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的楼梯似乎年代久远,虽然姜哲哲极力放轻脚步,还是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回声。
那个靠在厨房门边的少年最先转过头来,姜哲哲定睛一看,是早先的店小二。他看到姜哲哲似乎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堆上笑脸,殷勤地迎了上来。
“公子,怎么下来了?”
姜哲哲往他身后的厨房看了一眼,小二连忙说道:“您婢女正熬着汤呢,您上去歇息等着就成!”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冬至也听到声响,大剌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主子,鸡汤快好了!你再等等呀!”
姜哲哲朝小二点点头,径直朝厨房走去,刚掀开门口半掩着的帘子,就见冬至蹲在灶台边上,手里拿着蒲扇,笑的很是欢喜,“我找店家买了只老母鸡,肉炖的烂烂的,主子你肯定喜欢!”
姜哲哲眼角余光瞥到店小二还站在门口,欲出口的话就吞了回去,只随意点了点头,在灶台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干净位置坐下,托腮盯着灶火发起呆来。
只是门外小二的目光还时不时落在两人身上,那含着探究和某种顾虑的目光让她十分不舒服。和冬至闲聊了两句以后,她终于忍不住转头,下巴朝大堂点了点,“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把桌子收拾一下,我们这里用不着人!”
小二一愣,呐呐地退下了。姜哲哲眼看着他走远了,这才正色道:“不是让你就待在房里吗?怎么不听我的话!你……”
她一抬眼就看到冬至无措地搓着手,眼睫低垂也不敢看她,责备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有些泄气地踢了踢旁边的柴火,换了语气。
“你看这客栈处处古怪!”她翘着食指指了指大堂里的小二,翻了个白眼,“跟防贼一样盯着咱们,不就一个破厨房吗?怕被我们烧了不成?!”她又绕着厨房指了一圈,“还有这些,青玉瓷缸,冰裂纹碗,也不知道哪里淘来的赝品,仿的倒还挺真!”
冬至摸着后脖子跟着她的指点傻傻看了一番,半晌下了结论,“主子真厉害,这些在我看来就是农家惯常用的那些瓷缸和裂了舍不得扔的碗,瞧不出啥名堂,主子就能说得头头是道!”
她一边说一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完了还不忘偷偷觑姜哲哲的脸色,姜哲哲翘着二郎腿坦然受下这个马屁,忍了片刻还是憋不住笑了。
二人正说着话,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又进来一个人,低头哈腰,陪着笑道:“我家公子闻到厨房里在炖鸡汤,遣我下来看看,可是外面的小二哥说了,这鸡汤是小公子自家下人炖的……”他探头看了看灶台上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鸡汤,咽了口口水,伸出一只手比了个数,“可否将这锅汤卖给我们?”
姜哲哲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公子我不缺银子,不卖!”
仆从不死心,“还翻一倍!”
姜哲哲现在连话都懒得讲了,重新托腮又发起呆来。
寒冷的夜里,厨房的灶火烘烤的十分温暖,这让她一度有些昏昏欲睡。偏偏那仆从似乎还不死心,一直在旁边走来走去,间或说几句话,让姜哲哲不胜其烦,干脆起身走到一边,远远避了开去。
那仆从还要上前,就在这时,门帘又被人猛地掀开,力道之大甚至带起一阵冷风,将屋里的暖意驱散大半。
来人似乎压抑着怒火,低沉的声音比吹进来的冷风还凉,“死在厨房了吗?只是让你来要鸡汤,居然让我等了这么久!”
仆从吓的一哆嗦,差点就跪下了,“公子恕罪,鸡汤是别家下人炖的,不,不卖……”
来人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嗤嗤笑了一声,笑声说不出的悦耳,出口的话语却颇为狂妄,“这世上就没有本公子买不来的东西!”
姜哲哲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了白日里那个狐裘公子,这跋扈的语气,不能说如出一辙,只能说一模一样啊!
果然,她一抬头,正看到那公子轻慢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修长的眉毛一挑,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说吧小子,你要多少钱?”
在火光的映照下,这张本该让人心旌摇曳,见之忘俗的脸,忽然就多出几分市侩来。
姜哲哲本想反唇相讥几句,目光一凝被他身后跟来的店小二所吸引。
店小二似乎是来看热闹的,尚显年幼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看好戏的表情。可是含笑的目光在看到她以后,马上转变成了惊慌,又被生生按捺住,进而成了一种复杂至极的表情。
姜哲哲随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低头看向她手里拿的冰裂纹碗。她初时只是远远看着越看越像真的,现在拿在手中,虽然碗上糊的都是油烟印子,可是这手感、润泽度,居然是真品!
一个山野里的小客栈,厨房里却摆着价值千金的冰裂纹碗,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她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又将碗放回原位。只听细微的一声“嗒”,她还没反应过来,冬至一声惊呼,就见灶台边缓缓露出个三尺见方的洞口,一条石阶伸向黑黝黝的洞里。
门口的小二连忙挤开站在前面的公子,嘴里呼喝着,“哎呀,这,这是我们店里的菜窖,怎么被你打开了!”
“菜窖?”姜哲哲没敢往那边走,只滴溜着眼睛瞎附和道:“那可真是失礼了!”
她也没敢往那边看,背在身后的手疯狂向冬至招了招,可惜那丫头一心被洞口吸引,甚至跟在小二身后往前走了走,好奇地说道:“你们这菜窖好深呐!装的什么?好香啊!”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姜哲哲也闻到一股浅淡的香味。她心里刚说一声不好,身边已经响起“咚咚”两声倒地声。虽然她反应极迅速地屏住了呼吸,可脑子里一阵阵的眩晕袭来,终是失去了意识。
姜哲哲是被冻醒的。醒来时脑子里还盘旋着那句没能出口的话,忍不住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是菜窖!冬至你这个猪脑子!”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意外是在一个密不透风的暗牢里,只有头顶揭开了一片瓦,些微光亮从那里透进来,落在屈膝靠坐在木栅栏边的白衣公子身上,仿佛给他周身镀了一层光。
也不知他默默坐了多久,此时见到姜哲哲醒来,也只是侧了侧头,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醒的倒挺快!”
说完他又转回头,静静盯着栅栏外。
姜哲哲揉揉额头,深呼吸了几次才费力地坐起来,开口问道:“你醒了多久?我又晕了多久?我的婢女呢?”
白衣公子连头都没回了,留给她一个冷冷淡淡的后脑勺。
姜哲哲心里焦急,探着身子费力地往他那边挪了挪,“公子公子?这位白衣公子?我们好歹相识一场,现在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想到某种可能,她心口一窒,勉强说道:“好歹告诉我我婢女去了哪里?”
白衣公子侧眸,视线在姜哲哲脸上轻飘飘滑过,终于轻哼了一声,“她似乎是被送去伙房了!”
姜哲哲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者迷药还没完全清醒,忍不住反问道:“伙房?”她一颗心七上八下,脑海里不由自主想到曾经看过的江湖传记和听过的传说,这种情况被送到伙房……
她颤颤巍巍的开口,声音干涩:“人肉……包子?”
那公子本在沉思,骤然听到这话,凤眼都瞪圆了,目光里赤裸裸写着:什么傻蛋玩意儿?但他瞥了姜哲哲一眼后,还是硬邦邦吐出两个字:“厨娘。”
姜哲哲一颗心顿时落回到肚子里,便又开始感觉到冷了。
她之前是披着斗篷的,此时却只剩了一件单袄,而那白衣公子身上的黑狐裘也不见踪影,更别提腰间挂着的金麒麟和美玉。姜哲哲甚至发现他腰带上镶嵌的明珠都被人撬走了。
这可真是……雁过拔毛啊!
白衣公子却像感觉不到冷一样,眉眼舒展,转身饶有兴趣地说道:“倒是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样子,毫无用处,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你!”
姜哲哲曲着身子努力往角落的稻草堆里挪,闻言脸上出现短暂的茫然,无辜地回望过去,“可能会被做成人肉包子?”
“……”
“我听说书先生讲过,这种黑店最喜欢将落单的旅人做成人肉包子,尤爱筋肉有嚼劲的。我看公子这一身腱子肉就很不错,想来是肉包中的极品了!”
说完她还上上下下打量了白衣公子一阵,似乎真在认真考量他是否是肉包“极品”。
白衣公子从未被人用如此赤/裸/裸的眼神打量过,就像他当真是案板上被随意宰割的肉。
他眉目一冷正要发作,就见姜哲哲忽然像兔子一样警觉地侧了侧头,随即翻身卧倒,调整成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呼吸平缓悠长,仿佛从未醒过。
白衣公子冷眼看着她一系列动作,轻哧了一声,将目光重新转回栅栏外,静静等着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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