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船,其舱内却是十分的华丽,紫色的丝幔,雕花的桌椅,地上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壁上挂以山水诗画,最最显目的却是靠窗软榻上的人,因为有他,所有的华丽便化为高雅雍容。
丰息坐于软榻上,旁侍立着钟离、钟园,地上跪一男子,垂首敛目,昏暗的舱内看不大清面容,只觉得这人似一团模糊的影子,看不清,摸不透,只是感觉着应该年龄不大。
饮完一杯茶后,丰息才悠闲的开口问道:“什么事?”
跪着的男子答道:“公子吩咐的事已有线索,云公子请问公子,是否直接下手?”
“喔。”
丰息盖上杯盖,钟离上前接过茶杯,放置一旁几上。
“发现了什么?”
“目前只跟踪到他们的行踪,暂未查到其目的。”
“这样吗?”丰息略略沉呤,“暂不用动手,只要跟着就行了。”
“是。”
“还有,玄尊令的事叫他暂不要理会,我自有安排。”
“是。”
“去吧。”丰息挥手。
“属下告退。”
男子退下后,室内一片沉静,丰息眸光落在某处,似在沉思,良久后才转头问向钟离。
“凤姑娘安置好了吗?”
“回公子,钟园已将凤姑娘安置在偏舱。”钟离答道。
“嗯。”丰息点点头,身子后仰,倚入软榻,微则头看向舱外,已是暮色沉沉。
门被轻轻推开,钟园手捧一墨玉盒进来,走至房中,放在桌上,打开盒开,瞬间眼前光华灿烂,驱走一室的幽暗,盒中装着的是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钟离从舱壁上取下一盏宫灯,将明珠放进,悬于舱顶,照得室内如白昼。
“太亮了。”丰息回头,看一眼那盏明灯,手抚上眉心,五指微张,遮住了一双眼,也遮起了眼中莫名阴暗的神色。
钟离、钟园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自侍候公子以来,即知公子厌恶阴暗的油灯或蜡烛,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外,皆以明珠为灯,何以今天竟说太亮了?
“点一盏灯,你们下去吧。”丰息放下抚额的手,眼睛微闭,神色平静的吩咐。
“是。”钟离、钟园应道。
一个取下珠灯,一个点上油灯,然后离去,轻轻拢上门。
待轻巧的脚步声远去,室内一灯如豆,伴着微微的江水声。
软榻上,丰息静静的平躺着,微闭双眸,面容沉静,仿若冥思,又似睡去。
时间悄悄流逝,只有那微微江风偶尔拂过昏黄油灯,光影一阵跳跃,却也是静谧的,似怕惊动了塌上那假寐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丰息睁开双眼,目光移向漆黑一片的江面,江畔的灯火偶尔闪过,落入那一双黑得深不见底的眼眸,让那一双眼睛亮如明珠,闪着幽寒光芒。
“玄尊令!”沉沉吐出这三字,眼中冷光一闪,右手微抬,看着手心,微微拢起,几不可闻的叹息,“白风夕……”
清晨,当钟离、钟园推门而进时,发现他们的公子竟还斜躺在软榻上,衣冠如故,扫一眼昨夜铺下的床被,未动分毫。
“公子。”钟离轻唤。
“嗯。”丰息应声起身,略略伸展有些僵硬的四肢,依然神色如常,未见疲态。
钟园忙上前服侍他漱口凈脸,梳头换衣,待一切弄好后,钟离已在桌上摆好了早餐,一杯清水、一碗粥、一碟水晶饺,贵精不贵多。
这一杯清水乃风国有着天下第一泉之称的“清台泉”的水,粥以丰国特产的小米“珍珠香”配以燕窝、银耳、白莲熬成,而水晶饺以华国有着“白玉片”美称的嫩白菜心为馅,丰息喜素不喜肉。
丰息先饮下那杯水,然后喝一口粥,再挟起一个水饺,只是刚至唇边,他便放下了筷子,最后他只喝完了那碗粥。
“蒸得太久,菜心便死了,下次记住火候。”他看一眼那碟水晶饺道。
“是。”钟离撤下碗碟。
丰息起身走至书桌前,取过笔墨,铺开白纸,挥笔而下,一气呵成,片
“钟园,将这两封信派人分别送出。”他封好信递给钟园。
“是,公子。”钟园接过信开门而去,而钟离正端着一杯茶进来。
丰息接过茶先饮一口,然后放下,抬首吩咐,“钟离,准备一下,明早让船靠岸,改走旱路,直往华国。”
“是,公子。”钟离垂首应道,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抬首问向丰息,“公子,您不是和夕姑娘约好在皇国会合吗?”
丰息闻言一笑,略带嘲意,“那女人若答应了别人什么事,定会做到,但若是我,她会十分乐意做不到,更何况那一日你有听到她答应吗?”
钟离仔细想了想,摇摇头,确实未听到风夕亲口承诺。
“所以啦,我们去华国。”丰息端起茶杯,揭开杯盖,一股热气上升,弥漫上他的脸,他的眸光这一刻也迷蒙如雾,“那女人竟真的让玄尊令落到了皇国世子手中!这女人真是……”
底下的话未再说出,语气也是捉摸不透的无可奈何。
“那为什么要去华国,公子,我们出来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回去?”钟离皱皱眉问道。他还只十五岁,虽然七岁即跟着公子,至今早已习惯漂泊,只是离家太久,实在想念娘亲。
“去华国呀,理由多着呢中。”丰息迷雾后的脸如空蒙山水,偶尔折射一抹旭日的光芒,放下杯站起身来,拍拍钟离的脑袋,“钟离,我们会回家的,快了。”
“嗯。”钟离安心的点点头,“公子,我先下去了。”
钟离退下后,室内留下丰息一人,走近窗边,迎着朝阳,丰息微微眯眼,看向掠江而过的飞鸟,喃喃轻语,“华国呀……”
偏舱中,凤栖梧一醒来即见床边立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头梳双髻,朴实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小小的梨涡,大眼中闪着一抹甜甜的笑意,让人一见舒心。
“凤姑娘,你醒了,婢子叫笑儿,公子吩咐以后侍候姑娘。”笑儿脆脆的道。
凤栖梧淡淡颔首,坐起身来。
“姑娘起床吗?笑儿服侍你。”笑儿边说边动手,替凤栖梧着衣、梳洗、理妆。
而凤栖梧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冷然沉默的配合着笑儿。
“姑娘长得真好看。”
理妆完毕,看着铜镜中那张端丽如花的容颜,笑儿不由赞道。
凤栖梧唇角勾起,算是响应她的赞美。
“我去给姑娘端早餐。”笑儿开门离去。
凤栖梧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门,朝阳刺目,她不由微眯双眸,回首打量着这个舱房,舱中所有物件皆可看出十分贵重,但却并不俗丽,一物一什搭配恰当,放眼看去,自有一种高贵大方,便是家门当年全盛时,也不曾如些奢华。
这艘船十分宽大,但人似乎不多,除去仆役,也未再见到其它人,只是感觉中,这艘船中绝不止这几人,只是那些人在哪呢?他呢?又在哪?
“姑娘,吃早餐了。”笑儿又回来了。
凤栖梧走近桌边坐下,沉默的吃着早餐,一旁还有笑儿端汤递帕。
对于凤栖梧的沉默,笑儿也不以为意,从头至尾都带着欢快的笑容做着一切,当她将碗盘送回厨房再返回时,发现凤栖梧正在拔弄着她的琵琶。
叮叮淙淙三两声响,并未成曲。凤栖梧目光绞着指尖,指尖绞着琴弦,琴弦绞着……
“凤姑娘起身了吗?”丰息淡而雅的嗓音忽响起。
凤栖梧一震,抬首环视,却未见其人。
“公子在正舱。”笑儿在旁出声说明。
“过来聊聊天可好?”丰息的声音又响起,清晰得仿若人就在眼前。
凤栖梧抱琵琶起身,笑儿开门,引她来至正舱。
推开门,入眼的便是窗前背门而立的人,挺拔欣长,灿烂的朝阳透窗洒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染上一层薄薄的光芒。
听得开门声,他微微回转身来,周身的光芒便流动起来,伸手,挥袖,阳光洒落,阴暗的室、幽暗的心,剎那间明亮。阳光在跳跃,心房在跳跃,然后……那墨玉的眸子转来,黑得那样的纯粹,偏偏她能从那黑色中看到温暖,那一丝暖藏得那样的深,那样的隐蔽,似有心似无意,只是……为谁而藏?
“凤姑娘可还习惯?”丰息淡而温和的笑问,挥手示意请坐。
“栖梧早已习惯随遇而安。”凤栖梧也淡淡的道,走近,在榻前一张软凳落座。
“凤栖梧……栖梧……这名字取得真好!”丰息也在软榻坐下,目光柔和的看着凤栖梧,这女子总带着一身的凄冷,“栖梧家中可还有人?”
听得丰息低低唤着“栖梧”,眸中有瞬间的光芒,柔和而温热,衬亮那一张欺霜赛雪的玉容,明艳灿目,落入室中四人眼中,不由由衷赞叹。
“无家无亲,何处有梧,何处可栖。”声音空缈若随风飘落,凤栖梧的目光落在丰息的双眸上,似带着某种执着。
丰息闻言看着她的眼,那样的目光让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开凤栖梧额际的发,指尖轻画眉眼……眉如翠羽,眼若星辰,肤如凝脂,唇若花瓣……这一张脸不着丝毫修饰,自是丽质天生,冷冷淡淡却自有一种清贵气质。这是难得一见的绝色,江湖十年,已很久未见这等干凈清爽的人物了。
“为什么?”丰息似呢喃的低问,问得毫无头绪,但凤栖梧听得明白。
任指尖轻扫那绝许不他人侵犯的容颜,感觉指尖那些些的温暖及那淡淡的清香,雅若幽兰。
凤栖梧轻轻合上双眸,喃喃道出:“因为愿意!”
是的,因为愿意!因为心愿意!
丰息指尖停在她下颌,微微抬起,叹息般的轻唤:“栖梧。”
凤栖梧睁开眼睛,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未有丝毫杂质,未有一丝犹疑,倒映着眼前的人,清清楚楚的倒映着。
仿佛是第一次这般清晰的看到自己,那双纯凈的眼中倒映出一双温和而无情的双眸,丰息到口边的话犹疑了,指尖收回,手腕落下,微笑,笑得优雅淡然,“栖梧,我会帮你找一株最好的梧桐。”
心一沉,剎那间刺痛难当,为何不是“为你种一株梧桐”?
“栖梧不大喜欢讲话,那便唱歌吧。”丰息倚靠在软榻上,他还是那个高贵若王侯的丰公子,脸上还是那历尽千年也不曾褪去的雍适浅笑,“栖梧的歌声有如天籁,让人百听不厌,我很喜欢的。”
很喜欢是吗?那也好啊,便让你听一百年可好?
“公子听过《思帝乡》吗?”凤栖梧轻轻问道。
“栖梧唱来听听。”丰息闭上眼,全然放松。
琵琶响起,嘈嘈如细雨,切切如私语,默默倾诉。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清亮不染纤尘的歌声绕室而飞,从窗前飘出,洒于江面。
江面宽广,阳光明媚,几丛芦苇,几叶渔舟,夹着几缕粗豪的渔歌,再伴着几声翠鸟的鸣啼,便成一幅画,明丽的画中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淡烟,若飞若逝。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那一丝纵被无情弃也不羞的无怨无悔丝丝缕缕的痴缠,缠在江心,任是风吹也不散!
南国泰城。
此城地处南国南部,再过便为尔城,尔城乃边城,与皇国相邻。本来尔城过去还有戈城、尹城,但都在五年前的“戈城大战”中为皇国所吞并。
“好了,总算到泰城了。”
泰城门外,风夕抬首看着城门上斗大的字感叹道。
“朴儿,你快点,咱们进城吃饭去。”回首招呼着一步三移的娇少爷。
“你有钱吃饭吗?”韩朴抱着空空的肚子有气无力道。
两人此时倒是干凈整洁的,除了韩朴面有菜色。
“没钱。”风夕拍拍布挨布的口袋,答得十分干脆。
“没钱你怎么吃饭?难道你想抢?”韩朴直起腰道。
不要怪他出言不逊,而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觉得任何不正常的行为安在风夕身上才是正常的。
“抢?”风夕怪叫一声,直摇头道,“怎么会,我堂堂白风夕岂会做这种事!”
“你做的还少吗?我家的药你偷的、抢的还少吗?”韩朴撇撇嘴道。
想当初他对白风黑息这两位大侠多么景仰崇拜啊,可现在看到了他们的真面貌,只觉得这所谓的大侠啊,有时跟无赖也差不多。
“嘿嘿,朴儿,关于你家的药的事,那叫做行善。”风夕干笑两声,“至于今天吃饭的钱,我会弄到的。”
“怎么弄?”
“跟着我走就行了。”风夕瞄两眼韩朴,笑得别有意图。
被她眼一瞄,韩朴只觉着脑门一凉,颈后寒毛直竖,直觉不妙。
“快走呀,朴儿,还愣着干嘛。”风夕催促着他。
韩朴无可奈何,只得跟在她身后。
两人拐过两条街,前面街道十分的热闹,行人拥挤。
“到了。”
耳边听得风夕一声叫喊,抬头一看,前面一个大大的“赌”字。
“这不是饭店,是赌坊!”韩朴叫道。虽然先生授课时,他总是能躲就躲,能逃就逃,但这“九泰赌坊”四字还是识得。
“我当然知道是赌坊。”风夕一拍他脑袋,指着赌坊的牌匾道,“听说这‘九泰赌坊’是这泰城内最大的赌坊,口啤不错,从不欺压诈骗!”
“你难道想靠赌博赢钱吃饭?”韩朴猜测着她的意图。没费什么心思去想这号称武林奇侠的女人竟然会赌博。这几月的相处,他已见怪不怪了。
“朴儿,你不笨嘛!”风夕赞赏道。
“你没赌本怎么赌?”韩朴狐疑道,才不被迷汤灌醉,每当她夸将他时,也代表着她在算计他。
“谁说我没赌本啦。”风夕笑眯眯的道,脸上笑容此刻与丰息有些象。
韩朴上下打量着她,最后眼光落在她额际的那枚雪玉月上。
“难道你想用这块玉月作赌本?那还不如当去当铺换几片银叶保险。”只不过\'素衣雪月‘乃她的标志,她若输掉了怎么办?这样的雪玉月世上也只一块吧?就象那个黑丰息的墨玉月也只一块。
“这东西呀……”风夕指尖轻抚玉月,有丝惋惜道,“这是家传之物,不能当的,否则我早把它换饭吃了。”
“那你用什么作赌本?”韩朴小心翼翼的问道,同时稍离风夕三步远的距离。这一路来,他身上能当的早当了,最后只留那一柄爹爹给他的七宝匕首,决不能让她拿去当赌本,若输了,以后去了地下,会被爹爹敲破脑袋的。
“跟我来就知道了。”风夕手一伸便抓住了他的手,连拖带拉,把他拐进了赌坊。
一进赌坊,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难闻的异味及震天的叫喊声。
“我们就玩最简单的买大小吧。”风夕拖着韩朴往人堆里挤。
韩朴一手被风夕抓住,得空的一手便捂住口鼻。
现在虽是十月末了,天气很冷,但赌坊里封闭着,只余一张大门开着,人却十分的多,因此空气不好。想他自幼娇生惯养,这些日子跟着风夕虽餐风露宿的,但并不从真正接触过这些低下层的人。此时耳中听着他们粗鄙的叫骂声,眼中看到的是一张张交缠着欲望的贪婪嘴脸,鼻中闻着他们几天几月几年不洗澡的体臭及汗酸味,胸口一阵翻涌,好想立时离去,偏偏手被风夕抓住,动弹不得。
而风夕却是拖着他左穿右插的钻进人群,终于让她挤进了圈中。
“快买!快买!要开了!要开了!”庄家还在吆喝着。
“我买大!”风夕一掌拍下。
这一声清清泠泠的叫声把众赌徒都吓了一跳,一个个眼睛都从赌桌上移到她身上。
一瞬间,本已分不清天南地北、已记不起爹娘妻儿的赌徒们便仿若有清水拂面,一个个激灵灵的清醒过来,一双双发红的眼睛看着眼前这白衣长发的女子,清新素凈如水中青莲,那样的一张清绝红尘的脸,亮如寒星的眼中闪着一抹戏弄的讪笑,看得众人几疑梦中,这人什么时候从九天上掉下来的?
“喂!我买大呀!快开呀!”风夕手一挥,一股清风挥醒了还在傻愣着的庄家。
“哦……仙……姑娘……这……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庄家回过神来支唔着。
“为什么我不能来?”风夕手又一挥,长指指向周围的人,“他们都能来,我当然能来,你倒是快开呀!”
“姑娘,这不是女人玩的。”旁又有人劝说道。
“为什么?”风夕眼一斜,瞟向那人,那人给她眼光一扫,不由垂下头,“东朝哪一条律法规定女人不能赌钱?还是南国有律法规定女人不许进赌坊?”
这?确实没有明文规定。众人想道,但出生至今,也是第一次见到有女人进赌坊,大声吆喝着赌钱,真的是此生仅见啊!
“既然没有,那我就可以玩啦!”见众人语塞,风夕指向庄家,“喂,你倒是快开呀!等半天了!”
“这个……姑娘……你赌什么?”庄家无奈问道。
“就赌你这个呀!”风夕道。
“姑娘,庄家是问你赌多少?”旁有人好心提醒道。
“哦,这个呀?”风夕偏偏头,左手一拖便把韩朴拖上前,“就赌他啦!”
“啊!”这一下众人再次傻眼,想不到她的赌本竟是一个活人。
“你……”韩朴闻言惊怒,刚回头开口便止了声,哑穴被点住了。
“你看看这孩子值多少钱?”风夕笑眯眯的问向庄家。
“五银叶吧。”庄家道,看这孩子背影,瘦瘦弱弱的,怕干不了什么活,如今这世道,能值五银叶已是不错。
“五银叶太少了吧。”风夕却和他讨价还价,手一扳,将韩朴的脸扳向庄家,“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长眉大眼,皮肤水当当的,比女孩子长得还好看呢,若是……”风夕诡异的压低声音,“若是买到有钱人家当个……肯定可买到四十银叶啦,我也不要四十银叶,就折十银叶如何?”
“这个……这……”庄家看着韩朴的脸,确实俊俏,只是一双眼睛此时怒恨交加,看得他不寒而栗,移开目光,“好吧,就十银叶。”
“成交。”风夕一点头,催促着庄家,“快开啦,我买大!”
庄家摇着色子,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的手,最后他重重搁在桌上,所有的眼睛便全盯在盖上。
“快开!快开!”
“大!大!小!小!”
赌徒们吆喝着,庄家吊足了众人的胃口,终于揭开了盖。
“哈哈……是大哦!我赢了!”风夕大笑,毫不客气的伸手捞钱。
“唉!霉气!”
有人欢喜有人愁。
“再来!再来!”
风夕兴奋的叫着,一副标准的赌徒样,若众人刚才还觉得她有几分超凡脱俗的仙气,那么现在已荡然无存。
于是继续买继续开,也不知是她运气特别好,还是庄家特别关照她,反正她买什么便开什么,几局下来,她面前已堆起了一堆银叶。
“今天运气真好呀!”风夕把银叶往口袋里一收,笑眯眯的道,“不好意思,有事先走一步。”
“你……你就走?”庄家不由叫住她,赢了钱就走?
“是呀,我很饿了,要去吃饭了,改天再来玩。”风夕回首一笑,那一笑,眉眼烂漫如花,众人目眩神摇,不知今夕何夕,迷迷糊糊中,她已牵着韩朴走远了。
走在大街上,风夕终于解开了韩朴的穴道。
“你……你竟敢用我作赌本!你竟然要卖掉我!”韩朴禁制一解便尖声怒叫,才不顾街上人来人往的。
“嘘!”风夕指尖点唇,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韩朴,“朴儿,你还想被点穴道吗?”
此言凑效,韩朴果不敢再大声嚷叫,但满腔怒火无处可汇,全身气得颤抖,目中蓄满泪水,犹是不甘心的控诉着,“亏我这么信赖你,把你当亲姐姐,你竟然拿我去赌钱,还要把我卖去有钱人家!”
“朴儿,这只是权宜之变嘛,别在意啦。”风夕拍拍他脑袋,仿若拍一只不听话的小狗。
“你若是输了怎么办?难道真的卖了我?”韩朴当然不信。
“岂会!”风夕断然反驳。
“哼!还算有良心。”韩朴哼道。
谁知她下面的话却是。
“朴儿,你太不了解姐姐我啦。”风夕一边后退一边摇头晃脑道,“想我赌场纵横近十年,何时输过,凭我的功夫,当然是要大便大,要小便小,决无失手的可能!”言下颇是自豪。
“你……”韩朴一听气得瞪目结舌,最后一甩头回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气道:“我不要跟着你了!我也不认你当姐姐了!再也不要理你了!”
“朴儿!朴儿!”风夕看他那模样还真是恼了,忙拉住他,柔声安抚,“朴儿,放心啦,姐姐决不会把你输掉啦,那只是玩笑啦,真的不会输了!即算真的输了,我也会把你抢回来的!要知道,凭我的武功,便是那只黑狐狸来也抢不过我的!”
“哼!”韩朴虽被拉住却别转脸不理她。
“乖朴儿,姐姐答应你,以后再也不将你作赌本啦!”风夕无奈,只有好言安慰。
“这可是你说的,说话要算数!再也不许赌我!”
“是!说话算数!”风夕点头。
“以后不论怎样,都不许将我作赌本!不许卖掉我!不许厌烦我!也不许……也不许丢弃我!”
说到最后忽抽抽噎噎,眼圈一红,眼泪便止不住流下来,一股恐惧攫住他,害怕真的被遗弃,害怕又是孤身一人,似大火烧起的那一夜,即算喊破喉咙也无人应!
“好,好,好!我全答应!”风夕见他落泪,不由一叹,将他拥入怀中,不再有戏弄之心。
其实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本应依在爹娘怀中撒娇装痴的孩子,只是他将再也无此机会,以后的岁月便是江湖风雨相伴,江湖终老此生。而自己或许便是他唯一抓住了的那一块浮木,当浮木也要弃他而去时,那种恐慌是本已家破人亡的他无法再承受的。
“朴儿,姐姐不会离开你的,姐姐会照顾你的,直到有一天,你能独自飞翔。”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承诺便说出来了。
“你答应的,你决不许反悔!”双臂紧紧的抱住,生怕这个温暖的怀抱会突然不见。
“嗯!”
大街上人来人往,皆目露诧异的看着这一大一小,只是那两人相依相偎的神情让人看着都会心头一叹,然后别转头,不忍再看。
那两人,仿若两只失群单飞了万里才得以相遇的孤鸿,让人不忍打扰。
“好了,先去吃饭吧。”风夕放开韩朴,擦擦他脸上的泪珠,“这么大了还哭,想当年我第一次独自出门都没哭过呢,哭的倒是我爹。”
“嗯。”韩朴自己不好意思的用袖子拭去脸上泪痕。
两人正要去找家客店吃饭,迎面忽来了一大群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有的赶着牛车,有的挑着箩筐,身上还大包小包背着,皆是面色肌黄,满身风尘。街上行人纷纷让道,两人也给挤到了街边,看着这一群人穿街而过,直往泰城南门面去。
“唉!又是逃难来的!”耳边听得有人叹息着。
“老伯,这些人哪来的?他们这是往哪去呀?”风夕问向路旁一名老者。
“姑娘大概久不进城吧?”老者打量着风夕,有些惊异于她非凡的仪容,“这都好几拨了,都是从异城、鉴城那边过来的,王又派大将军拓拨弘攻打白国了,这都是那边逃来的难民。”
“攻打白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风夕闻言不由一惊,想这些日子都带着韩朴走山路,一直未进城,竟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未曾听得。
“都一月前的事了。”老者感叹着,“为着玄尊令,又不知要害多少人的性命!”
“玄尊令?南王是因为玄尊令在白国出现,所以出兵攻打吗?”风夕眼中冷光一闪。
“是啊。”老者一双看尽沧桑的眼睛闪着深沉的悲怜,“玄尊令出,玄墨令尊!为着它,已不知死多少人了!”
“其实也不过一个借口罢了。”风夕自语叹道。
玄尊令出现在白国,跟着又失去踪迹,大概除了自己外无人知道令已落在皇国世子手中,其它人都认为白王所得,而南王攻打白国却不过是以令为借口,藉此机会夺得一城两城才是其目的。
“到了这已安全了呀,为什么这些人还要走呢?”韩朴却问出心中疑问。
若是避祸,泰城离异城、鉴城已相隔数城,早已远离战火,却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还要继续走下去,再过去就是尔城了,那又边城啊。
“他们是想去皇国吧。”老者看向街尾,那边是南门,出了南门便是通往尔城的官道,“白、南两国战火不熄,偏又旗鼓相当,每次开战,彼此都讨不到便宜。坐在王殿上的人无所谓,苦的却是百姓,动荡不安,身家难保。皇国是六国中的强国,少有战火,且对于所有投奔而去的各国难民都妥善安排,对于这些难民来说,皇国不睇是天堂。”
“那为什么他们不去风国、华国、丰国呢?”韩朴问道,“华国不是六国中最富的吗?”
“呵,小兄弟,华国太远了呀。”老者微笑的看着韩朴,“风国、华国对于南国难民来说实在太远,更何况有一个不输那两国的皇国在眼前,他们当然不会舍近求远。至于白国的难民,大概就全往丰国了吧。”
“喔。”韩朴点点头,回头看风夕,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向前方的某一点上。
那是难民中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想是饿极了,指着路旁的烧饼摊,使劲的哭泣,她那疲惫憔悴的母亲百般劝慰,她只是啼哭不休,她母亲无奈,只好摊主乞讨,却被摊主一把推开,跌倒在地。
老者的目光也落在那儿,只有深深叹息,“每天都有这样的人,郝老粗若再施舍,他自己也不用吃饭了。唉!其实老百姓只是想吃口饭而已,并不在乎玄尊令为尊还是玄墨令为尊。”
风夕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妇人,从袋里掏出一张银叶,递给妇人。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一见这么大一张银叶,简直以为遇到了神仙,忙不迭的道谢。
风夕摇摇头,淡淡一笑,却怎么也无法笑得灿烂,回头牵起韩朴,“朴儿,我们吃饭去吧。”
抬首看天,依旧那么蓝,阳光依旧明媚。
“其实真的很简单呢,老百姓只想吃个饱饭……只是吃个饱饭而已。”
喃喃叹息,带着怅然,也带着一丝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