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颜盏兰下意识低眸,看沈玉霁并无任何反应,一点也没有那种靠山来了,装作委屈兮兮的样子。
将剑慢慢从沈玉霁手中抽回,颜盏兰弯腰偏头,目光对视的那一刹,突然神手捏住她精致的下巴,勾唇笑着吐出两个字:“趣味。”
沈玉霁微怔,旋即微笑沉吟不言。她想:今后,就算和这姑娘斗,那也是有趣的,闹起来都比别家热闹。
“玉霁!”
人还未至,先急急喊了一声。
杨霖紧蹙着眉,三两步走进屋,大概是太着急,额上出了一层的细汗,绕过宽大的屏风,看见屋里两人对峙着,他的目光停在那把雪白的剑上,似乎是惊了一下,立刻转身喝止了跟在身后的小厮,又连忙上前挡在沈玉霁面前。
宽大的绯红衣袖展开,将沈玉霁遮挡的严严实实,深切关怀之意不言而喻,杨霖咬牙看着颜盏兰,双眼几乎要冒出火来,薄唇张张合合半响,最后却只说道:“夜深了,公主留在此处不妥。”
颜盏兰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回答了他一个字:“呵。”
涵养,涵养!杨霖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和一个蛮族女子计较,她们未受教化,她们不知礼教……
“你来了正好,既然都是洞房花烛夜,我们三个一块睡吧!”颜盏兰淡漠的吐出一句,她将剑举在眼神,极为悠闲的吹了吹刃。
这句话在杨霖的脑子里像是天雷一样炸开,他不可置信的伸手指着颜盏兰,整个人气的直发抖,好半天说不利索话。
颜盏兰挑挑眉,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
“不知廉耻!”杨霖憋红了脸,甩袖忿忿的呵斥道。
颜盏兰又弹了弹剑身,判断出这剑材料工艺都挺不错的,当个摆件委屈它了,她看也没看杨霖,只又轻描淡写的问道:“知道不合规矩,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说罢,还好整以暇的看了一眼杨霖。
杨霖一肚子的火被噎住了,按照庆国的规矩,若是同时迎娶正、侧两妃,洞房花烛夜应是宿在正妃房里,侧妃需次日才能圆房。若不是打算三人一起大被同眠,此刻,新郎官应该在正妃院子里。
他气的浑身打颤,口不择言的回道:“本王去哪里需要向你说明吗!”
颜盏兰骤然握紧了剑柄,她的动作极为迅敏,显示出几分不凡的武艺,只在眨眼之间,掌中宝剑就已架在杨霖脖间。
“杨霖,你是皇子,但我也是公主。”她微微偏着头,冷声提醒道,浑身散发着王族的矜贵与骄傲。
杨霖被堵的瞠目结舌,他并不怕脖间的剑,咬着牙上前了两步,停在颜盏兰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女人,极端的愤怒之下,脑子倒是清白了几分,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来:“我娶的是月羌族。”
颜盏兰毫不畏惧的抬头看着他:“我嫁的是庆国。”
长久的沉默,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杨霖怒极反笑,他后退了两步,执起身后沈玉霁的手,转头看着颜盏兰淡声道:“愿两国从此如兄如弟。”
沈玉霁只微微笑着,识时务者的并没有过多的动作。
“至于你我就不必太亲密了。”颜盏兰为他把剩下的话说完,浅笑着挑了挑眉,忽然瞥见沈玉霁的耳后有一颗红痣,殷红的一点在雪白的肌肤间极为醒目,配着自发上垂到耳旁的金珠,雪白、殷红、金灿三种颜色在昏暗灯火的照亮下,直看的人心头一紧。
“你的手怎么了?”杨霖捧着沈玉霁的掌心,看见似乎是有点破皮了,心痛的吹了吹。
颜盏兰的心突然冷了下来,冷眼观望了一会,又低头翻手看了看自己新染的指甲,再抬头时,杨霖正在帮沈玉霁涂药,郎情妾意似无可介入。
她侧目盯着桌上的灯,烛燃永夜,照彻孤影,忽然又勾唇笑了一下,这般炫耀似的恩爱有加,必定要铭记于心,反正,她有的是办法让他不痛快。
三步并作两步,捏住了沈玉霁一只纤细的手腕,她向杨霖露出一个示威似的笑来,慢悠悠的说:“不过表面功夫,我们还是得做的。”
沈玉霁惊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也并不恼怒,只侧目静静看着她,面颊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不出一言却已胜过千万语。
颜盏兰看的有些心悸,突然很想神手去戳一戳那梨涡,她按捺住自己的妄念,心头却像是受到了某种鼓舞,挑着眉说道:“我不会去管你外面多少人。”
杨霖也捏着沈玉霁的手腕,冷眼看着颜盏兰,就方才那几句话,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了这月羌公主也不是个省油的,权衡利弊之下,只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真是谢谢。”
“不客气。”颜盏兰毫不客气的回答,突然发力将沈玉霁拽到跟前,似是玩笑的开口,眼神却是不可商量的,吊儿当当说道,“但这个人,你是碰不得了。”
杨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脸色凝重的开口:“她是我明媒正娶的侧妃。”
“而且,是和我一起娶的。”颜盏兰悠悠补充完,不自觉手上力气失控,沈玉霁的腕骨被捏的咯咯作响,她似是一点也没发觉,反而再次发力,几乎是将人拽到了怀里。
沈玉霁眉头微蹙,感觉手腕几乎要被折断,但她现在还不想说话,一来正妻说话行事,没有妾室插嘴的规矩,二来这两人说的越过火,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更多。
“你到底想怎么样?”杨霖眼尖发现沈玉霁眉间紧蹙,他猜测应该是颜盏兰力气太大,也担心再这样说下来不好收场,只得卸了满肚子的火气,放开沈玉霁的手腕。
颜盏兰抿着唇,稍思考了一会,反咬一口道:“这都怪你太不给我面子了,怎么能妻妾一起娶进门,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杨霖紧皱着眉,按理来说两国联姻,确实不该同娶他人,那是一种侮辱和蔑视,何况月羌称霸大漠,并非无名小国,但这是他唯一可以拿捏的机会,如若不以此为要挟,他不可能娶到沈太尉的嫡次女。
“我是月羌王室唯一的公主,在这里我就是月羌的颜面。”颜盏兰放开了沈玉霁的手,脸上满是为难和无辜,双手一合又道,“我不能辱没了月羌的尊严。”
杨霖连忙再次将沈玉霁护到身后。
颜盏兰毫不在意,道:“所以,麻烦你再娶一个侧妃吧!”
杨霖这才明白,这般闹翻天,原来是要立威,仗着自己背后的月羌,要京都所有人都不得轻视她。
他慢慢回过了神,心里越来越清白,沈玉霁是同娶的侧妃,京都中人人都清楚是自己心尖的人,她颜盏兰却能在新婚之夜提剑大闹,可见极为不好惹,另一方面,她又不阻止自己再娶侧妃,堵了那善妒之恶名,再有人说起此事,也是他做的不对,新婚之时辱没公主的颜面。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对她颜盏兰都是百利而无一害。毕竟,她也不在乎自己这个表面夫君。
这般心思深沉,倒不似那大漠的蛮族女子。
杨霖微微眯起眼,一时间心思百转千回,眉梢一挑,鼓着掌嗤笑道:“公主真是好威风。”他杨霖也是皇家第四子,不见得真要怕什么。
颜盏兰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两人再次对视,势均力敌,谁也不肯软下来。
“哈。”一声轻柔低笑,像是炸雷落在房内。
杨霖疑惑的让开一步,沈玉霁慢慢从他身后走出,像是绕过十丈软红,停在颜盏兰前面,笑得端庄矜持。
她说:“夜深人静,王爷还亲身前来接王妃回院,真是羡煞旁人。”
颜盏兰沉着脸,虽然对沈玉霁有点兴趣,但她讨厌有人破坏自己的预算,见状唇角挑了挑,再次一把捏住了沈玉霁的手腕,只是眨眼之间,脸色似乎完全没有刚刚的阴云密布,语气自然的调笑道:“我听说你们中原有个典故,你听过吗?”
沈玉霁摇了摇头,笑容分毫未变。
颜盏兰凑到她的耳畔,闻见一种淡淡的清香,似乎也不是脂粉的香味,骤然有些恍惚,定了定神,才细声轻语的提醒:“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
“颜盏兰!”杨霖勃然大怒,摸到腰间的龙凤佩就扯下来砸了过去。
颜盏兰微微侧身就躲了过来,她也不在意,说实话要是她被这样威逼,早就不管不顾的干起来了。
“王妃教诲,谨记于心。”沈玉霁也并不在意,她抬眸看着颜盏兰,笑着缓缓道,“妾,必定谨言慎行,成为京中侧妃典范,不愧君父重托。”
这姑娘极为聪慧,寥寥数语就点出了自己的错处,颜盏兰心中激起惊讶,因为杨霖实在不堪一击,她说话真有些大意了。
侧妃与妾大为不同,是同样拜过祖宗庙堂的,是名正言顺的平妻,京中侧妃共有五人,都是朝中重臣之女,这一句妾拿个贱流,得罪遍了皇子侧妃与京中贵女。
最重要的是,侧妃全部是由庆帝所选定,天子意属,岂敢称为贱流?
颜盏兰回过神来,开始庆幸自己方才这句话说的极小声,外面的人该是一句都没有听到。
毕竟,夫妻吵架、抱怨侧妃,乃至提出月羌颜面问题,这些都可以归于女人的善妒,是无伤大雅的小事情,就是吵上了朝堂,也不过是少年夫妻不懂谦让。
但,如此评说侧妃,便是藐视天恩,鄙夷贵女,便是月羌一族不知天高地厚,对庆国心有不满!
“王爷,王妃想必也乏了。”沈玉霁回身提醒道。
颜盏兰瞟了她一眼,再次冷笑了一声,又转头看到杨霖眉头紧蹙,勉强接受了这个台阶,将手中的宝剑丢到地上,拍了拍手往外走去。
她走到屏风处,突然又回过身来,见杨霖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眉头微微一挑,声音平静而淡漠,像是宣布什么事实:“不许你宿在她处。”
“妒妇!”杨霖只觉得恨得咬牙切齿。
颜盏兰根本没理他,低眉似是思考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不许,将来更是不许。”
“妾,恭送王爷王妃。”沈玉霁福身行礼,低垂着眼眸,半明半寐的光影中,看不出任何神色。
走廊上,风还徐徐吹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