,其中案件参与方的中廷和安全局的压力,可以理解为是皇室的压力。
“您请说。”孙为公终究还是知道,自己再怎么猜测也是无用的。
李君威却没有说第二个原因之中的请求,而是说道:“我听家里人说,你想要参加四月那次前往藏地的使团?”
孙为公点头,李君威又说:“昭瑢也会参加,却不是以英王的身份公开去,他会出现在使团里,目的地也不是藏地,而是南疆。这个孩子做事很有分寸,只不过因为性格有些内向的缘故,身边的朋友比较少,所以我希望你能沿途照顾他一下。”
“这应该不是旅游吧。”孙为公说。
“他自然是有任务在身?”李君威却没有直接说明。
孙为公再看了李昭瑢一眼:“殿下,英王殿下应该不到十六吧。”
“十四岁多些,虽然年纪不大,但在皇室,这个年纪已经需要做些事了。诚王君弘十四岁西征关西,皇兄这个年纪北伐漠北,昭瑢也该做些事情。”李君威说道。
孙为公点点头,虽然他有着身为记者的职业病强大的好奇心,但裕王不愿意多说,他自然也不会多问。反正也只是一路西行,陪伴照顾罢了。
孙为公于是问道:“那第二件事呢?”
李君威冲李昭瑢轻点头,李昭瑢得到示意之后,与侍卫、女官一起退下了。李君威说道:“我想请你帮忙,救一救巴格尔。”
“巴格尔?”孙为公被吓了一跳。
李君威说:“不归奴的案子已经审理的差不多了,目前的舆论对不归奴很有利,但是对巴格尔很不利。”
孙为公自然知道这一些,海内各方舆论一直热衷于宣传不归奴们有多惨,因为他们有多惨,外藩贵族就有多可恶,那么继续引申下去,就是贵族制度的可恶,特权制度的可恶,那么贵族集团受到的打击就越大,出让的利益就越多。
但没有人为巴格尔说话,相反,有部分人依据帝国的法律指责他。
按理说,孙为公与巴格尔相同,二人都是属于那种被老百姓称之为‘为民请命’的人。这样的人,理应受到老百姓的怜悯和庇护才对。
但问题是,民意是民意,舆论是舆论,后者是可以被操控的。
巴格尔的罪状之中,一个很特殊的罪名就是非法结社。某些野心家就拿着这个罪名不放,他的意图也很简单,通过巴格尔向帝国的政治制度发起挑战,要么,帝国违背民意,问罪巴格尔。要么,取消结社禁令。
当然,那群野心家的目标是后者,如此一来,议院之中,已经分化为左派、右派和中间派倾向的情况下,在结社禁令取消之后,就可以组织政党。要知道,英国人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而现在的尼德兰也已经紧随其后。
孙为公已经从徐恩利那里知道了这一内幕,这就是徐恩利为什么只有得到孙为公帮助的前提下才愿意参与,本质上,这就是一场资产阶级借机挑战皇权的运动,一旦处置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孙为公想了想,说:“似乎我做不了多少。”
李君威点点头:“但我想你应该愿意做些什么,巴格尔你比我更了解,他做过的事,按照法律来说,够死一百遍的,可是,按照道德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人。纳亚他们已经不用管了,他们都不会死,可巴格尔需要你的帮助。”
“殿下,皇上完全可以赦免巴格尔。”孙为公说,按照帝国的传统,皇帝仍然拥有赦免权。
李君威说:“当然,但这只是一个办法,皇兄也需要舆论的支持。”
显然,李君威要的是中间道路,结社结党在帝国必须仍然是非法的,以免那群资本家完全控制帝国。但也不能因此杀掉巴格尔,如果说孙为公是最有良心的记者,但巴格尔已经是知识分子的良心了。
“当然,这件事我愿意提供帮助,请您告诉我怎么办?”孙为公问。
李君威摇摇头,苦笑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办。所以提前把你找来,群策群力嘛。这段时间请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暂时不要和徐恩利说的太明白,他和你可不一样。他虽然现在算我半个小舅子,但屁股坐在哪边,我是不知道的。
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昭瑢联络,这段时间,他是你我之间的联络人。”
李君威这些年,做过很多的事,但却很少和记者这类人物打交道,他擅长玩弄人心,可不适合操纵舆论。
孙为公点头,他思考了很久,终究还是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殿下,您是真的想救巴格尔这个人,还是因为他活着更符合皇室的利益?”
李君威想了想:“应该都有吧,但是哪个原因更重要一点,我也说不清楚。”
孙为公起身:“好吧,殿下,我知道了。”
“你不留下吃午饭了吗?”李君威问。
孙为公摇摇头,坚定的选择离开。过了一会,屏风之后,林君弘走了出来,他说道:“看起来这个家伙不是特别聪明。”
“人如果太正直了,就不会太聪明。毕竟手段这种东西,都是阴损的。”李君威说。
“我会给昭瑢多安排几个人手的。”林君弘说道。
李君威其实还有一个目的,没有明说,而这个目的就是利用孙为公来钓鱼。
孙为公目前做的是,是符合舆论的,但是只要他做出要保巴格尔的姿态,就会有人对付他,不归奴案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处置外藩了,借机收拾一批激进的,有政治野心的家伙,也并非不可以。
而派遣李昭瑢做联络官,还是要尽可能的保护孙为公本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