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然后呢？”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樱子抛来一个可疑的眼神，“为什么选甜甜圈？”
“因为我喜欢啊。”
樱子露出惊呆了的表情。优衣继续对她说道：“我也考虑过面包、曲奇、百吉饼等等很多种，但我还是喜欢吃甜甜圈。”
在会议上决定就无人销售一事进行讨论之后的第二天下班时分，由于樱子想详细打听当时伊形是何表情，便把优衣约到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而且，如果我说要那种能卖汉堡包或杯面的自动售货机，事情可就变得不简单了。现在是节约用电的时期，耗电也是一个问题。感觉我还没说完就会被他驳回。若是开一个便当小店，感觉也不太妥当。就算是饿着肚子，我也没勇气在工作岗位上自顾自地吃着盒饭。”
听着优衣的解释，樱子装模作样地啜了一口咖啡。“然后呢？”
“然后我就思考，有没有那种很简单的，可以三两下就吃完又不会让人挨饿的东西。这些就是我这次提出的建议。”
“这跟去便利店买个饭团是一个道理吧？”
樱子的反应很冷淡，优衣也很清楚个中缘由。她们就职的东京建电，是一个各方各面都很保守的公司。几十年前的那种拼搏主义，现在变得苟延残喘，男尊女卑、上情下达的企业文化依然存在，若是强出头就会被打压。樱子之所以那么说，肯定也是担心优衣会被人说长道短。
“既然这样，你也到便利店买个饭团就行啦。之前也不用跟我说什么加班加到饥肠辘辘。”
优衣简单地反驳了一下。“事实上，你没办法去买对吧。不过，如果公司里有甜甜圈卖，就不会饿着肚子加班了，因为你可以在买咖啡的时候顺便买一个。到外面用餐的话又比较贵，甜甜圈倒是不费多少钱。这种形式有哪点让你觉得不满呀？”
“我说优衣呀，你知道我们待的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吗？”
果不其然，樱子这么说道，还用些许恐怖的眼神看着优衣。“你提出那种建议，只会让上头的人盯上罢了，不可能行得通的。环境会议提出的建议，基本上都会被砍掉。如果是跟公司有直接关联的，或许还有点希望——例如灯泡太暗啦、灯泡不亮啦之类的——可是，你说的是甜甜圈，甜甜圈啊。”
“被盯上也无所谓呀，反正我都要辞职了。”
优衣一边用勺子搅拌红茶一边回道。
“那就更没有说服力了。”
“有的。”优衣不禁正颜说道，手里还拿着那把勺子，“我觉得可以说服。我提出这件事可不是只为自己，而是为了大家。我也很想有那种‘我为公司做成了什么事’的感觉。如果大家都只是因为不想被上司盯上而什么都不说，那么即将离开公司的我去提议那件事不就有意义了吗？就算被盯上了也没关系。”
樱子的表情有些为难，发出了一声短短的叹息。
“我觉得这件事不会那么顺利，不过你不去尝试一下也不会死心的，对吧？然后呢？你有目标吗？”
“目标？”
听到优衣的反问，樱子一脸烦躁，双手交叉在胸前：
“就是说，哪些店能给我们公司提供内部销售的甜甜圈？”
“这个嘛，我打算去跟某个卖甜甜圈的店家商量一下。”
“就这样？”
樱子一副无奈的口气问道。
“这样不行吗？”优衣态度谦虚地向樱子问道。
“我说你呀，既然要提到会议上讨论，总得多做一些计划性的东西啊，例如委托了哪一个卖甜甜圈的店家之类的。一点目标都没有，真亏你还敢提出那种建议，我真是服了你。”
确实，她可能真的过于天真了。
“樱子，我问你哦，你知不知道哪家店能帮忙做这种无人销售的模式？给我介绍一下嘛。”
樱子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优衣，然后猛地落到桌面上。一看就知道，她觉得优衣实在不可指望。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的无人销售，具体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模式？最起码这一点，你得有个想法吧？”
“就是，先把甜甜圈装进塑料盒，然后在旁边放一个收费的箱子，拿一个甜甜圈就往箱子投一份钱。以构想来说，就是乡下常见的蔬菜无人销售模式，跟那个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双手环胸的樱子有好一会儿不作回应。
“然后呢，你觉得能卖出多少个？”
等到樱子终于开口，却提出了一个优衣完全没料想的问题。
“多少个？这跟个数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啊。”
樱子依然凝视着优衣的眼睛，探出身子。“从卖甜甜圈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笔买卖，你明白吗？比如说，一个公司一天只能卖几个甜甜圈，你觉得有哪一家愿意特地来做这种买卖？为了实现你所说的那件事，甜甜圈的店家就得每天送来甜甜圈，还得每天来收钱和回收卖剩的甜甜圈。为此付出的时间和劳力，对于店家来说都是一项成本。如果卖出的数量不足以弥补这些成本，这笔买卖就成不了。”
“成本……？”
优衣试着念叨了这个词。成本——
“没错，成本。”樱子又说了一遍，“我说优衣呀，你的想法是，肚子饿的时候能吃到甜甜圈，大家应该会很高兴，但是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现在有两个障碍摆在你面前。一个是公司那些吝啬又保守的领导，另一个是去找愿意帮忙达成这件事的店家。不管哪一个，都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但是，既然是你自己提出的建议，那也只能负起责任干到底了。”
“樱子，求求你。”
优衣突然将双手举到面前合掌。“帮我一把。我突然觉得，我好需要你的知识。求你了。”
樱子用一声无力的叹息代替了回答：
“你就是因为这样的性子才会被男人骗。多看看现实吧。受不了，真是拿你没辙。帮你可以，相对的，今天的晚饭就你请客了。”
对于现在的优衣来说，可靠的樱子是她求之不得的评论家。
“要想实现只卖甜甜圈的无人销售模式，首先得从生意上的角度来解决一些问题。我们来一个个攻破吧。”
她们出了咖啡厅，转移到丸之内某栋大楼里的一家时髦的居酒屋。店里的人挺多，不过可能因为卖的是有机食品，相比男性顾客，光顾这里的多是下班之后的OL。
“先试着定个大致的目标，每天大概卖三十个，一个卖一百五十日元。你觉得做这么多个甜甜圈，店家会开多少原价？”
被人这么一问，优衣思考了一下。“差不多一半的价格吧？”
“用不了那么多。算上材料费和制作的工夫，最多占三成。也就是说，大概还有七成毛利。如果一天的毛利有这么个数，或许也有店家同意给我们公司的无人销售送货吧。如果是那些为客源发愁的店家，可能还能再砍砍价。”
“可是，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一天能卖多少个？”优衣问道。
“那就做一个简单的问卷调查吧。”
听樱子一说，优衣困惑了。“问卷调查？”
“调查一下，如果有这么一个无人销售的模式，有多少人会来使用。然后你就带着那个调查的结果去和店家交涉，这样应该可以增加说服力。另外——”
樱子在面前立起食指。“卖甜甜圈的店家，尽量在这附近找。如果得用电气列车或货车来送货，那就变得很麻烦了，而且可能会接应不上。地理位置相距太远的话，就不好随机应变了。比如说，甜甜圈都卖完了需要补货的时候，距离太远的店家就无法应对了。”
“原来如此。”优衣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樱子指出的要点，一边询问，“还有，我觉得卖哪一种甜甜圈也是一个问题。”
“就算增加了品种，最好还是统一标价。”樱子说，“要是甜甜圈的标价不一样，大家往箱子里投钱的时候可能会弄错。所以既然价格定了是一百五十日元，那就不管哪一种都卖一百五十日元。价格统一的话，大家也容易理解。不过一开始可能只卖一个品种比较好，有必要的话，可以根据星期几来更换甜甜圈的品种。这样的话也能知道售出的数量和大家的喜好。另外，我觉得那些甜甜圈的连锁店应该不适合做这种生意。”
樱子提出的重点，让优衣抬起脑袋问道：“为什么？”
“我觉得连锁店的公司，对于这种无法亲自照看的无人销售模式，应该是不太愿意帮忙的。如果要以这种模式，估计会被强制要求每天跟他们公司购买多少个吧。还有，卫生方面也是一个问题，例如发生食物中毒的情况，由谁来担起责任之类的。”
对于樱子这些实际业务的能力，优衣心怀敬意地点点头。
“那么，我应该去做些什么呢？”
被优衣这么一问，樱子的回答倒是明快。
“去找找这附近卖甜甜圈的店。例如个体经营的咖啡店或面包店。最远也只能在离公司一个地铁站的范围内挑选，然后一家家摸索情况。”
“我去试试。谢谢你哦，樱子。”
听到优衣的道谢，樱子的表情有些发僵，然后只说了一句：“你加油吧。”或许她内心是很想责备一句优衣的不谙世事，但还是勉强地没说出口。这就是女人的友谊。
优衣记完笔记，用不再冰爽的啤酒润了润喉咙。
这件事已经无法退缩了，她也不打算退缩。这件事并非为了其他人，她是在为自己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