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衣还是坐在那个靠窗的位置,一边发着呆望向外头,一边回想起她的直属上司——木村禄郎慌张的模样。
“你说什么?”
木村刚跑完外勤,嘴里一边不停嚷嚷着“热死了热死了”,一边“啪嗒啪嗒”地挥着团扇。听到优衣那么说时,他的动作戛然而止。胖墩墩的身材,配上一张很符合六头身的大脸,其上一对眼睛瞪得老大,吓得一动不动。在那一瞬间,优衣感觉自己似乎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不过她还是重复了一遍:“我想辞职。”
木村坐在营业四课自己的位置上。他东张西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没有其他同事之后——
“你先慢着,滨本。我们到那边谈。”
木村有些失措地站起来,邀优衣到里头的接待室详谈。
“你要辞职?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滨本?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有哪里不满意的就跟我讲讲。我会尽力去改善的。”
木村用手帕擦拭不断冒汗的额头,问道。优衣认为他是个好上司。事实上,她跟木村很亲近,在公司里都称呼他为“禄哥”。而这位禄哥,现在却显得很凄凉,眉毛也耷拉成“八”字。作为上司,他认为劝阻部下辞职是理所应当的。
“没什么不满。”
优衣回答。
“那为什么要辞职呢?跟我们一起努力拼搏啊,好吗?”
听木村这么一说,优衣叹了一口气。
与他分手这件事,其实跟木村无关。至于和他的关系,优衣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去。若是说了,先不管留在公司的他会不会为难,优衣自己也会被人视为一个糟糕的女人。
再说了,作为一名OL的那种不满足,不管她怎么讲述也是无济于事的。入职东京建电成为一名办事员之后,优衣每天的时间都耗费在后勤工作上,例如拿复印文件,或是整理资料。这种工作内容,她在进公司之前就知道了。从这层意思来看,优衣也明白自己很任性。
但是,她好歹也是一个人,就算一开始接受了那份工作,也有可能做到厌烦,觉得无聊,继而忍受不了吧。也有人会为了生活的安定,选择继续忍受这份工作,但是选择辞职之后踏上寻找自我的旅程也是不错的——这话说起来很老套,不过或许现在最接近优衣那种心境的表达吧——人不仅要活着,还要懂得作出伟大的选择。
可是,面对着恳求她不要辞职的木村,当时的优衣没有心力说出所有的情况。
那么,怎样才能让木村接受她的辞职呢?
怎样才会高高兴兴送我走啊?
优衣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妥当地说,结果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我要结婚了。”
为什么她会脱口就说出了这句话呢?或许也跟木村平常总爱和她开玩笑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吧。一看到木村,优衣就觉得与其说出真相,隐藏真心话、开个玩笑带过才是明智的做法。话虽如此,冒出结婚这种话——其实最为震惊的是她自己。明明前几天才跟男朋友分手,明明结婚的美梦已经幻灭,只能缩回自己那个干涸粗糙的壳。
不过优衣看到,木村刚刚还身体前倾试图劝她不要辞职,此时的表情倒是有些缓和。“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句话随着一声放心的叹息一起说出了口,接着又送上了祝福,“那就要恭喜你了!对了,婚礼是什么时候?”
“现在在找办婚礼的会场,还没确定呢。”被木村那么一问,优衣随便回了一句敷衍,然后赶紧回到正题,“可以的话,请让我做到九月底吧。”
现在还是七月份,有两个月的时间,应该能找到新工作了。
“九月份……”
木村的眼睛往上一瞟,陷入了沉思。大概是想到优衣离职的日子还有些时间,心里松了一口气吧。虽然只是一名办事员,但突然离职的话,人手安排方面也会成问题。
“好吧,我会去跟人事部说说看。”木村这么说,“话说回来,真好呢。你往后的人生,充满希望。”
他又说了一句,话里透露着一种中年男士的悲哀。
“课长的人生不也是一样吗?”
优衣附和了一句。然而木村把手举到面前晃了晃:
“哪有哪有。我没希望喽。财政大权被老婆捏着,还被女儿嫌弃……也不指望能出人头地了。只能做一只工蜂,一直做到退休为止了。可以的话,我也想重来一次啊,可是又办不到。真羡慕你啊,要好好疼爱你未来的老公哟。”
木村说完,这场短暂的面谈也相当心平气和地结束了。
“要不要再来一杯?”
店员过来询问了一句。
优衣又点了一杯同样的酒。她回想起今天早上离开公寓时,便下定决心今天要跟公司提辞职的事。
人生若要开辟新的道路,就得先舍弃一些东西。
优衣把这句话视为某种信念,事实上,当辞职之意被接受之后,心情顿时变得轻松,相对的,她也深切地感受到对于未来的不安,和这五年OL生涯里的索然无味。
“对公司来说,我这个人到底算是什么呢?”
优衣任自己沉醉在酒香之中,陷入思考。每天净做一些营业部员外派的工作,她的存在是否能对公司有一点点改变呢?
意大利面没多久就端上来了,优衣一边进食一边细细回想之前的五年,突然感到一阵愕然。
她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任务算得上是“自己完成的”。
就算只是一个办事员,也未免太凄凉了。
再这样下去的话,在她离开公司之后,一位名叫滨本优衣的员工曾在东京建电这家公司工作过五年的这件事,肯定会瞬间就被推到记忆深处,忘得一干二净。
有没有什么事,是她能做的呢?
一旦开始思考这些,感觉那颗因失恋而发疼的心也有些平静了。然而她也不认为,之前五年都没能做成的事情,在现在仅剩的两个月里能完成。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把公司的工作当作一个无聊的选择吧。虽说事到如此才来后悔也无济于事,只要拿出干劲,说不定能发现新的乐趣——这种事也是难以想象的。
办事员终究还是办事员,充其量就是一个对内的工作。若无法跟客户进行交涉,就根本没机会拿下大生意。
虽然木村试图劝她不要辞职,但按公司的本意,肯定觉得优衣这种人不过是其中一枚可以随意替换的齿轮罢了。
一枚齿轮能做些什么?就算能做成,或许也无法阻止任何事,只能不断迂回,直到磨损耗尽为止。
话说回来——
那天深夜,原本还在自嘲的优衣,突然萌生一个朦胧的主意。
而这个契机,就是她回到家里之后接到的一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