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北川六点就起床了,把面包放进面包机。在等待烤制期间,他打开了报纸。
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先打开社会版,快速浏览标题,确认没有刊登与自家公司产品相关的报道,心中才会觉得放心。
最近他变得有点害怕看早间新闻和报纸了。
根据北川的估算,若在国内私下里进行整改,大概需要两年时间才能彻底完成。若要算上国外的高铁和航空公司,则需要将近五年的时间。飞机的使用年限大概有五十年,头十年由发达国家使用,之后会转卖给发展中国家之类的地方,越是拖延,整改的困难就越大。
光从内部举报未必会揭发螺丝强度不足的问题。现在客服室手上已经收集了几个不良产品,铁路和航空等方面也未必会因为乘客意外事故发生同样的事情。这个秘密不知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曝光,那种不安让他没有一刻能放心。
那一天的北川很忙碌。他先从家里直接赶去横滨与客户碰面,中午过后又跑了几家公司,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回到公司。
北川处理完堆积在自己位置上的文件,想了一想,便朝客服室走去。说到底,他还是认为不跟佐野谈一谈的话,什么事情都无法解决。在判定没用之前,还是应该先试一试。当北川还是一个优秀的推销员时,他的行动准则就是如此。
佐野正好在客服室,就坐在靠里的座位上盯着电脑。
北川朝佐野走去,默默招了招手,就像他招呼部下时一样。对此,佐野也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站了起来。
考虑了一个晚上,北川还是想不出应该怎么说服佐野。但就在刚才,从营业部办公区来到这里的短短几分钟里,他仿佛受到指引般地找到了方向,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举报信那件事……”一关上会议室的门,北川就出声说道,“这件事不宜拖延下去,这样大家都累,我就直说了。你举报的那些内容,大部分是事实。”
此时的佐野,眼神像探索似的,直直地看着北川。
他的眼中没有任何惊愕,只有戒备,但就连这种情绪他也深藏不露。北川继续说道:
“我们部门的八角在半年前就发现了坂户的舞弊行为。坂户过于看重缩减成本,就算知道螺丝存在强度方面的问题,还是收了货,并且将那些螺丝用于生产列车和飞机专用的座椅,还交了货。现在,这些有问题的座椅都已交付给国内外多个客户,并且一直在使用。坂户承认自己舞弊,经过商量之后,我们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问题不能公开。所以坂户被调到人事部,现在由原岛秘密地处理这件事。顺便跟你说明一下,我和稻叶真的没有指示坂户去做这种事。只不过,考虑到事态的影响,只能无奈地选择隐瞒。要是这件事曝光了,我们公司估计也留不住了。到时候,你——还有我,都得流落街头了。”
佐野眯起眼睛,但什么话也没说。
“你举报这件事,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什么都别做,是吗?”
佐野问道,声音低沉。
“不是什么都别做,而是隐瞒这件事。保住这家公司,就是守护我们的生活啊。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想出去找工作?你以为现在还有哪里比这家公司条件更好吗?你应该也很清楚,这个社会没那么好混。”
“那么,就请您承担这个责任吧。”佐野直言不讳,“听您的口气,似乎一切都是坂户的责任,但是身为营业部的部长,不是也得问责管理者吗?这么严重的情况,不能单凭撤了坂户的职位就当没事了。您是不是也应该卸任呢?”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
北川一时之间语塞了。佐野进一步施压道:“如果想让我撤回举报信,条件就是您辞职。闹出这么大的丑闻,部长还恬不知耻地霸着职位,这样的公司未免太奇怪了。请您辞职吧,北川先生。”
“我必须守着这件事,看看最后是什么结果。现在我们正在偷偷地整改,等完成这些工作之后,我会考虑一下的。”
北川说了一个临时应付的借口。当然了,他根本无意辞职。更何况是听从佐野的意思而辞职,根本是无稽之谈。
“说到最后,这不就是自保吗?”
“不是的。”北川激动地摇头,“要是我现在丢下工作,谁能来接手?这样只会给公司添麻烦罢了。”
“不知道这种借口,能不能唬住宫野先生呢?”
佐野讽刺地说道。他有点得意地看着一时无语的北川,又说道:“或者,刚才那一番话,敢当着社长的面说一遍吗?您也觉得那些话相当自以为是吧?不仅掩盖丑闻,还要用偷摸进行的整改来摆脱困局?让坂户一个人承担责任,自己却留在部长的职位上?这也太荒唐了吧。您也知道的吧,这封举报信并不是只发送给您。社长那边我也发了哟。”
“所以呢?”北川问,“难不成你以为,是我自己决定要隐瞒这些事的?”
“您的意思是,那是董事会的决议喽?”
“不——”
北川的视线落到会议室毫无风雅的地板上,然后再次望向对峙中的对手。“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对于这个事态,你还有一点没搞清楚。”
听到这句话,佐野便探索似的窥视北川的眼睛深处。
“这话怎么说?”
“不是我下令隐瞒这件事的。”
北川回答。
“那么是谁下的命令?”佐野探出下颚,眼神变得犀利,“告诉我。该不会是……和稻叶先生商量之后才作出的这个决定?”
“不是这么回事。”
北川摇了摇头,瞪着这个自命为“公司里的政治家”的男人,开始慢慢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