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11)
男人的那双手生得极好,指骨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白皙单薄,淡青色血管交错纵横,像是美玉上天生的纹路。
手掌温热,指尖亦是热的。温菘蓝感觉自己的指间缠绕了一团明火。
这团火刺破皮肤表层,渗进血肉,迅速蔓延全身。且不断灼烧着她的神经,都快燃断了。
他的声音出现得太过突兀,无异于当头一棒,她脑瓜子嗡嗡的。
她毫无防备,高跟鞋一转,一个趔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把自己绊倒。
她脱口而出:“您没睡着?!”
震惊得头皮发麻,嗓音直线飙升。
他慢腾腾地坐直身体,语气自然,“刚醒。”
温菘蓝:“……”
鬼信啊!她刚想摘他的口罩,他就醒了。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何况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她合理怀疑这人是在装睡。
江既白靠着椅背,气定神闲地问:“温经理,你不解释一下?”
温菘蓝:“……”
解释?她能怎么解释?
难不成告诉他,她想摘掉他的口罩,一睹他的庐山真面目?
天呐,杀了她吧!
到底也是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的人,温菘蓝的心理素质还算强大。她的脑子转得飞快,睁眼说瞎话:“我看您睡着了,就想叫醒您,天冷了,您这么睡容易感冒。”
“是么?”口罩之下,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容意味不明,“难为温经理如此细心,我真该好好谢谢你。”
这语气,分明是不信她。
温菘蓝心虚极了,没敢看他,目光隔空乱转。最终空虚地落在暗红色座椅上,故作镇定道:“先生言重了,身为经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经理还管客人睡觉?”他嘴角上扬,鼻间溢出一声笑,“当真尽职尽责呐!”
温菘蓝:“……”
这话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
这人属实是老阴阳人了。
“只要在影城内,就是我的事。”端水大师温经理上线。
江既白挑了挑眉,唇角笑意加深,不再继续同她在这个话题上扯皮。
“下班了?”他的视线转向她身上的大衣。
雾霾蓝,深沉厚重的颜色,融进昏暗的光线里,暗影重重。
温菘蓝感谢他未在刚才的问题上深究。毕竟一句两句她还能搪塞。可他若是揪着不放,她恐怕很难应付。
她赶紧接话:“刚下班。”
他的脸转向大荧幕,“那就开始看电影吧!”
温菘蓝跟着他一起转过去,大荧幕黑在那里,顶灯细碎的一点光停留在荧幕上方,仿佛一层漂浮的萤火。
她盯着那点光看了几秒,出声询问:“您想看什么?”
江既白漆黑的眸子在灯下暗淡了几分,“《被偷走的那五年》。”
不知道是不是温菘蓝的错觉,她总觉得男人提到这部电影时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他被打入荒芜城,那里昏聩无边,乌云密布,杂草横生,充斥着阴冷、压抑的气息。
他也被偷走了光阴吗?
《被偷走的那五年》,温菘蓝没看过这部电影。依稀记得这是好几年前的一部老电影,白百何和张孝全主演的。具体内容她一概不知。
这样一部过时多年的老电影,在当年上映时也并未引发热度。这么多年过去,早已无人问津。为何他偏偏要看这部电影,并且还要带上她一起看?
“先生,冒昧问一句,这部电影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江既白的语气轻飘飘的,“我喜欢不行吗?”
温菘蓝:“……”
怎么不行!喜欢抵万金!
这可真是个万金油答案!
——
温菘蓝从资源库里搜索出这部电影,投屏到大荧幕上。
熟悉的旋律响起,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VIP影厅设置了全景声,声音在厅内能够得到最好的折射,听觉神经获得了莫大的享受。
温菘蓝伴着这串熟悉的音律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
她故意走得很慢很慢。她需要分出一点时间来思考自己等下坐哪个位置。
坐在客人旁边?
未免太过暧昧。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到这一步。迄今为止,她连他的脸都没看过,他们还是陌生人。
坐他前面一排,或者后面一排?
离他这么远,是不是显得太过刻意了?
一时间,温菘蓝有些拿捏不准。
男人懒洋洋地陷在座椅上,抬手指指自己右手边的座位,熟稔地招呼她:“温经理,请坐!”
所幸,他并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他直接替她决定了。
这样也好,省得她纠结来纠结去,半天没个结果。
很多时候,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样麻烦,人与人之间的界限需要反复衡量,反复拿捏,近一点,远一点,都不行。
温菘蓝眼疾手快地摁亮手机屏幕,把手机揣进大衣口袋,坐到他身边。
男左女右,天然的顺序。
座椅之间挨得很近,她的大衣贴着他的风衣,衣料相碰,说不出的暧昧。
彼此的呼吸全在耳旁,一深一浅,互相交织在一块儿。经由影厅的特殊材料放大,格外清晰。
电影缓慢开场,人物一个个登场。
温菘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就她这坐姿,竟比小学生还端正。
身侧的人却好像没有骨头,整个人全瘫在座椅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在前座座底,仪态闲适又放松。
如果这个时候把座椅放平,他分分钟躺下去睡觉。
头一次发现影厅的座椅竟比家里的床还好使。
温菘蓝一贯不喜欢看这种黏腻缠绵的爱情电影。几个长镜头一出来,无比催眠。她捂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直到这一刻,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答应和他一起看这种催眠的电影。
她盯着大荧幕,斑驳光影打在她脸上,照亮她鼻尖那颗褐色小痣。心底无端浮现一个词——鬼迷心窍。
——
影片总共111分钟。开场不过十分钟,身侧的人就睡着了。
这间影厅对他似乎有种天然的魔力。只要一踏进影厅,瞌睡虫光速附.身,他不管怎么样都能睡着。
他总是很疲倦,眼窝深陷,眼底乌青密布,双眼皮被倦意拉宽,好像好几天没睡过觉。
皮肤在灯下呈现出一种罕见的瓷白。并不健康,略显病态。
温菘蓝禁不住沉思起来,这人每天究竟干嘛去了?为什么会这么累?
沉甸甸一下,有人把脑袋枕在了她肩上。
她眼皮抖颤,心口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碎石投湖,惊起一滩涟漪。
飓风过境,卷起万丈狂澜。
那颗脑袋很重,温菘蓝觉得自己的右肩都快凹下去了。
心房同样塌陷了一角。有风灌入,空荡荡的,不知道多少东西才能填补满。
以为固若金汤,殊不知抵不过一个瞬间。
温菘蓝不敢动,怕吵醒他。始终维持同一个姿势直到电影散场。
片尾曲播完,身侧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电影放完了?”嗓音慵懒倦怠,迷糊不清。
温菘蓝说:“放完了。”
肩上的脑袋终于移开了。她解救出自己的右肩,难受地抖动了几下脖子,酸疼难耐。
注意到她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男人语气歉意,“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温菘蓝摇摇头,“没关系的。”
“电影讲了什么?”他毫无征兆地提问,像极了老师随堂抽查学生的作业。
温菘蓝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又想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
她过去没看过这部电影。今天也没看。开始是不喜欢,嫌弃它太催眠。后面身边的人睡着了,把脑袋枕在她肩上,顶着别人的脑袋,她心思全乱了,根本顾不上再去看电影。
她这个不合格的学生当然是交不出作业的。
看到温菘蓝一脸茫然的表情,男人很轻地笑了一下,“我也没看,改天再看一遍。”
温菘蓝:“……”
还看?
快饶了她吧!
她可经不起第二遭了。
匪夷所思的一晚,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很晚了,我要回去了。”她起身,扣上大衣最中间的两颗羊角扣。
“嗯。”男人随后站起来,双手插.兜,“一起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影厅,下了楼,又一起走到停车场。
雨下了一整天,这会儿居然停了。
雨后,空气湿漉漉的,雾气笼罩在城市上空,像是披了一层薄纱。
VIP影厅,把门关上,里面的人听不到外面半点声响。这雨什么时候停的,温菘蓝根本不知道。
那辆越野车停在角落里,车身淌满灯光,熠熠发亮。
夜风迎面吹,温菘蓝的思绪活络起来。她蓦地想起那把蓝伞。
“先生,您等我一下。”她扔下话,转身又回了影城。
她冲到办公室,拿上蓝伞,噔噔噔跑回来。
越野车不见踪迹,车的主人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这位神秘的客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没人能够留住他。
温菘蓝把手伸进大衣的一侧口袋,从中掏出手机。
直视屏幕,解锁面容,停留在录音界面。
手指轻点屏幕,她摁了暂停键。
从头开始播放。
“你在干嘛?”
“您没睡着?!”
“刚醒。”
“温经理,你不解释一下?”
“我看您睡着了,就想叫醒您,天冷了,您这么睡容易感冒。”
……
她凝神静气,把录音一条一条听完。随后将文件保存好,发给了闺蜜苏意绵。
还好,她今天学聪明了,留下了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两条线,第一条露脸的江制片和月月;第二条不露脸的江制片。两条线同时进行。
《被偷走的那五年》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刷刷。
天冷了,宝子们注意保暖。