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姜哲哲是偷跑出来的,身边除了冬至,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于是隔天李慕就送来了几个洒扫下人并几个护院。姜哲哲托腮看着冬至在院子里忙碌,指挥下人搬来各种盆景,哐哐当当十分吵闹。她干脆关了窗躺到里间的床上,不由想起李慕的话。

神女吗?或许真能帮她解惑。可是要给靖宁将军府递帖子嘛……她抠着枕头上的绣花,有些纠结。

她以前只在靖宁将军进京贺岁时见过他,隐约记得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当时姑姑将人指给她看,声音冷肃:“这就是靖宁将军孟鞍。靖宁靖宁,平定宁城。可笑,这宁城到底是谁平定的?”

姜哲哲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宁城是她没有见过面的爹爹收复的。靖宁将军对于她,就像是抢了她爹爹功劳还洋洋得意的小人。她那时就心生不喜。再后来靖宁将军在宁城渐渐站稳脚跟,姜家留在宁城的将领或贬或战死,宁城就改姓孟了。现在让她捏着鼻子主动去与人打交道……

一边是李慕的生死安危,一边是骄傲作祟。姜哲哲还没犹豫多久,祈安县主孟淑薇倒先递来了请帖。

冬至见姜哲哲仔仔细细将请帖看完了,十分惊异。毕竟在尚京时,姜哲哲一般收到请帖后转手就烧了。今日见她不光看完了请帖,还开始挑选衣裙,一副准备赴约的样子。

要说姜哲哲难得几次赴约,也一般是随意打扮了事。毕竟她身份在这里,只要不失礼,还没人敢当面指摘。这次她看着柜子里的裙子,都是些离京前匆忙收拾的,难得动了添置新衣裙的想法。于是趁着屋外雪停,她便带着冬至出了门。

门外车夫已经套好了马。拉车的马和马车都是新置的,车夫倒是李慕手下的老人,跟着李慕一路从尚京到宁城,已经在宁城呆了两年。听到姜哲哲吩咐,也不多话,驾着马车稳稳向城中最繁华地段行去。

姜哲哲掀开帘子,欣赏起街边景色。不同于尚京宽广的道路,宁城的道路仅能供三辆马车并行。街边是沿街叫卖的商贩,有的用的启朝的官话,也有的用蛮族的语言。宁城在前朝被割让给蛮族百年,至今还是蛮启混居。如今城中还有不少未被毁坏的建筑,有着蛮族的风格。姜哲哲一路看的津津有味。

等到了地方,车夫在街边停下,姜哲哲带着冬至走进了一家规模最大的店。

店主是个年轻人,一看到姜哲哲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贵客看些什么呢?小店有各种珍贵珠宝,还有各地流行的布料,应有尽有!”

姜哲哲一边随意打量柜子上摆放的珍宝,一边问道:“有成衣吗?”

掌柜连连点头,不用姜哲哲吩咐,就命伙计将店中成品衣裙一字码开,殷勤介绍道:“这是织锦缎,中间夹杂着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十分好看。您看这玫瑰红的浣花锦也十分衬您的肤色……”

姜哲哲打断掌柜的喋喋不休,“有雪缎吗?”

往常她的衣裙都是尚衣局定期来量身定做的,用料无不珍贵讲究。她平常也没在意过这些,只记得个雪缎,还是因为秦良娣曾经为了这个布料缠了太子表哥几天,表哥最后却将布料送给了太子妃姐姐和她。

掌柜脸上顿时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这雪缎,哪是小店能有的……”他却还不忘恭维,“一看贵客就有气质有品位,您看看这个云凌锦,”他引着姜哲哲来了另一边,“是现在尚京贵族小姐中流行的,布料轻软华丽,小店只此一件……”

姜哲哲百无聊奈地收回目光。现在流行的?如果她没记错,几个月前她就见人用过这种布料了。不过这套云凌锦做成的成衣也是这店里唯一能入目的了,她便说道:“那就这件吧!冬至……”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有个娇蛮的女声说道:“这件裙子我要了!”

姜哲哲侧眸,只见一个身穿团花织锦红裙的女子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绕过姜哲哲,细细看了看云凌锦,又说道:“这件裙子包起来!”

掌柜显然是认识女子的,连忙一叠声应道:“好嘞好嘞,陈小姐您再看看,小店还来了不少新款首饰!”

被称呼为陈小姐的女子一颔首,掌柜弓着腰就要引着女子去旁边看首饰,像完全忘记了还有姜哲哲这么个人。

那边掌柜还在殷勤推销,忽然就听身后传来“嘶”的一声锐响。两人诧异回头,只见姜哲哲将云凌锦衣裙拧在手中,从领口那儿撕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见两人目瞪口呆,还无辜地甩了甩了手,抱怨道:“这布料还挺难撕的!”

“你……”陈小姐竖起尖利的指甲,怒目圆瞪:“你居然撕我的裙子!”

姜哲哲将衣裙随手扔在地上,还用脚碾了碾。

“先来后到,这裙子是我先看上了。但是现在裙子坏了,你喜欢那就送你了!”她狡黠一笑,将裙子用力往陈小姐那边踢了踢,“冬至,结账!”

店里一众人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一系列反应,等到她带着冬至扬长而去了,陈小姐才带着人气急败坏地追出来。只是长街上人来人往,又哪里还找得到人呢!

虽然买衣裳被人打扰了,姜哲哲却没有被影响心情。要知道在尚京有多久没人敢跟她叫板了啊!想到陈小姐那五彩缤纷的脸,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身后的冬至摇摇头,上前拉了拉姜哲哲,“主子,你走慢点,小心被人撞了!”她话音刚落,姜哲哲就被斜刺里突然冲出来的人影撞得倒退三步,对面的人也趔趄了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冬至连忙上前查看,又气势汹汹地看向对面,刚要出口的话就莫名吞了回去。

对面是个十一二岁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枯黄杂乱的头发下,一张脸比姜哲哲那时易容的还要黄。一双眼睛很大,此时里面闪烁着怯怯的光,小心翼翼地看向姜哲哲裙子上被她弄脏的污渍,声如蚊呐道:“对,对不起!”

她又着急地往后看了看,手掌撑地想站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力气用尽,她试了几次都是双腿颤抖,却站不起来。她又急又怕,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就在这时,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角精致的裙边。

姜哲哲有些笨手笨脚地将小女孩扶了起来。而她一扶之下,才感受到这个女孩有多营养不良,她几乎像是在触着一副骨架一样。

她视线从小女孩脖颈上戴着的生锈的铁项圈上滑过,生硬地问道:“你,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女孩吃惊地抬头,又飞快摇了摇头,“对,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裙子,但我要赶紧走了!”

她看姜哲哲没有拦她的意思,踉踉跄跄的身体像又积蓄了力量,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的脚在雪地里踩出一串淡红的脚印。

冬至上前拉起姜哲哲的手,给她细细擦手指上沾到的脏污,就听姜哲哲轻声问道:“那是奴隶吗?”

尚京世家贵族府中一般有很多签死契的仆人,却没有用奴隶的习俗,她还是第一次见人脖颈上戴着像狗一样的项圈。

而冬至虽在边关出生,却很早被姜哲哲的母亲车余族公主捡回去,陪伴在姜哲哲身边,也没见过奴隶。

两人一时无话。冬至正要劝姜哲哲回去,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痛呼,声音稚嫩凄楚,姜哲哲拔腿就往那里跑去。

两人到了近前,只见刚才那个小女孩被几个壮汉围着。其中一个裹着褐色皮裘的蛮族大汉提着女孩脖颈间的项圈,马鞭劈头盖脸地抽在女孩身上。

“跑啊!让你跑!信不信我抽死你!”

犹觉不解气,他将女孩重重摔在地上,上脚去踢女孩的腰腹。

起初周围还有人停步看几眼,后来就视若无睹般匆匆离去,似是习以为常。却也有人举起石头,重重砸在蛮族汉子的背上,“你住手!”

蛮族汉子正在气头上,怒气冲天地回头,就见不远处亭亭玉立着个姑娘。

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肤色雪白,眼窝微陷鼻梁高挺,脸颊线条柔和,一双琉璃色眼珠愤怒地看着他。

蛮族汉子初时的怒气在在乍然见到的艳色后烟消云散。他甚至摸着下巴将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咂咂嘴,居然是个混血姑娘。不过看对方的衣着打扮,也不是他惹得起的人。他也不将刚才被石头砸了的事放在心上,拧起地上晕过去的小姑娘,就往远处走去。

姜哲哲眼睁睁看着蛮族汉子拧小鸡一样将小姑娘拖走。冰天雪地里,小姑娘一双冻的通红的脚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姜哲哲咬牙,又跟了上去。

那群汉子去的方向跟姜哲哲现在住的地方正相反。是一条狭窄阴暗的巷子,街道两边的房子低矮简陋,越往里走越破旧。背风的角落里还有不少卷着草席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姜哲哲走了没几步,雪白的羊皮小靴上已经沾满了污泥。冬至在身后哆哆嗦嗦,“主子,我们真要进去吗?”

姜哲哲毫不犹豫,“去啊!”

“去个屁!”有人在墙头轻嗤了一声。

这粗俗的话……姜哲哲忍不住皱眉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的墙头上,一个窄袖劲装少年抱胸而立,黑色皮腰带勾勒出他劲瘦有力的腰。

魏晏轻轻一跃就从墙头跳了下来,黑色武靴踩在雪地上,步伐不紧不慢,几步就到了姜哲哲面前。

“李慕没叮嘱过你,别来城西这一块吗?”他抬眼看向姜哲哲身后昏暗的街道,意有所指道:“不然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姜哲哲身体一僵,热血上头的脑子忽然清醒了些。她想到每个地方都有这种街道:阴暗,潮湿,滋生着罪恶和暴力。在尚京时她出入其中自是仗着护卫和身份,可她现在身边就跟着个冬至……

于是魏晏就看着面前的姑娘冲他抱拳一礼,利落地绕过他就往外面走去。刚才那副义愤填膺要除暴安良的样子不见踪影。

魏晏站在原地,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一声。原来这姑娘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笑完他又转身。幽暗的街巷里,他的气势徒然一变,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逼退四周蠢蠢欲动的恶意,冷声道:“收起你们的心思,她不是你们能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