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比计划少了七千万日元。这是怎么回事?”
加茂田目光锐利,在他的视线前方,是刚刚当上一课课长的原岛万二。
他们正在开财务核算会议。
在这个会上,他们会汇报每个月的计划和实际业绩并进行商讨,而加茂田的态度堪称病态的严格。
“因为三河电铁原本的那个订单要推迟到下个月之后……”
新田雄介一边听着原岛万般无奈的辩解,一边从自己跟前那一沓堆得像小山一般的核算资料中,抽出营业一课整理的那份销售预算。他“啪啪”地翻着纸张,翻到明细的那一页,迅速递给旁边的加茂田。这个速度是关键,要是晚了就会被加茂田抱怨。
加茂田的脸上有些不高兴,瞥了一眼资料上的公司名称和金额。“既然有可能推迟,为什么不说?”他责备原岛。
“因为在做这份资料的时候,这件事还没确定——”
“我问的是这些吗?”
加茂田态度傲慢,像是要上场打一架似的。对此,原岛没有一丝一毫顶嘴的举动。不,其实他应该是怒不可遏的,但表面还是一副乖乖被训话的态度。
在东京建电,营业是强项,而曾经的财务部是庸庸碌碌的。在加茂田当上课长并开始主持这场核算会议之后,才把财务部拔到现在让人俯首的程度。
与新田如今的立场一样,加茂田也是做了很久的课长代理,一路看着这场会议走过来的。在晋升为课长、自己主持会议之后,他就开始发挥本领,与营业各课的课长周旋。
核算会议非常重要,会对每个月的营业、经费等等数据进行整理统计。财务课负责的是把这些数据整理为一份业绩预算,汇报给董事会。在这个会议上,加茂田追求的是数字的正确性和如何完美地达成已经提交的数字,简直就像一个专制的君主。
在这里,没有一个人敢与这位加茂田拔刀相向。
究其原因——因为加茂田拥有能够准确预判业绩前景的目光。他知道该如何推动或落实公司的业绩,也能抢先一步看透公司整体的情况。正因为有这份能力,加茂田才会被社长宫野一眼相中,在身处课长一职的时候,就被公司内部视为未来的董事候补人选。
然而,很多人不喜欢加茂田。
而新田更是讨厌他。
“业绩下滑了七千万日元,居然还蠢到在会上汇报这件事。你到底当了几年课长?这种事当然要事先汇报一声啊。”
“你有毛病吗?”
在暴怒的加茂田旁边,新田隐去表情,默默地藏起这句真心话。
虽说营业额差了七千万,可事实上,东京建电整体的业绩预算并没有太大变化。在这些琐碎的事情上发火,加茂田这个男人的神经是个什么样的构造,新田真的很难理解。
但是,不管新田怎么困惑,加茂田在这样的日子依旧会贯彻自己的做法。因此,每月第一个星期三下午召开的核算会议,都是加茂田独占舞台,并一直延续到会议结束。
“喂,把今天的资料整理一下给我。”
会议结束后,加茂田命令新田整理核算的数据。下午六点刚过,他就早早地回家了。
“自以为了不起。”
新田一边叹气一边目送这个背影,然后摊开今天参加会议的部门提交的资料,开始挑出上面写着的数字。
一旦开始投入工作,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新田按照以往的窍门整理数字,不过当他看到营业一课提交的那份详细资料时,发现了一件让他有些在意的事。
利润率下降了。那是营业一课负责的商品的利润率。
“换了课长,差别就这么大吗?”
新田想起原岛刚刚被加茂田逼到狼狈不堪的表情,陷入思考。
之前担任一课课长的坂户,为职权骚扰一事担责,出于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原因,他被调了职位。自那之后已经过了半年,当初传闻坂户要离职,但现在仍然留在人事部,上面也没决定要如何处置,一直处于没着落的状态。
新田一开始就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让情况演变至此。每次看到一课的业绩,他都会怀疑公司或许只是暂时雪藏一下坂户,之后再让他回到课长的位置上。新田一边思考着这些事,一边研究那些数字,结果又发现了另一件事,让他倍感困惑。
“‘螺丝六’?”
一课负责整理资料的人提交的那份新供应商名单里,出现了一个曾经和公司有过交易的螺丝制造厂的名字。
他记得,这家制造厂不是因为成本过高被坂本果断拒绝了吗?
而新任课长原岛却让这个合作复活了。
为什么?
社长应该已经在公司里下了号令,主张首要目标是彻底缩减成本。
营业一课的决定实在让人纳闷。
或者,恢复与“螺丝六”之间的交易,其背后有什么原因吧。例如同一家公司提出了价格更低的提案之类的——
新田给一课课长原岛打了一通内线电话。
他把听筒搭在耳边,顺便往墙上的时钟看了一眼,长短针正好指向晚上八点半。本以为对方或许已经离开公司了,结果回铃音只响了一次,原岛便接了。
“我是财务课的新田。我想问问新供应商名单的事,现在方便吗?”
“方便。什么事?”
从原岛的声音可以感觉到他的疲惫。
估计是因为刚才在核算会议上被加茂田榨干了吧。想到这一点,新田的心里竟有一丝痛快。
前几天,他跟原岛因为经费运用的事情闹了矛盾。关于原岛支出的那笔应酬费用是否能视为经费这件事,两人毫不客气地争论了几句。新田认为,应酬一家没有交易业绩的公司所花的费用,应该视为私用,所以将原岛的发票退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如果连这种费用都不批,我这个营业课长还怎么做下去!你的意思是,经营新客户都得自己垫钱吗?”
原岛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总是老实巴交,不怎么起眼,但唯独那一次,居然情绪激动地对着新田怒吼。原岛之所以爆发,也是因为营业和财务之间已经有过几次相同的争论了。
新田也不免变得情绪化了。
“你在这家银座的店待了几个小时?你们谈工作谈了多久?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如果就那几分钟,那我给你付那几分钟的钱呗。”
被他拒绝之后,原岛也火冒三丈。“跟你这人根本聊不到一块!”说完便站起来离开了。
活该——新田内心这么想着,可不承想后来事态严重,原岛把所有情况都汇报给上司,并以营业部部长北川的名义,把要求重新审核经费的抗议书送到了加茂田手上。
新田以为,就算是部长发来的文件,那种费用也不可能得到批准的。
然而,当加茂田收到抗议书后,竟完全认同了原岛的说法,结果这场争论中,新田落了个惨败的下场。
即便现在回想一下,新田还是很恼火。当时——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不叫我?你别一个人去应付。”
加茂田将送来的抗议书甩在桌上,对着新田狠狠训斥道。新田垂着脑袋,等着加茂田发完这一通怒火,内心只留下两种情绪。
不必说,一种是针对原岛的怨恨。
而另一种,是对加茂田的不满。
明明平常总是揪着经费各种挑剔,一旦被营业部部长抱怨几句,加茂田就立刻推翻平日里的坚持。新田有种遭到背叛的心情。或许加茂田真的有预估数字的实力,但他更懂得如何巧妙地让步。那时的新田终于彻底明白了,对于加茂田来说,比起他这位部下,公司里的力量关系更为重要。
而此刻——
新田一边看着手头的资料,一边对原岛说:
“你打算恢复和‘螺丝六’的合作,把它列为新的供应商,对吧?坂户先生之前应该说过的吧,这家公司的成本不符合条件,所以中断了交易。为什么要恢复?”
“当然是因为我们又有单子必须拜托人家生产啊。”原岛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说道,“成本不符合条件是之前的事。你还是老样子,总爱说一些无聊的话。”
原岛这些刺耳的话,让新田一阵血气冲脑。
“废话吗?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因为工作计划延迟被人训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因为做事这么不上心,才会导致工作计划有误吧?”
今年三十四岁的新田是课长代理,而原岛比他年长十岁,还是一个课长。一般来说,一个课长是不会允许课长代理这么嚣张的,但因为前几天那件事,新田显得气势汹汹。
“不上心?我哪里不上心了?”
原岛问道,话里透露出对新田的敌意。说到底,营业部和财务部本来就是水火不相容的。
“所以我想问的是,成本验算的结果是什么?”
“数字不是给你了吗?”听到新田不耐烦的口气,原岛的回答也变得有些粗暴。他继续说道:“只要财务部批准目标金额,你就没得抱怨了吧。麻烦你别多事,行吗?给人添麻烦。”
“但是,如果不及时缩减经费,最后就会导致整个公司的业绩低于预算金额。我提前指出这一点,有什么不对吗?”
“这种事,不该是你这个课长代理来跟我说。我这边忙得很,麻烦不要总来说这些有的没的。”
打给原岛的这通电话,被单方面挂断了。
混账东西。
新田用尽全力把听筒甩回去,气得有好一会儿无法处理工作。
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这种时候,要是优衣在的话,就能陪他好好聊一聊了。
这时,新田想起前几天甜甜圈的事,原本满心的甜蜜心情立刻变得苦涩起来。
他想回家了,但加茂田硬塞过来的工作还没完成。
新田再次把散落在桌面上的资料拉到跟前,不忿地叹了一口气。他重新看向笔记本电脑,继续输入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看来这将是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