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苓等不及开大戏,先装个傻。
“好啦,热闹都看完了,天色还早,就不留大家用饭了,各回各家吧。”
老家伙们不理她,垮起脸面向燕远志,催他快办正事。
戚青琅直起身,走到燕云苓身后,默然无声。
燕远志叹气:“苓儿有所不知,昨晚喜宴散场,诸位亲友的孩子上吐下泻,送去医馆折腾大半宿没合眼,这会儿都还没清净。”
燕云苓义愤填膺:“哎呀,谁家娃娃不是爹娘心头肉,孩子闹肚子可不是小事,哪个短命鬼张罗的喜宴?饭菜不洁,缺大德了!”
她说中大伙儿心思,齐刷刷怒视脸色涨青的燕旭庭,燕云苓亲二叔。
“荒谬!你们胡吃海塞都没事,孩子能吃几口菜,也没喝过一滴酒,怎能信口胡说冤枉好人?”燕旭庭气得吹胡子瞪眼,与燕远志相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
他婆娘扯出丝帕挤眼泪:“大哥腿脚不便,我家老爷为云苓的婚事忙前忙后,一句好话没落着,反倒背上骂名了,咱们上哪儿说理去!”
罗万姝保养得宜,风韵犹存,蹙眉抽泣的模样娇滴滴的,比她闺女燕望月还妩媚。
老家伙们慢慢歇菜了,都是自家亲戚,拿出铁证之前,谁也不好无故指责。
燕云苓适时加把火:“真是稀奇,饭菜好端端的,孩子们喝风中邪了?”
众人沉思时,戚青琅从燕云苓背后抬起头,幽森看向对面的山羊胡老头。
山羊胡碰上他冷飕飕的眼神,浑身像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燕旭庭激动诉苦:“大哥,我冤得很,你得帮我主持公道啊。”
燕远志点头:“大夫说是湿热郁蕴,应与饭菜无关,可这些孩子同时发病,找不出症结所在,仍是心头大患。”
山羊胡清清嗓子,挺直了腰杆:“老朽记得,喜宴上好多孩子抢着吃糖,个个怀里都揣着一大兜,就是……药庄做的那种甘砂糖。”
燕云苓眼角弯弯,手从背后勾了下戚青琅袖边。
戚青琅反握住她调皮的小指,不放她走,燕云苓急眼瞪他。
“甘砂糖是药糖,哪能拿去当喜糖?”燕远志花大价钱办喜宴,没想到他弟连这点油水都抠。
燕旭庭慌忙解释:“甘砂糖润喉止咳,小孩子多吃几颗没事的。”
“二叔,话不能这样讲。”燕云苓挣开戚青琅,走到众人面前,“时值处暑,寒湿渐重,喜宴上有糖霜红薯,孩子们都爱吃,本就容易腹胀,药糖含甘草和砂仁,吃多了积热不化……”
燕旭庭烦躁打断:“你这丫头,冤枉长辈还不够,又诬陷药糖吃不得?老子吃了大半辈子,屁事没有!你这是砸溯德堂的招牌,忤逆祖宗!”
好啊,又拿祖宗压她?那就以毒攻毒!
“燕家祖先卖药起家,赶着牛车打下基业,后来曾祖父行医,药庄和医馆密不可分。二叔代管药庄本是好意,保不齐伙计偷懒耍滑,炮制药材是大学问……”
燕云苓语气不疾不徐,时刻挺直脊背,不让自己松懈下来。
戚青琅默默打量她,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身上,灵秀容颜添了些许温柔,身姿婉约出尘,活脱脱的清丽佳人。
她本可以像寻常姑娘,嫁给心爱的郎君,相夫教子安然度日。
造化弄人,却与他做了假夫妻。
燕旭庭霸占药庄多年,燕远志心不够狠,一步步拱手相让。燕云苓并非生来跋扈,如果连她都不敢反抗,一家子只能任人欺负。
戚青琅微怔,他哪有工夫想这些?
前日因今日果,燕家人争得头破血流,最后注定是一场空,岂不快哉!
戚青琅环视众人,山羊胡和燕旭庭吵得不可开交,燕远志照常和稀泥,其他人闷不吭声。不难想象,燕云苓孤军奋战,不是第一次了。
燕旭庭嘴硬心黑,他看着碍眼。
戚青琅淡漠开口:“炮药各有法,性味大不同,甘砂糖需以熟蜜炼制,若是偷工减料,以米泔水熬煮,非润易燥,诸位若是不信,前往药庄查过便知。”
山羊胡怒指燕旭庭:“没错,区区药糖都做不好,外人吃出毛病能饶了你?燕家招牌不知砸在谁手里呢,头一个就得查药庄,哪个还有异议?”
他就快撑不下去了,幸好,大伙儿回过神纷纷应和。
形势已明朗,燕远志松口气:“那就去查,凡是掺杂使假者,逐出药庄,永不叙用。”
燕旭庭难敌众怒,悻悻嘟哝:“净整些没用的,药糖而已,赚得了几个钱。”
燕云苓暗自庆幸,山羊胡难言的老毛病被戚青琅治好了,豁出胆子撬开药庄那道门。顺利的话,她将收回父亲丢掉的失地。
日头正盛,树荫下的药庄清凉宜人。
戚青琅缓缓跟上脚步轻快的燕云苓,她像回归故土的思乡人,水眸笑盈盈的,看哪儿都亲切。
她脚下砖隙钻出朵朵小黄花,院落里的船碾子将她带回童年时光,就连桌上的捣药臼都让她心生欢喜。
每一幅熟悉的画面,都那么似曾相识,戚青琅猝不及防被拽进蒙尘旧梦里。
从他记事起,爹娘碾药熬药的身影,时常从日出忙到日落。
空气中苦涩的药草香,充斥他每一缕呼吸,撕裂心底久未愈合的伤疤,渗出酸楚难言的思念。
“阿琅,快跟上我。”燕云苓看他独自沉默,像个迷路的孩子,忍不住朝他伸出手。
戚青琅视线恍惚,也许这一次,他不再是一个人。
他拢住她柔软指尖,十指辗转相扣,燕云苓愣了下,眼看众人都围过来,只好由他握着。
伙计和婆子们热情招呼大小姐,对她身后的美男子好奇死了。
“这就是刚过门的新姑爷?”好家伙,面如美玉,身段奇佳,看着好阔气啊。
哪像家里揭不开锅,把自己卖了的穷小子?
年轻的姑娘们瞅得目不转睛,抓空气往药筐里塞,每看他一眼,就像灌坛老酒那样上头。
戚青琅不在意被人围观,他眼里只有那道窈窕背影。
燕云苓为他讲述燕家的镇店之宝毓麟汤,骄傲的小表情分外生动,声音也越发清亮。正如昨晚,她脆生生唤他“爱郎”。
“呦,哪阵风把大小姐吹来了?新婚燕尔,好孬也得三天不出门吧,怎么,小男人太嫩了?”
秋高气爽,油腻男手里扇子摇得抽风。他锦衣华服装扮奢侈,看似潇洒贵公子,细看长相穷潦草,像是回炉重造的残次品。
燕云苓冷笑:“燕秋石,你跟你老子一个德行,阴阳怪气憋不出好屁。”
伙计婆子们捂嘴偷笑,燕秋石咬紧后槽牙,合上扇子冲过来:“我老子是你二叔,臭丫头,有男人撑腰了不起啊?”
戚青琅一把将燕云苓拽到身后,居高临下挡住油腻男。燕秋石仰脖比划,矮了大半头,心里发怵。
燕云苓乐了:“对啊,我男人就是了不起,比你小子强多了!”
燕秋石强忍怒火,听到院外动静,故作惊讶迎向轿辇上的燕远志:“大伯怎么亲自来了,腿脚好些了吗?您看,药庄乱糟糟的,侄儿还没来得及收拾,恐有怠慢啊!”
燕秋石给他爹递个“搞定”的眼神,燕旭庭心头一松,又能支棱起来了。
“你没收拾最好,省人猜忌偷梁换柱,来来,你们敞开了搜,谁能搜出个子丑寅卯,咱爷俩把脑袋摘下来给大哥当脚凳!”燕旭庭撂狠话睥睨众人,眼刀子猛剜戚青琅和山羊胡。
戚青琅浅笑置之,山羊胡梗脖子硬撑,拱手一礼:“那就得罪了!”
山羊胡挥袖带人冲进去,燕远志神色讪讪,他弟这么有底气,万一真冤枉了自家人,兄弟反目该如何是好?
燕云苓怕父亲反悔,当面激燕秋石:“小二爷,我陪夫君到处转转,你不放心就一起跟来吧。”
燕秋石一脸牙酸样:“自家地盘随便转,都是正经药材,翻出根鸟儿毛算我输。”
米泔水?你俩钻臭水沟里捞去吧。
父子俩得意阴笑,笃定谁也搜不出半点猫腻。
山羊胡带人搜库房,燕云苓和戚青琅反道走,悄悄溜进僻静的酒酿场。
像人参、鹿茸和黄精等药材,以酒浸法炮制,更能提升药性。浓重酒气混杂强烈药味,足以使人嗅觉短暂失灵,戚青琅却不受影响,直奔竹竿搭建的药棚。
底下堆满筛筐和酒坛,看上去破旧脏乱,戚青琅掀开铺盖坛口的干草,里面装满各种假药材。
燕云苓环顾四面漏风的药棚,惊讶极了:“这就是二叔的小金库?”
戚青琅没法说他事先来探过:“大小姐总夸我鼻子灵,应该没错吧。”
“没错没错,阿琅的小狗鼻子最灵了!”燕云苓兴奋地捧起他俊俏脸蛋儿,上手摸了两把。
戚青琅目光微滞,她笑起来眉眼如月,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燕云苓早就怀疑燕旭庭倒卖药材,以次充好,医馆几款常用药,疗效都减弱了。
她在喜宴上发现他滥用药糖,想阻止已来不及,吩咐戚青琅找厨娘熬了锅柴胡汤,又派几个丫鬟哄着孩子们喝下才无大碍。
新婿敬茶时,两口子声东击西,将矛头指向炮药有误。实际上,她才不是来捞米泔水的,她要将偷家贼塞进臭水沟。
胜利在望,戚青琅功不可没,不愧是她选中的人。
“这人参像真的一样。”戚青琅扭过头不看她,扯下参须送到嘴边,莲舌绕转半圈打个结。
燕云苓看呆了,他动作好熟练,他怎么做到的?
“桔梗根无疑。”戚青琅轻啐了声,避开她的震惊目光,再尝其他药材。
灵尖千回转,飞红迷人眼。
燕云苓忽觉面燥,恍惚听到背后脚步声,还没回头看一眼,就被戚青琅揽腰躲在竹架下。
“嘘,有人来了。”他温热气息掠过她耳垂,燕云苓下意识绷起身。
太近了,他身上烫得像夏日火炉,他有力的手臂压得她、好像喘不过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戚青琅:大小姐,下次咱别用喊的了,阿琅随时都可以呢。
燕云苓:小样儿,迷不死你,姐的裙边你都碰不着。
戚青琅狂练打结ing:台下十年功,你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