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苓大清早被燕远志叫去书房,他正纳闷有什么要紧事。
“好,备车。”戚青琅一扫郁闷收拾妥当,步履轻松走到门外。
柳华追上他欲言又止:“姑爷,二房夫人又来了,您别理会她,甭管她说啥都别往心里去。”
戚青琅领他的情,淡笑点头。
医馆大堂靠窗的角落里,宋掌柜双手抄兜陪罗万姝谈心。
“掌柜的,你说我怎就这么命苦?操心劳力大半辈子,家里没一个人念我的好,眼下都没我待的地儿了。”
“唉,谁不是呢,姑爷打理医馆井井有条,过不了多久,我怕是得卷铺盖走人了。”
“燕家人就是这么没心没肺,像你这样知冷知热的好男人,至今都没成家,还不是被医馆拖累的……”
宋掌柜心虚打断:“我、我是没遇着合适的。”
“哎呦,儿子养大了不听话,闺女最贴心却早早嫁人,二爷更别提了,他从没把我当回事,急眼了还打我,你看呀……”罗万姝扯开袖子,细白手臂上遍布淤青。
她委屈地抹眼泪,“我都不敢让丫鬟看见,怕她们笑话我。”
宋掌柜两眼都瞅直了,握住她的手想安慰几句,余光瞥到戚青琅的俊秀身影,慌忙跳起半尺高直奔药房:“夫人请稍等,小人去给您抓药。”
戚青琅见他急赤白脸甩开手,罗万姝怨愤地瞪着自己:“呸,不值钱的撑门杠子!”
戚青琅置若罔闻,大步走出医馆上了马车,闲人随便折腾,又不关他的事。
茶香缥缈的厅堂日光正好,鎏金铜炉里青烟袅袅,满室龙涎芬郁。待家丁禀报过,戚青琅推门而入,一眼就瞧见笑颜娇媚的燕云苓。
“阿琅,快进来呀。”她起身朝他挥手,戚青琅羞赧低头,留意到燕远志兄弟俩殷勤款待贵客,连忙上前拱手作揖。
“阿琅拜见父亲,二叔……”他抬眼看清了挺背端坐的隽雅男子,轮廓分明,眉眼从容,身上有种温润淡泊的书卷气,又不失沉稳内敛的好气度。
“阿琅,这位是惠医局院判赵大人,今日莅临指教,咱们都得竖起耳朵听好了。”燕云苓语气娇俏,像跟这人很熟稔。
“苓儿言重了,不过是寻常闲聊,指教不敢当。”赵凌泉笑意晏晏望着她,眼底似有几分柔情。
他居然叫她“苓儿”,两人到底有多要好?戚青琅一口气猛堵在喉咙里,忽觉烦闷不已,像是被灌进整壶隔夜茶。
“赵大人,他就是我夫君戚青琅。”燕云苓紧挽他手臂,小手香软如细雨和风。
戚青琅心里那股躁乱稍有平缓,恭敬问候:“阿琅拜见赵大人。”
“风度翩翩,好一个玉面郎君。”赵凌泉嘴上不吝夸赞,却没多给他一个眼神,转而与燕远志品茶聊天。
燕云苓将戚青琅拉到身旁坐下,给他倒茶递糕点,俨然是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妻。
不知是否多心,戚青琅觉得赵凌泉看他的神情有些遗憾,似乎惋惜他配不上燕云苓。
惠医局是朝廷设在民间的救济院,赵凌泉是太医院的官医。
他今日造访燕府没穿官服,一身天青色素缎袍温文尔雅,可见他与燕家私交甚好,与燕云苓更是相熟。
戚青琅心烦意乱,仿佛忘了某件重要的事,偏又想不起来。
燕远志浅聊几句屏退下人,燕旭庭寻思不简单,亲自提壶给贵客倒茶:“赵大人,请用茶。”
燕旭庭转身给戚青琅使个眼色,示意他来伺候,戚青琅视而不见,气得他直瞪眼。
寒暄过后,赵凌泉道明来意:“溯德堂的镇店之宝毓麟汤,渭安分号频传药品不良,惠医局收到举告将去盘查,还请燕东主行个方便。”
“竟有此等谣言?实在荒谬!”燕远志激动得涨红脸,为免失态竭力平息下来,“多谢赵大人提前知会,燕某必当全力配合。”
“父亲行动不便,云苓将赶赴渭安查明此事。”燕云苓按捺焦灼,向赵凌泉主动请缨,“毓麟汤调理的方子,当年哥哥改良过,没人比我更清楚。”
赵凌泉欣然应允:“苓儿擅长女科杂症,找准病根,也好尽快平息谣传。”
燕远志感慨道:“当年多亏赵大人为苓儿引荐檀神姑,她才有今日所长啊。”
“苓儿天资聪颖,檀神姑收她做关门弟子,是她们的师徒缘分。”赵凌泉想到这是挚友的遗愿,目光黯然。
“可惜师徒缘浅,待我学成归来时,恩师猝然仙逝未能尽孝。”燕云苓心怀感伤,不由想起师父和哥哥。
燕云苓与赵凌泉四目相对,暗自怀念燕玄明。
戚青琅漠然打量两人,想起燕望月在医馆缠住他说燕云苓有个心上人,爱而不得,退而求其次才找他将就。
戚青琅忍不住攥紧茶杯,心底倏然冒火,阴冷目光像利刃剜过眼前清隽男子。
燕云苓对他忽冷忽热,只因忘不掉这个装腔作势的酸腐家伙?
“呵,被人举告没什么大不了,查就查呗。”燕旭庭嗤之以鼻,嘲讽他们小题大做,“好药未必卖好价,一竿子买卖哪能赚到钱呢,想让客人长期光顾,不吃药就不舒服,那才管用!”
赵凌泉蹙眉冷笑,燕玄明处处瞧不上的二叔,这么想也不稀奇。
燕远志察言观色心呼不妙,沉下脸怒斥道:“溯德堂凭良心行医做药,你说的是哪家亏心黑医?”
“巧了,各地药行每家医馆都这么干,赵大人不去查他们,瞧我燕家好欺负是吧!”燕旭庭恼怒狡辩,越说越有理了。
“开医馆出力不讨好,一年到头能赚几个辛苦钱?你们看那密医帮派谧堂,路子野,来钱快,还不用养伙计交税银,首领南烛先生都赚够几辈子家底了,也不见药行敢找他麻烦!”
戚青琅前一刻还心烦气躁,听他忽然提起这茬,逐渐冷静下来。
燕远志差点气出内伤:“密医是见不得光的勾当,你羡慕那首领,怎么不说他常年被衙门通缉?”
“得了吧,道上混的谁敢惹他,没人举告,衙门去哪儿抓人?”
“父亲,二叔,你们都别吵了!”燕云苓忧心忡忡看了眼赵凌泉,人家好心提醒,却被当成驴肝肺。
果然,赵凌泉不予争辩起身告辞。
“赵大人,我送你……”燕云苓提裙追出去,戚青琅像是唯恐失礼踌躇起身。
燕远志气息不畅疲惫挥袖,示意戚青琅先走。
燕云苓追到回廊:“赵大人息怒,我和父亲都很感激你,我这次去渭安,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赵凌泉转过身默默注视她,愧疚疼惜的眼神分外复杂。
许久,他才开口:“苓儿,你哥走得突然,我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但我知道,他最挂念的就是你。”
燕云苓想起哥哥意外离世的悲伤过往,鼻尖泛酸,忍痛点头。
赵凌泉想拍她肩膀安慰几句,顾及她已为人妇,伸出的手滞在半空,缓缓握拳放下来。
“我不过回京半载,你怎么就草率成亲了?难道是燕东主催得紧,还是你厌烦那些流言蜚语……”
“赵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阿琅他很听我的话,还答应跟我假扮夫妻,等我把医馆和药庄稳住了,我就会放他走。”
“你们是、假夫妻?”赵凌泉眼底喜悦一闪而过,随即又正色道,“人非草木,他若与你日久生情,假戏真做岂不是太荒唐?”
燕云苓脑海中浮现几幕朦胧画面,连忙摇头:“不会的,我跟他只是约定,没有感情。”
赵凌泉没再追问,叮嘱她如何应付药行盘查,他说得仔细,她听得认真。
躲在廊柱后面的戚青琅,却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在燕云苓眼里,就像闲来无事逗玩的小猫小狗。
她说没有感情,就是彼此最好的关系。
可他现在像什么样子,燕云苓喜欢谁那是她的事,他没必要刨根究底,更不必做贼似的偷听。
但从见到赵凌泉开始,他心里就有团火在乱窜。
两个人的位置,多个人太拥挤,他不想看到燕云苓身边有别人。即使他是假夫君,那也是拜过堂的,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来指摘?
赵凌泉,燕云苓对他全无隐瞒,她爹娘都被蒙在鼓里的约定,她毫不犹豫就告诉他!
她竟然这么信任他,他们之间……有感情吗?
燕云苓送走赵凌泉,回头看到桂花树下笑靥温煦的美少年,那双俊眸盛满艳阳灿芒,看着心里暖融融的。
戚青琅像在特意等她,视线交汇时,他皙白脸庞透出水粉红云。
可可爱爱,让人想挼两把。
微风拂面,翠茵澄碧,良景映美男,比美酒更醉人。燕云苓无视心里那一丝荡漾,面不改色从他身边走过。
戚青琅平静地凝视她妍媚侧颜,抿唇轻笑追上前:“大小姐,父亲被二叔气得不轻,今晚针灸前,我们陪父亲用晚膳吧。”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轻风吹散她黛墨发梢,弯弯缕缕绕在朱唇边,皓颜如玉莹澈。
戚青琅看得怔神,燕云苓明丽杏眸含笑望过来,他心跳蓦地加快,仓促移开视线:“阿琅有些好奇,二叔说的谧堂怎就没人管得了?”
“都是治病救人,何来罪不可赦,正如一个人是善是恶,也不是非黑即白。谧堂聚集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势力遍布江湖朝堂,谁敢得罪他们?”
戚青琅故作感叹:“难怪赵院判都无能为力,不过,南烛先生只是个大夫,他真有二叔说得那么神奇?”
“南烛先生是大夫吗?”燕云苓好奇反问,“首领坐镇指点,难道不是什么隐士高人?”
戚青琅干咳两声笑道:“是我想当然了。”
“其实我原本也这么想,自从南烛先生劫狱救下蒙冤名医,我感觉他应该是退隐的江湖好汉……”
燕云苓带点崇拜的语气,戚青琅听着很受用,嘴角不知不觉翘起来:“你好像很欣赏南烛先生?”
燕云苓也不掩饰:“有机会的话,我想亲自拜访他老人家,我师父生前都对他赞不绝口……”
“老人家?”戚青琅话到嘴边咽回去,美滋滋听她夸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戚青琅:想不到吧,你男人就是你崇拜的好汉,还不快快从了我!
燕云苓:真的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