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燕云苓回来坐在圆桌前,给自己倒杯茶,头也不抬:“听说你很会讨我娘欢心,不该说的,嘴巴放严实点。”

“阿琅明白,母亲待我如己出,我只想孝敬母亲,陪她开心。”他叫得自然亲切,真像是一家人。

燕云苓顿了下:“今天的事,委屈你了,多谢你护着我娘。”

母亲被欺负惯了,不敢还嘴,罗万姝才敢变本加厉。

尽管她不能饶了对方,但在母亲孤立无援的当口,却没人敢挺身而出。

至少,戚青琅做到了。

“大小姐言重了,阿琅一日是爹娘的女婿,就不能允许旁人放肆。”

燕云苓沉默,他还年轻,没有自立门户的本钱,但凭他的医术,三五年就能闯出名堂。

装一年很容易,装一辈子太难,他那些话,不过是说说而已。

燕云苓看了眼他伤口:“幸亏没伤到右手,不然,那些老家伙都要哭天抢地了。”

“放心吧,不耽误下针。”戚青琅活动右手腕,貌似无意闲聊,“母亲说玄明哥下针如神,我还差得远呢。”

燕云苓脸色微僵,戚青琅迟疑道:“抱歉,我又说错话了。”

燕云苓摇摇头:“自从我哥去世,我娘就听不得别人提他,我也希望我娘早点走出来。”

“母亲常说,玄明哥样样都好,有他在,轮不到你当家。”

燕云苓释然笑道:“我哥他啊,是个极好的人……”

好到想起来就恨上天不公,好到时刻告诫自己,绝不能倒下去。

燕玄明聪睿正直,温文尔雅,是燕家最受瞩目的顶梁柱。

她幼年体弱多病,又瘦又矮像豆芽菜,总被那帮混小子欺负。

她力气小,心气大,时常打架被父亲禁足,都是她哥偷偷给她送吃的,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

为了帮她调理身子,她哥苦学针灸医术出众,成为溯德堂的活招牌。

闲暇时候,她哥教她读书认账,骑马练功,叮嘱她将来嫁了人,夫君敢欺负她就打回去。

她的哥哥,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秋风染上哀思凉意,燕云苓惊觉夜色渐晚,戚青琅困倦睡着了。

美人枕榻,骨清馨香。

燕云苓没叫醒他,吩咐麦冬去收拾书房。

戚青琅当晚留在燕府,他在书房住了几日,燕云苓再没来看过他。

麦冬派人给他换药,交代他安心养伤,无需去医馆操劳。

珍馐佳肴,灵药补汤,都是燕云苓的安排。

她为何不肯亲自来见他?

戚青琅很快找到了答案,燕旭庭回来了,全须全尾,声名无损。

药行判定他无过错,伙计们都是清白的,溯德堂也没有假药伤人的症例。

至于那堆野草碎骨头,权当药庄照管不善,关起家门处置便是。

燕旭庭卷土重来,他攒足狠劲要对付的人就是燕云苓。

期望落空,药庄难保,燕云苓或已内外交困。

燕家人,真是不省心呐。

燕云苓早起发现唇边起了个燎泡。

她细细涂上金银花露,清凉汁液渗进去,不觉缓解,反倒疼得抽筋。

她气恼扔下药瓶,蹙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费尽周折夺回来的药庄,绝不能容忍旁人染指,桩桩件件的罪证摆在那里,药行怎就轻易放了燕旭庭?

那群老古董都是德高望重的泰斗,当然不瞎也不傻,他们视而不见,只因不愿过问。

燕旭庭那种不学无术,一心钻钱眼里的蛀虫,不是他们最厌恶的败类吗?况且,父亲都避嫌了,不用顾及燕家颜面,药行到底在忌惮什么?

“大小姐……”麦冬声如蚊蚋,低头禀报,“老爷和二老爷在喝茶,请您过去一趟。”

不愧是亲兄弟,这么快就和好如初了。

燕云苓握住木梳的手止不住发抖,勒得指节发青,如果哥哥在这里,他会怎么做呢?

她逐渐放缓气息:“知道了,先用饭吧。”

麦冬惊讶抬头,没想到她还有心思吃饭。

燕云苓看她还愣着,轻嗔道:“傻丫头,吃饱才有力气啊。”

药庄在她手里,谁想来抢,那就凭真本事。

阳光和煦的厅堂里,燕旭庭献宝似的送上名贵茶叶,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哄得燕远志没了脾气。

“大哥,都怪我没教好孩子,秋石那畜生有贼心没贼胆,要是毁了溯德堂的名声,我死了都没脸见咱爹娘……”

燕旭庭没别的本事,察言观色最在行,眼看他哥又心软了,冷不丁狠扇自己几巴掌。

他打得卖力,脸肿得像猪头。

燕远志紧拧眉头:“算了,过去的事别提了,以后你记得看紧他。”

“他再敢犯,不用大哥开口,我头一个抽死他。”燕旭庭揉着渗血的嘴角,咧嘴谄笑。

真特么疼啊,还好大哥信了他。

贱丫头给老子等着,过不了多久,老子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还是大哥好福气,闺女都这么有本事,人比人气死人,我那双儿女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孩子脾气没定性,你多花点心思也能教好。”

“我看云苓的夫婿就很懂事,他的身世来历,大哥都查清楚了?”

燕远志听他话里有话,按捺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寻思好巧啊,他姓戚,针法也很了得,大哥,你还记得一针圣手戚大夫吗……”

燕远志拍桌怒起:“我为苓儿选婿,怎会不查清楚对方家底!阿琅是孤儿,打小被游医收养,他学的是野路子。”

他腿脚站不稳,燕旭庭忙上前搀扶。

燕远志忍住阵阵晕眩,哀叹:“戚大夫家,我曾去过几趟,他只有一个闺女,没有儿子。”

燕旭庭将信将疑:“照这么说,大哥的女婿碰巧同姓,跟戚大夫绝无干系……”

“闭嘴!”燕远志脸色铁青,怒目相向,“我告诫过你休要再提,你竟敢扯到阿琅身上,给我滚,滚出去!”

“大哥,我、我无心的……”燕旭庭甚是懊恼,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燕远志瘫坐下来,浑身的力气都像被卸去了。

四年前他痛失爱子,燕玄明走得突然,针法都没传下来。

他遍访针灸名医坐诊,最属意的就是戚大夫,本该结下善缘,不料徒生意外。

那场火,整整烧了一夜,戚大夫与妻女都没能活下来。

这笔血债如千斤重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一辈子都难得安心。

燕远志将燕旭庭赶出去,管家告诉燕云苓,她爹狠狠骂了二叔一顿,不欢而散。

难道,燕旭庭想讨回药庄,被她爹拒绝了?

燕云苓猜对一半,燕远志没糊涂到重蹈覆辙,但要求她别再追究。

“家丑不可外扬,真闹大了,就怕连累族长,影响他的仕途。”

燕云苓心下一沉:“族长给药行施压了?他好多年没回来,哪有闲心管二叔的事?该不会有什么勾当?”

“休得胡言!族长岂是你这小辈能妄议的!”

燕家族长燕博峰在京城做大官,燕云苓自知不是对手,她万万没料到,岔子出在这里。

“爹又要原谅二叔了?您知道吗,您摔伤腿就是二叔搞的鬼!”

燕远志没多少耐心,只当她瞎猜疑:“旭庭再怎么不是东西,他也不可能害我。”

“我亲耳听到的,还有阿琅,他也听见了。”

“阿琅?你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还不是都顺着你?”

燕云苓感到深深的挫败,不管她多么努力,父亲仍当她是孩子,只信他愿意相信的。

燕旭庭没受到任何惩罚,他不会善罢甘休,更不能让她好过。

倘若她守不住药庄,甚至连医馆都岌岌可危,她不会原谅自己。

燕云苓心情低落的时候,宁愿什么都不做,坐着发呆也好,直到冷静下来。

燕玄明的住处,保持着他生前的模样,多年来都有仆人打扫。

燕云苓背靠繁茂的香樟树,枝叶缝隙间金芒浮动,她缓缓扬起手,想抓住几缕残留的温暖。

“嬿嬿,你要健健康康长大,这世上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肆意地活下去,人生才有意义。”

“那帮小子能做到的,你也可以,你太淘气没人敢娶的话,将来就跟哥一起行医吧,带给别人幸福,自己也会快乐……”

她沉浸在难以忘怀的回忆里,眼前恍惚出现熟悉的温润笑脸。

几步之遥的假山后面,那道怨恨目光阴沉如霾。

燕望月怒抠石子:“恶毒贱人,打我娘骂我爹,我哥都被她揍傻了,我不找她算账,这事没完!”

小翠掏耳朵:“算了吧,咱俩加起来都打不过她。”

“我不像她,动手动脚那是泼妇所为,给她找点不痛快,我有的是法子。”

“拜托,您又想干嘛?大小姐可不是好惹的,等她来年当家了,您吃不了兜着走。”

“瞧你那点出息,八字还没一撇呢,那贱人坏事做尽,累死她男人都生不出儿子。”

小翠无语,看她沿墙角溜进院子,急得抓耳挠腮,跺跺脚追上去。

回廊转角,戚青琅侧颜冷冽,斜扫她俩背影。

他稍稍移开目光,落在树下佳人身上,她看上去很伤感,骨子里那股傲劲儿都不见了。

“大小姐,这可不像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燕云苓:这么快就睡着了?来人,把他抬出去!

戚青琅:呜呜,媳妇把我撵书房去了,下次我会努力回来的(认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