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戚青琅伏在桌上昏沉睡去,梦里不见月圆花好,痛苦回忆无休止地折磨着他。

父亲好容易攒些钱买间小宅院,低矮破旧,却被母亲收拾得很干净。

他喜欢那个家,哪怕夏不遮暑冬不避寒,他们一家人终于不用四处漂泊。

然而就在厄运降临的夜晚,滔天火海摧毁了所有美好与希冀,疯狂掠夺无辜的性命……

“不、不要!”戚青琅从梦中骇然惊醒,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剧烈地咳嗽几声,四周肆虐燃烧的火焰使他浑身血液凝固。

那场火夺走了他的父母,给他留下最蚀骨的伤痛。

可眼前这场火是真实的,将毁灭他最难忘的温暖。

“大小姐……”狰狞火光映入戚青琅眼瞳,他狠狠咬住舌,迫使沙哑的喉咙发出声音,锥心痛感逐渐唤醒失去的知觉。

他置身于自己最恐惧的火场,像个蹒跚老人扶着桌沿艰难起身,双目赤红如血。

燕云苓,她在哪儿,她有没有逃出去?

火势飓涨,门梁焚为灰烬几近坍塌,头顶屋脊摇晃欲坠。

戚青琅每往前走一步,就如同步入赤焰炼狱,他使出全力抬脚踹门,“砰”一声响,门板被踹成碎片,他义无反顾冲进那片火狱,任由热浪烧灼……

燕云苓双目紧闭平躺着,看似已被呛到昏迷,戚青琅踉跄奔上前抱起她冲出去,火蛇呼啸撕拽房梁重重砸下,火星裹着浓黑焦烟席卷涌来。

戚青琅下意识挥臂抵挡,衣袖瞬间成灰,燕云苓在他怀里气息渐弱,他咬牙转身跳窗逃生。

窗牖窄小,容不下两个人,他小心翼翼托起她的腰,珍之又重将她送至窗外。

“轰隆隆……”村屋在火海中坍塌下来,震耳欲聋的巨响将他拽回梦境里的死寂废墟。

戚青琅眼前似真似幻,咽喉仿佛被鬼手紧紧扼住,痛到无法喘息,他神智涣散松开手,燕云苓跌落进窗外泥坑里。

身上的钝痛唤醒飘散意识,燕云苓趴在地上猛咳几声,来不及多想这场蹊跷火灾,强撑着从坑里爬起来。

“阿琅?”她回头看到戚青琅垂在窗台的那只手,心跳蓦地停滞,“阿琅,你快起来……”

燕云苓浑身疼得像散了架,眼看他身后起了火,拼尽力气攥紧他手臂往外拽。

戚青琅听到她在唤他,她抽泣着急得快哭出来,他指尖颤动想抹去她的泪,身上却像压着双亲的坟塚。

“走、你走……”戚青琅已被魔魇困住,多年的悔恨与遗憾让他再难承受。

他恨歹毒的恶贼,何尝又不恨自己,倘若那晚他在家,或许可以救下爹娘。

燕云苓看他意志消沉无力求生,她又急又怕怎么也拖不动,双手揪住他衣领拽向自己,狠狠咬住他喉结,咬到唇齿间渗出血丝。

“痛……”戚青琅颤抖着睁开眼,茫然看向唇瓣染血的心上人。

她满脸污灰乱发飘散,瘦弱的身子疲惫不堪,那双杏眸却异常明亮,眼底倒映出漫天火光。

她一手抓他肩膀,一手掐他脖子,灼痛眼眶的泪像冰雹子往下砸:“戚青琅,你给我听好了!是我燕云苓把你带来的,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

她咬唇抱紧他,一寸寸将他拽上窗台,纤细双臂抖个不停仍不松手。

戚青琅垂眸看她那双泪眼,一颗心被绵密爱意彻底淹没,他没见过这么狠的大小姐,凶得让他着迷,美得令他震撼。

由不得他不认命,他、再也放不开她了。

“燕云苓,我给过你机会了……”戚青琅蓦然抓住她手腕,眼似深潭能将她吸进去,“你听好了,你这辈子休想抛下我,纠缠至死,你都是我的人!”

燕云苓怔怔地望着他,狂风怒火模糊了他的声音,只见他锋利眼神尖锐如刃,摄人心魂。

彼此相视无声,某种陌生又狂热的情愫,从她心底钻出青稚嫩芽儿。

窗台塌陷之前,戚青琅纵身跃下,他将她严实护进怀里隐入夜色中。

“大小姐,姑爷,你们千万不能有事啊……”

麦冬和柳华被镖师们救下,众人闯进冒着焦烟的废墟,房主老汉瘫坐在地上,手脚不停打哆嗦:“没了,什么都没了……”

卢素问挥起剑鞘扫开杂物,仔细搜寻四周:“人不在,都逃出去了。”

麦冬闻言心一松,慌忙蹭去脸上的泪水:“那他们去哪儿了?我找遍院子都没找到人。”

“还有姑爷,他身子不舒坦跑不远啊。”柳华背起快吓昏的老汉,急得东张西望。

卢素问从地上捡起烧焦的箭矢,她吩咐手下先撤,抬眼冷扫那片漆黑密林:“是人是鬼,我倒要瞧清楚了。”

山林清冷寂静,树影婆娑如群魔乱舞,裹着血腥气的厉风使人胆寒。

“嗖”,利箭撕破黑夜直击燕云苓眉心,森冷锐光刺得她双目剧痛,千钧一发之际,戚青琅抱紧她旋身避过。

淬了毒的箭头从她鼻尖掠过,深深扎进树桩,箭尾嗡鸣颤响。

戚青琅目光森冷,手腕翻转飞射片片银芒,右前方的树梢猛地一晃,紧接着传来沉重的落地声响。

“阿琅,小心。”燕云苓看到树上人影摔下后,潜伏在暗夜里的黑衣人,群起围攻,杀气腾腾。

戚青琅身段飘逸招式狠厉,出手必取要害,平日救人的针,变成夺命的刃。封喉,碎心,挑手筋,一个个非死即残。

黑衣人本就打不过戚青琅,待卢素问赶来后,不敢恋战,慌忙逃窜。

“穷寇莫追!大小姐没事就好。”卢素问打量地上那几具尸首,按捺震惊看向戚青琅,“戚公子好身手,不知师从何处?”

戚青琅敛眉不语,燕云苓随即介绍道:“阿琅,这位女侠就是卢镖头,她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对了,卢镖头,麦冬和柳华都还好吗,还有那位老丈……”

“大小姐放心,他们都得救了。”卢素问恭敬答话,疑惑眼神却没离开过戚青琅,他有这等本事何至于做上门女婿?

戚青琅淡然笑道:“在下的恩师有言在先,归隐之后不涉世事,还望卢镖头见谅。”

卢素问正要追问,忽闻戚青琅腹语传音:“姑娘欠在下一条命,今日向你讨个人情,莫再追问,此后一笔勾销。”

卢素问愣住了,听他又道,“虎啸山庄,青岳阁。”

她霎时面无血色,握拳的双手冷到发抖。

戚青琅揽住燕云苓柔肩,轻声劝慰:“大小姐随卢镖头先下山,我来处理尸体。”

饶是燕云苓学过几招功夫,也听不出内力催发的腹语,她看了眼遍地横尸:“阿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戚青琅还没开口,卢素问飞快拉走燕云苓:“大小姐,这不像江湖人的手笔,恐怕是弓箭手所为。”

燕云苓心事沉沉,燕博峰是兵部高官,调动弓箭手自然不在话下。

“卢镖头,你的手抖得好厉害,很冷吗?”燕云苓握住她手背,卢素问却蜷起手,唯恐露出腕上骇人伤疤。

虎啸山庄青岳楼,她曾在那里不堪受辱寻死,是谧堂堂主救了她。

她无法忤逆救命恩人,却未曾想到,在她昏迷时离去的南烛先生竟是那少年郎。

戚青琅不知随手救下的女子就是卢镖头,为免两拨人撞上,他命令手下退到山外,不料燕云苓险些因此丧命。

她为燕家倾尽心血,燕家族长却要置她于死地,家人成仇岂不是更寒心。

戚青琅俯身搜查尸身,弓箭手左肩有巴掌大小的蛇腾刺青,刻有隐晦编号,想必记载着他的真实身份。

树影微晃,戚青琅像毫无察觉,抄起刺客掉落的刀刺向尸体。

“堂主,属下来迟罪该万死……”来人见他衣摆都被烧焦了,膝盖哆嗦着跪下来。

戚青琅玉白手指滴血未沾,他转身将那片刺青扔给手下,指着树桩上的毒箭:“尸体处理干净,都给我查清楚了。”

“属下遵命!”那人接住揣进怀里,起身去拔那支箭,无意瞥见他颈侧的伤痕,血迹斑斑,又吓得脚底发软,“堂主,您受伤了?”

戚青琅扬手轻抚伤处,笑得眉眼温柔:“嗯,不碍事。”

手下盯着他欢快的背影心惊胆颤,都说堂主脾气古怪,受了伤还乐成这样,非常人也。

温泉客栈水雾飘散,宛如层层天然薄纱,掩住睡梦中的疲倦旅人。

麦冬惊魂未定,哭着趴在燕云苓床边睡着了。

念及无辜受牵连的房主,燕云苓托戚青琅给老汉送些银两妥善安置。

村屋没了固然伤心,但这笔钱足够他进城讨老伴,老汉千恩万谢收下了。

戚青琅绕道去厨房,拜托厨娘煮碗小馄饨,鲜虾馅儿的。

他捧着热腾腾的馄饨往回走,路上碰见了卢素问。

“堂主当年为何救我?”这话,她憋在心里好几年。

戚青琅疾步如飞:“看不惯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卢素问追上前:“您不怕得罪少庄主?”

“黄毛小儿,怕他作甚。”风大,他得走快点儿,汤冷了不好吃。

卢素问语塞,心想你也不比他年长。

戚青琅为何要做燕家的上门女婿,她不敢过问,只能点到即止:“云苓是个好姑娘,还请您放过她。”

世道艰难,女子想活出个模样难上加难,她打心底佩服燕云苓。

戚青琅停下脚步,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放过她?他不是没想过,但他放不过自己。

他稳当地托起那碗馄饨,回头正色道:“在下心仪大小姐,求之不得,甘愿入赘。”

卢素问忍住心头惊骇,看着他笑盈盈跑进屋,温言软语哄着他家夫人。

“大小姐,这是你最爱吃的虾仁馄饨,多吃点嘛,吃不完赏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