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苓是哪种人,谁都不敢说看透。
燕望月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愣是没想通,死人留下的破烂玩意儿,也值得她跳湖拼命?
那架势像天崩地裂,找不到那箱子,她就活不下去了。
燕云苓一定是故意的,害她受罚,看她笑话!
这还不算完,她饿成行尸走肉,回家又被她爹劈头盖脸痛骂,最后还是她娘救了她。
罗万姝拉燕秋石来挡刀,燕旭庭越骂越气。
“废物,都是废物!我养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堂兄有出息又怎样,还不是个短命鬼,谁叫他多管闲事……”
“闭嘴!”燕旭庭如遭雷击,跳起来东张西望,瞅见妻女跑得比耗子还快,这才松口气。
他惶怒训斥儿子,“你还敢提?不要命了!”
燕秋石扁扁嘴,不以为然。
燕旭庭吓得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卷起袖子擦了擦:“可不敢再提了!玄明他、命不好……”
“爹,你都想搞死大伯了,管他一家怎么死,谁能除掉贱丫头,我给他磕仨响头!”
“意外哪能年年有!”燕旭庭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无奈叹道,“贱丫头万一生个儿子,谁能拦得住。”
“她要是生不出呢。”燕秋石瞪圆肿成灯笼的眼泡,面目更显狰狞,“爹,心不狠不成事,干脆宰掉犁地的牛。”
“你是说……做掉那小白脸?”燕旭庭眼底猩红,就当他多心吧,他看见那小子就不舒坦,“也好,一不做二不休!”
戚青琅与燕云苓共处一室,每天都能见到面,关系却没亲近多少。
燕云苓日常起居都是麦冬或报春伺候,俩丫鬟比着勤快,他根本争不过。
燕云苓最近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回来洗漱过就睡了,一起吃顿饭都是奢望。
戚青琅没等肩伤痊愈,每天早起就往医馆跑,有事没事在她眼前晃。
他研究燕玄明的诊例感悟良多,这套针法与戚家的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愧是奇才,可惜英年早逝。
戚青琅取其长处融会贯通,针法比以往更为精进,他振奋之余,迫不及待想见到燕云苓。
宋掌柜说大小姐去药庄了,还没回来。
想见的人没见到,不想见的,屁颠颠找上门了。
“宋掌柜,你上回给我拿的膏药不管用啊,我腿疼得都快断了……”燕望月愁眉苦脸抱怨,瞥见糟老头旁边的美少年,眼珠子都瞪直了。
瞧瞧,眼睛鼻子谁都有,他咋就那么好看?眉目如画,长得跟朵花似的,难得一见的俏郎君。
“姐夫,你也在呢,好巧哦。”燕望月的喜恶跟着脸蛋跑,她好久没叫过姐了,姐夫叫得倒是顺口。
戚青琅看她一眼都怕瞎,闷不吭声转身走开,他腿长步子大,眨眼工夫就进了后院。
燕望月盯着他秀挺背影,丝毫没觉得自己被嫌弃,撒开脚丫子追上去,跑到他面前扭捏作态。
“叔伯们都夸姐夫医术好,月儿腿好疼的,姐夫能帮月儿扎一针嘛?”她说着就要上手,戚青琅匆促避开:“我只扎男人。”
“哎呦,亏你还是个大夫,我都不怕被你看,你怕啥?”
戚青琅懊恼多言,咬牙不肯再说一个字。
“姐夫怕别人说你勾搭小姨子?呵,我实话告诉你吧,你那位好夫人啊,早已心有所属,只是人家看不上她,这才找你将就过日子呢……”
这碎嘴丫头成天以诋毁堂姐为乐,戚青琅懒得理流言蜚语,燕望月近看他更俊了,心里有点痒,死皮赖脸缠住他不放。
燕云苓步入医馆听到有人笑闹,抬眼看到燕望月拉扯戚青琅衣袖,仰头笑得花枝乱颤。
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就像……自己大鱼大肉养着的小狗子,被别人一块馊馒头拐跑了。
“医馆重地,胡闹什么!”燕云苓沉下脸无视他俩,径自走进后院,收拾晾晒在竹竿上的棉帕。
戚青琅看她妍丽侧颜,眼底闪过一丝雀跃。
“你说谁胡闹?我的腿落下毛病了,都是被你害的……”燕望月撞上燕云苓冷漠的目光,后脖颈蓦地发凉。
嗑瓜子看热闹的小翠,察觉空气中火花四溅,冲上前把嘴里嘟囔的燕望月拽到旁边。
主子丢人现眼,别连累她。
宋掌柜硬着头皮请示燕云苓:“二小姐嫌膏药不好,怎么给她治啊?”
“别浪费东西,她死不了。”燕云苓抱起棉帕进了屋,戚青琅欢快地跟上,哐啷关紧房门。
燕望月气得跳脚,一脸恼怒甩开小翠:“你拉我做什么?我还怕她不成?”
“您去,您去,记得打不过就躺尸。”小翠松开手,她反倒不动了。
“贱人,看我怎么收拾她……”燕望月郁闷踢石子儿,瞥见路边的蒲公英,咧开嘴角,“嘿,有了。”
弥漫药香的休憩室寂静无声,燕云苓眼前那双修长玉手,将桌上棉帕叠得方方正正,看着舒心。
她淡淡开口:“宋掌柜说你找我,有事吗?”
戚青琅手一顿,继续叠:“玄明哥那几本诊例,我都仔细读过了,无奈资质愚钝,有些地方难以理解,能否请大小姐指点一二?”
看来,他的确有好好学。
燕云苓气顺了:“指点谈不上,你才是针灸行家,不过,哥哥有些特殊写法,我应该能看懂……”
“大小姐请稍等,我这就拿来给你看看。”戚青琅明眸雪亮,一阵烟似的跑去了。
燕云苓摇头轻笑,这小子,就等不及回家说?
为免引人瞩目,戚青琅没把檀木箱子搬进搬出,而是将诊例要点写成札记。
燕云苓很满意他的细心,坐下来翻看几页,越看越震惊。条理清晰,简洁易懂,短短几天,他就领悟了哥哥多年的心血?
这也叫资质愚钝?他给普通人留活路吗?
“你到底是哪里看不懂?”这小子比她懂多了好吗。
戚青琅认真地指出几处,燕云苓耐心解释,总觉得他是装的。不过父亲说他自学成才,也许他没读过多少医书,底子不够扎实吧。
戚青琅边听边点头:“大小姐字字珠玑,如拨云见日,阿琅受益匪浅。”
说实话,他长本事了,燕云苓挺高兴。
戚青琅看她脸色又道:“玄明哥留下这么宝贵的针法,不如我们一起学吧?”
燕云苓迎上他炙热目光,心跳蓦地加快,缓缓抿起轻颤的唇,一时难以言语。
他取出银针递给燕云苓,看她手腕发抖,顿时了然。她怕想起哥哥,针拿不稳,怎能施针。
“来,扎我手上练,熟能生巧。”戚青琅卷起袖子,露出肌骨匀称的手臂。
燕云苓被他整懵了,大夫的手矜贵,怎能让人练着玩?
“那怎么行,你别说笑了。”她扭头想走,他却迈开长腿拦住她去路。
“不碍事,我皮糙肉厚,扎不坏的。”他握住她的手拿起银针,“这样吧,我先教你指切进针,容易上手。”
戚青琅将她揽入怀中,掌心覆住她手背,小指按住她无名指,沿着他手腕、手肘逐一探穴,略微用力压住,教她从指尖下针。
她后背像贴着冒热气的蒸笼,他每说一句话,就传来清晰的颤动嗡鸣。他唇边飘出的气息,逐渐烫红了她耳畔,心乱如麻,压根听不进去。
燕云苓脑子还算清醒,大致能猜到他的心思。
“你就这么怕欠我的?”她收起银针,挣脱他转过身,“我说过,不用你报答。”
戚青琅怀里还留有她的暖香,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燕玄明的针法,他没想过独占,他一分一毫都不想欠燕家,特别是燕云苓。
溯德堂早晚毁在他手里,燕云苓珍视的一切,他并不想全部夺走。
“大小姐何出此言?”戚青琅收拾好自己的失落,坦然笑道,“学会针灸疗法将治愈更多病患,难道不是好事吗?”
他说得在理,燕云苓迟疑了下:“我会抽空学的,回头先找块猪皮练吧。”
“那行针手感就差多了。”戚青琅放下衣袖,拍拍自己精壮的手臂,“我的伤早就没事了,大小姐千万不要怜惜。”
燕云苓打趣道:“就仗着你年轻。”
到底是有点尴尬,燕云苓起身要走,忽觉眼睛睁不开了,刺痒的绒毛下暴雨似的扑面涌来。
她揉着眼看向窗外,漫天落英,飞絮飘荡,晴朗天色变得雾蒙蒙的。
哪来的蒲公英?不好,她会出疹子的。
“关窗,快关窗……”她瞬间跌入回忆里的痛苦泥沼,污浊源源不断灌进口鼻,吸气都变得极为艰难。
燕云苓来不及躲避双手掩面,白皙颈项爬上一团团红疹块,她不敢抓挠,又痒到刺痛,像有数不尽的蚁虫啃咬脊背。
“别怕,我在。”戚青琅反应过来拥她入怀,扬手关严窗户,将她压在窗棂上。
“呜呜……”燕云苓委屈的哽咽像猫儿撒娇,抓心挠肺的痒,让她难受得直流泪。
她从没在他面前哭过,看上去有点可怜,分明就是个娇柔的玉人儿,平时哪来那么大脾气?
戚青琅宽大的手掌笼住她纤颈,太脆弱了,轻轻一折就断。
燕远志那老贼没了儿子,再失去女儿的话,应该能让他痛到生不如死吧?
燕云苓紧张地挣扎着,身上那股好闻的味道越发浓郁,熟悉的铃兰芳馨混合寇仁药香,渗入他鼻尖钻进肺腑。
如同一阵疾风搅乱心湖,唤醒不为人知的隐秘躁动。
戚青琅猛地拽住她双手举过头顶,俯身温柔吹去她眼角的飘絮,雪色染霞,冰肌凝香。
不够,远远不够,他还想要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燕云苓:一块馊馒头都能把你拐跑,滚,你不配吃我喂的饭。
戚青琅:冤枉死了,你是我的苍天大地,我眼里心里只有你,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