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皇家内幕的审问,不能是私下了结,也不能完全公开。
颜盏兰差人捆了那醉汉在庭院,又立了两架屏风在前,当作隔开内眷与外男。
“昨夜怎么不说,可是吓坏了?”杨霖听闻之后,捧着沈玉霁的双手,细声细气的询问道。
沈玉霁浅笑道:“让王爷担心,是妾身的过错。”
颜盏兰忍无可忍的翻了个白眼,冲屏风处一抬下巴,提醒道:“王爷!”
杨霖只觉得一阵怒火攻心,明明无凭无据,却非要沈玉霁与外男对峙,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泼脏水,是□□裸的恶意!
他将沈玉霁护在身后,冷笑道:“公主,这是什么规矩,你可以知道……”
颜盏兰双眉微蹙,冷淡的打断他:“我不知道。”
杨霖被堵住了。
颜盏兰抱起胳膊,提醒道:“快审问吧,还能早点还侧妃清白。”
杨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管家。
管家立刻解释道:“禀王爷,王妃,此人非是宾客,乃是南临街上的一个泼皮,无父无母无亲人,说是昨晚趁着夜色混入王府吃喝,本来想吃完就走,喝醉了才摸到内院去的,门口侍卫说并没有见过此人,也可能是来人太多,侍卫记不清楚了。”
杨霖眉头一挑,朝身旁近侍使了个眼色,那侍从走到醉汉身前,扯出他口中塞的布条,召人泼了他一桶冷水。
醉汉被拷问了一上午,已是强弩之末,醒过来时立刻嚎啕大哭,口水眼泪糊成一团,口齿不清的喊道:“我也不知道啊,我真的是醉了!”
杨霖正色,厉声问道:“你是如何进的王府?”
“我……我就跟着一个客人身后进来的……”醉汉哭道。
“满口胡言,侍卫并没有见你进王府!”杨霖略一思考,也知道事情不寻常,王府岂是谁人都可顺利摸入?
醉汉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真的没骗人,我就是喝醉了,大人饶命啊!”
“如此嘴硬,来人,上刑。”杨霖摆了摆手。
立刻有侍卫拿了鞭子,抽的那醉汉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颜盏兰悠闲的翻看新染的指甲,瞟了眼同样镇定自若的沈玉霁,薄唇不悦的轻抿,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这侧妃的院子岂是能让人轻易进的,还不从实招来?”
那醉汉却是咬死了无意进入。
杨霖剜了一眼颜盏兰,这种明目张胆的诬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实在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冤枉啊!”那醉汉一边惨叫,一边大呼道。
颜盏兰转头迎着杨霖的冷眼,笑道:“王爷,这可如何是好?是否直接送官查办?”
“不可。”杨霖立刻否决。这人能进王府,定是有朝中之人策划,新婚之夜,侧妃若是有失清白,不仅沈玉霁有罪,也是对自己的打压,毕竟身为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能有何用?
所以,若是在府中没审出真相,送到官府中去,谁知道有多少人可以让他吐出什么样的“实情”?
“那该如何是好啊?”颜盏兰双手一摊,叹息着问道。
沈玉霁闻言侧头,隔着心事重重的杨霖,正对上颜盏兰挑衅的目光。
四目相对,沈玉霁心头倒是一动,如此大费周章的整治自己,这颜盏兰的双目之中却没有真正的恶意,倒像只是孩童挑衅的玩笑。
沈玉霁低眉盯着自己手镯,她想,这个公主真是奇怪,明明也是皇室中人,按理来说,从小到大看过的阴谋诡计不会少,却连要陷害人都这般光明正大,连一点遮掩也不屑于。
这样□□裸的阳谋,也真令人叹服。
倒真想要对弈一二,沈玉霁抿唇忍着笑意,下意识摸了摸手镯,精致的芙蓉花雕刻,在指尖烨烨生辉。
沈玉霁朝颜盏兰微微一笑,起身行礼问道:“王爷,王妃,可否容妾身询问一二?”
“好。”杨霖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同意了,又摆了摆手。
侍从得令停下鞭打,那醉汉整个人都瘫在地上,不断的大口的喘气,试图减轻身上的疼痛。
“你是如何进来王府的?”沈玉霁细声细气的道。
颜盏兰还以为她能有什么能耐,见还是一模一样的问题,略得意的耸了耸肩,拿过一块芙蓉糕,边吃边慢慢看戏。
“我……真的是……跟在一个客人身后……进来的……”那醉汉说道。
沈玉霁神色不变:“我要是你,就不这样说了。”
“你……你说什么?”醉汉不明所以。
“若真是如此,你便没有活着的价值,私闯王府本就是死罪。”
颜盏兰忍不住再去看沈玉霁,她的声音实在温和,甚至面容也是淡然的,好似说的是什么诗词歌赋,而不是这样的生杀大事。
“……可……我……”醉汉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沈玉霁似是感觉到了,偏头对颜盏兰笑:“可要是你受人指使,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我……是……喝醉了……”那醉汉语气已经有些乱了。
“你并无亲人拖累,敢私闯王府,想来该是不怕死的?”沈玉霁忽然又变了话题,似是随口的问道。
“我……”那醉汉没跟上话,脑子里有些懵。
沈玉霁特意拍了拍手,让醉汉听见这样悠闲的声音:“看来你确实不怕死,那我就允你吧。”
“……”醉汉睁大了眼睛,场面一时间陷入死寂。
颜盏兰终于从那一笑中回过了神,只觉得心如擂鼓,这样的自信大方、仿佛自己算无遗策的沈玉霁,眼底隐隐有流光溢彩,叫人不由自主的就陷进去了。
“只要你说一句求死的话,即刻可人头落地。”沈玉霁无所谓的道。
“我……杀了……”那醉汉浑身颤抖,终于是怕了,哀嚎道,“你不能……我,我没做别的事情……最多充军,你不能杀我!”
沈玉霁嗤笑一声:“你真以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不……你……”醉汉开始语无伦次,虽然真做好了死的准备,但真要自己去死,还是想活着啊!
沈玉霁慵懒的叹了口气,倒真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妖孽样:“我今日杀了你,连挨骂也不必啊!”
颜盏兰看着看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下巴,遇事稳定自若,手腕也可以,还真算得上是个人物。
“你……我要是死了,你……”醉汉怕的牙齿都在打颤,只想抓着这一点求生。
“你也不过是局中一个小小的棋子,查明真相不见得一定要从你下手。”沈玉霁好整以暇的说道。
“我……”那醉汉还在挣扎中。
“说呀。”沈玉霁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听起来极为漫不经心。
醉汉大口喘息着,瘫在地上不停的发颤,双唇开开合合,却吐不出一句话来。
沈玉霁突然起身,浅笑道:“我也乏了,王爷,杀了他吧。”
杨霖眨了眨眼,点了点头,冷声道:“来人,拖下去吧。”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提着醉汉就要往下退。那醉汉懵住了一下,随即吓得魂飞魄散,只恨不得自己刚刚没有说出来,大哭大嚎的道:“我说!我说!”
颜盏兰没心情去听醉汉说什么,她在月羌时难得看见这样的姑娘,毕竟,身边的人都怕她几分,不敢如此淡漠放肆。
可惜,虽是佳人,却不自重。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愤然,忍不住又打量了一遍杨霖,比白面书生还文弱,细胳膊细腿的样子。
想不通,哪里值得沈玉霁如此?
颜盏兰徒然生出一种,想要掐着沈玉霁的脖子把她摇醒:你在想什么?你可是重臣嫡女啊!怎么这么想不开,要自甘堕落做个妾室?
可她其实也说不出口。
沈玉霁这样的神仙人物,屈身降贵的下嫁为四皇子的侧妃,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淡淡的,不见得多爱慕四皇子,其实应该是深爱吧?
不然怎么会做下这等昏头的事?
颜盏兰盯着杨霖,眼神幽怨又冷然,脑子里不断闪出“你不配”这三个字,只恨不得立刻天降刀雨,弄死这倒霉的四皇子。
看的杨霖背后发凉,只想一巴掌拍她脸上。
见醉汉终于老实招供,沈玉霁懒得再多管了,她本来就不该过来,身为皇室的妇人,抛头露面是极为不妥的。
颜盏兰瞥了一眼她的背影,又看向喝茶的杨霖,眉头倏地一皱,然后在一种难以解释的心情中,任由一条自己早已经想过的思绪成型:这个沈玉霁一定是因为没见过好男儿,看在她算是貌美聪慧的份上,得拉她一把啊!
让她见识到这世间的好男儿,她就放开这个不中用的四皇子了!
“夫君。”眨了眨眼,颜盏兰一把抢过杨霖前面的茶杯,又亲自给他递上茶,笑容别提多阿谀奉承了。
能屈能伸,不怕跌面,一向是月羌人的优良传统。
杨霖背后寒毛都警惕的立起来了,他冷着脸接过茶,又重新放回桌子上,道:“说就是。”
颜盏兰从善如流的道:“可以多带一个人吗?比如,我看你这侧妃挺不错。”
“……”杨霖有点摸不着头脑,回过神才猜想,说的该是昨晚那件事,但这事情是他做不了主的,于是只装模作样的回道,“我也觉得玉霁很好。”
颜盏兰撇了撇嘴,道:“你去求求陛下呗。”
“陛下的安排,去求也没用。”杨霖摇了摇头。
颜盏兰挑了挑眉,挤出一个掐媚的笑容,道:“我教你啊!”
杨霖狐疑的看着她,父皇的行事他是知道的,一定早就安排了全部,现在去求也是没有用的,只会得到一顿挤兑,自讨苦吃。
但,颜盏兰笑意莹莹,看起来还真有点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