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外,小太监藏不住眼底的笑,他们这些底层的奴仆,难得遇到人上人的难堪事。
“父皇,儿臣绝对不要带她去!”杨霖死死瞪着地面,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一手紧紧捂着右脸,指缝间隐约可以看到脸颊上有道道抓痕。
帝王从案牍中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少年夫妻,有些口角是常事,公主远嫁而来,无依无靠,你要多担待才是。”
杨霖猛地抬头,也顾不上什么规矩,放下遮挡脸颊的手,怒目圆睁的瞪着帝王,嚷嚷道:“父皇!这要是她还有点依靠,儿臣不得被她扒了皮。”
帝王低头批阅着奏折,慢慢悠悠的劝道:“七尺男儿,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机按住了他的折子,帝王眼神一利,抬头却见杨霖气鼓鼓的看着自己,右脸上是清晰可见的五道血痕,几乎就要破相,他想:真不愧是大漠中的女子,够彪悍野蛮!
随后,帝王又立刻反应过来,到底是皇家的颜面,这样子实在让人笑话,便问道:“\'怎么不上药,留下疤痕如何是好。”
“父皇。”杨霖委委屈屈的说到,“儿臣不要带她去赴任!”
帝王微微蹙眉,说道:“公主金枝玉叶,她自己不要去,本就可以。”
“可是她要去啊!”杨霖殷切看着帝王。
帝王揉了揉眉心,叹息道:“朕特准许你再带上侧妃。”
“多谢父皇,儿臣告退!”杨霖一达目的就收手,甚至懒得继续装委屈,立刻就笑容满面的告退。
他盘算着要如何告知沈玉霁,甚至已经在想去赴任的路上,要如何游山玩水,如何遍访美食,那满心的欢喜写在脸上,竟是一点也不掩饰。
“霖儿,她竟值得你如此?”帝王再三思索,终究还是开口问道。
后位不能是蛮族之女,因为太子必须是正统血脉,娶颜盏兰为正妃的杨霖,几乎是再也无缘帝位。
他的要求,却仅仅是求娶沈玉霁。
乃至今日,贵为一朝皇子,被掌掴抓挠颜面,也只是借机不想与沈玉霁分离。
“那时,她正在荡秋千,儿臣快马从巷中急奔,赶赴一场清花宴,抬头便看见了她。”杨霖抬头笑道,那种人在少年时,才特有的情意,从他的眼底流淌,恍惚让人看见了满树的花开。
他想到这里,不由的哼了两句戏文:“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帝王微微一怔,浅笑着摆手准许他下去。
杨霖得令,麻利的退了出去。
窗陇处,一瓣蔷薇花飘了进来,带着一缕缕少时的芬香。
帝王盯着虚空处半响,喃喃自语的说:“老四最让朕省心的,便是骄纵又如何……”
他缓缓闭上眼睛,于神魂恍惚间,嗅见那记忆中萦绕不散的蔷薇香,那是他今生挚爱的女人,却始终没有真正看过自己一眼。
她的目光,永远追随在燕妃的身上。
燕归花开,那个春日的故事里,终究不曾有过自己。
“至少,我靠自己爬上了这个位置。”帝王忽然又笑了出来。
杨霖步出皇宫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层层叠叠的黄瓦红墙,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眼,似已将一切望尽,再转头时,脚步便没有了迟疑。
回到府邸之后,杨霖立刻差人请了颜盏兰见面,将朝廷任命的文书拿给她看。
“出任燕山县县令,三天后就要出发?”颜盏兰将文书抛到桌子上。
杨霖点头收起文书,突然问道:“你为何答应嫁我?”
身为皇家子弟,婚姻本来是政事,这个问题无意义,但颜盏兰见他神色似是认真,还是想了想,答道:“我食民脂民膏长大,便要尽力为族民做一些事情。”
杨霖瞠目结舌,竟然真有人如此痴。
颜盏兰只当他不信,又补充道:“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荣耀。”
杨霖越听神色越是难言,摆了摆手,说道:“总之,三天后会有人带我们出城,府里一切自有人接管。”
颜盏兰想了想:“所以,提前通知是让我们好好玩个够?”
“……”杨霖眨了眨眼,鬼使神差的回道,“今晚宴春阁有诗会。”
话出口他就后悔了,宴春阁是青楼楚馆,只要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带王妃去逛。
颜盏兰敏锐的从他尴尬的神色中,结合宴春这么暧昧的名字,立刻联想到了什么真相:“青楼?”
“……京都最好的。”杨霖补充道。
宴春阁久付盛名,出过八位花魁,皆是绝代风华,又因八位花魁皆是不合,连表面功夫都不作,常被戏称“八艳竞芳华”。
“行,把沈玉霁也一起带去。”颜盏兰摸着下巴“嘿嘿”的笑出了声,她迫不及待想知道,这规规矩矩的姑娘,逛起青楼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场面一定很好看!
月上柳梢,整个京都开始沉默,街道上行人明显减少,只有柳巷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胜过白日。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静巷里。
“你快下来啦!”颜盏兰催促道,笑容里有毫不掩饰的揶揄。
杨霖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讪讪道:“……玉霁……要不……我再送你回去?”
一把撩开车帘,颜盏兰吊儿郎当的说道:“反正你出都出来了,还不下来啊!”
沈玉霁端坐在车内,略不悦的看着眼前人,先前在府里时,颜盏兰只含糊的说要去玩儿,本以为也就是赏赏夜景,没想到居然如此胆大妄为,跑来一起逛青楼?
最重要的是,还是与自己夫君一起逛?
沈玉霁觉得自己像是做梦,可能需要再冷静冷静。
杨霖尴尬的凑上来,说:“玉霁,你别误会,我就是……”
“误会什么啊!”颜盏兰耐心用尽,冷笑道,“不就是嫌弃青楼姑娘不干净,脏了你这贵族嫡女的眼睛,你这高人一等的样子,自己选的夫君不也喜欢抱着低贱的花魁。”
这话说的极为刻薄。
“颜盏兰!”杨霖勃然大怒,伸手就要扇过去,又想到这是个姑娘家,堪堪停手。
颜盏兰毫不害怕的瞪着他,只差喊一句有本事就打。
“心里清白就是干净的。”沈玉霁突然开口。
她利落的起身下车,只眺望了一眼,那高高的阁楼,层层灯火辉煌,可知其间女子如河畔之柳,迎来送往不停歇。
沈玉霁回眸看着颜盏兰道:“但这珠玉买歌笑的地儿,又有几个真真的心里清白呢?”
青楼楚馆,绚烂而颓废,有一种令人不齿的妩媚,深陷其中的女子,纵然或是无奈、或是痛苦,其心终究多已变改,不复清白。
便有情痴义女,也在少数而已,这也是世上多说的青楼女子“无情”的原因。
“那就请你去见识见识呗。”颜盏兰挑了挑眉,她其实也从不真在乎什么青楼女子。
沈玉霁也看出了她的不在乎,心里忽然有一瞬的迷茫,这个月羌公主到底为何而来?
她就像是一团迷雾,常是口不择言,又其实伶牙俐齿,说是心机沉重,又会目光短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什么都看不透。
突然,沈玉霁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异常鲜明的想法。她看向颜盏兰,伸出手来,摊开五指,以示取物。
“给我吧。”
颜盏兰有些没理解,一时间愣住了。
杨霖反而听明白了,把准备好的面具递了过去,问道:“玉霁……你真要进去?”
沈玉霁将面具牢牢戴好了,答道:“要去,还认得出吗?”
颜盏兰眨了眨眼,她是完全没想到沈玉霁会这么上道,竟下意识听从她的话,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
鎏金的面具遮住了沈玉霁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眼和朱唇,除了那贞静气息去除不掉,搁在人群里完全认不出是谁。
她的鬓云上只有一朵玉梨花,在风中微微颤抖,玉色与金色之间,朱唇上的胭脂格外显目,颜盏兰只想到一句:胭脂如色艳桃红。
杨霖也有点懵,一愣楞的点头。
颜盏兰回过神来,掩饰的晃了晃脑袋,有些心虚的低头,自己连忙也戴好面具。
三个人齐整了衣物,杨霖探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柳巷,回身又注视着两位面具夫人,深觉自己是脑袋有病,而且还病的不轻。
“等会……”杨霖舔了舔嘴唇,思考了一会道,“你们就说是我妹妹?”
颜盏兰无所谓的点点头。
“……”沈玉霁微微蹙眉,细声的问道,“公主……逛青楼?”
杨霖猛的反应过来,这青楼里谁不认识自己?哪里是这样的谎话可以说通?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会两人,只想把她们都送回府里。
颜盏兰眨了眨眼,突然靠到杨霖身侧,笑道,“我们是王爷自带的舞姬啊!”
“王府没有舞姬。”沈玉霁反驳道。
“他现买的。”颜盏兰道。
杨霖翻了个白眼,他不想买舞姬,也不想带着自己的夫人逛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